倒在他脚边的是还在痛苦呻吟的大师兄和二师兄,二师兄头朝下栽倒在水井的边缘一动不动,大师兄则是满身血迹,看到林臻努力抬起头向她伸出手,还没有说什么,就被三师兄狠狠一脚踩断了脖子。
鲜血迸射在了石阶上,林臻的脚边,同时大师兄的头颅也咕噜了过来。
“嘭”的一声闷响撞在了石阶边缘,满是惊慌的眼睛正正好好对上了林臻看过去的眼睛。
林臻的脚好像被灌满了铅,一步都挪不开,甚至都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全身都是木的。只能看着那个披着三师兄皮的妖怪还是鬼一步步地向她走过来。
“我怕要多谢你带路,要不是你我还找不到这么有仙气的地方呢,这个身体也是极好,怕是可以多用几年,我就收下了。”说着他拍了拍手绕过林臻,竟是要就这么离开。
林臻一点点扭过头看着他,眼里的恨意渐渐凝实起来,握紧了拳,向他的后背猛地挥了过去,这一刻她将自己学到的所有知识都忘了,只凭借着恨意驱使本能反应。
“站住!”
“啪!”
她挥出去的拳头很轻松地就被接住了。
“我不想杀你,我们还会在见的。到时候再向我讨要也来得及。”那人勾着唇笑,另一只手却迅速伸向林臻的后颈。
后颈传来一阵剧痛,林臻眼前就黑了下去。
同时黑下去的,还有她之后几年的人生……
“唔!道长……快逃……”林臻意识不清地在落日怀里嘟囔着。
她发起了高烧,本就受了伤还在这个极昼地狱里行走了几个时辰,一个人类的身体已然快达到了极限。
落日看着她烧得通红的侧脸,不知道她在那个世界生活的几年里到底经历了些什么,虽然她还是会常常去看她但到底是两个世界的有时候会照看不及。明明小时候那么活泼调皮的小孩子,却长成了这样一个不善言辞、喜怒不形于色的少女来。
接着,她慢慢低下头,微凉的薄唇轻轻触碰到怀中人的额头上,将一些法力缓缓渡进林臻的身体里。
……
林臻此时却走在一座白茫茫的雪山之中,在她的记忆里她也曾在山中遇见过几次这样大的雪,但是再细细去想又发现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脚,像是更小的时候了,她为什么要说‘更’?
这个身体看起来更加的年幼,看起来只有**岁的样子,这是她小时候吗?林臻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或者……这里是环境?
她站在厚厚的积雪中冷静了一会儿,终于一点点地想起来了,她不是十四岁一夜之间变成人人不待见的孤儿的林臻,也不是现在这个站在雪地中无家可回的林臻。
她有家的……
忽然头顶上方的树枝簌簌地抖了两下,松散地积雪瞬间落了林臻一头,她抬头看去,一个冰凉的触感轻轻落在了她的眉心。
那不是雪,是一个人的指尖。
林臻的眼睛慢慢落在眼前那一片赤红上,这人跟在异世界里完全不一样,虽然面容相似,但是表情神态却是轻松狡黠的,果然她之前都是哄自己的,林臻暗暗磨了磨牙齿。
见她愣愣的那人便又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说:“怎么了?傻了不成?”
林臻不说话,一把抓住了她还来不及撤回的手。
她这时候是怎么做的来着?好像是不小心迷了路终于看到了人,就直接扒住面前人的腿,毫无形象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林臻一边回忆着一边满头黑线,她小时候这种事情可不要做的太多,也怪不得落日再见自己的时候还保留着孩子时候的滤镜。
但让林臻现在再去做扒腿大哭的事情打死她也不可能了,她握着落日的手,抬起脸本来是向对她笑笑,但是不知道怎么了对上她那对澄澈的眸子忽然就想到刚才她把自己丢给道长不闻不问的事情来。
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她磨了磨牙齿道:“没什么,只是刚刚好像撞进了一个幻境里,看到一个人把自己养了多年的呃……宠物吧,直接不养了扔给别人养,那人多年都不曾去看过一眼,是不是很过分?”
“幻境?”落日挑了挑眉,这整座山都在她的神识之下,她可是眼看着她小小一个因为追一只没有冬眠的兔子迷了路的,哪里来的不长眼的妖物敢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对她动手?
林臻见糊弄不过去,索性破罐子破摔说:“你就说这种行为是不是很可耻!”
话还没有说完,头上就挨了一下。
落日举着拳头转过身,哼了一声说:“没大没小,叫我落大人!”
林臻捂着脑袋瞅着她没有吭声,盯着她的背影忽然叫了一声。
“落姐姐!”
面前的身影顿住,慢慢转过来,眼睛瞪大,说:“你叫我什么?”
林臻刚学会说话的时候被这个人哄骗着叫了多少年的落姐姐,加上她小时候嘴甜十分有眼色,常常犯了错之后什么“漂亮的姐姐”、“美丽大方的姐姐”等等简直信口拈来,把落日哄得找不到北,惩罚也自然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但是不知道怎么,越是长大,落日带她去接触人类多了之后,她就不愿意这么叫了。反倒常常叫她大人。
落日时常用东西哄骗她,骗她叫姐姐,但她不为所动,渐渐的落日也就没了这个乐趣,常常盯着她叹气,怅然若失地说她没有小时候好玩了。
可只有林臻知道是怎么回事,不是这个人的错。
她被大步走了回来的落日抱在怀里,她手臂托着她的大腿根部,以一个抱小孩儿的姿势把她抱了起来。
其实她**岁的身体已经开始抽条,不适合这么抱着了,但是落日还是习惯了这样也改不掉。
林臻眼底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亮光,微微曲着身体,趴在她的脖颈处,伸出手抱住她的脖颈。
还不是这个人非要带她去上什么学堂,接触接触同龄人。和那些人类孩童接触多了她才发现自己与其他人的不同之处,她没有父母,也没有一个固定的家,家人也就只有落日和时不时带着必须物品和吃食来看她的奶奶。
学堂的女童小花却有点不信,咬着手指问她:“那,你的姐姐怎么和你长得不太像?”
小林臻一听这话眉毛都倒竖了起来,半是证明半是炫耀地说出落日有多厉害,对她有多好,末了还加了一句:“反正我有世界上最好的姐姐。”
小花听了有些好奇地问:“那你的姐姐有人家了吗?她嫁人之后就不会对你这么好了,她会对自己孩子和丈夫好的。”
小林臻很震惊,问:“什么是嫁人?”她从来没有这些伦理概念。
“嫁人你都不知道吗?你已经快八岁了,你很快也会看人家的,到时候你和你姐姐就不是一家人了。你姐姐会变成别人家的人的。”小花觉得自己比林臻知道的多得多,于是仰着脑袋叉着腰一脸稚气地转述着母亲跟她说过的话。
其实她也很久都没见到她的大姐姐了,每次问起,母亲都是这样说的,只说女孩子要以夫家为重。
可为什么女孩子长大了就要和家人分开呢?小花不懂,私下偷偷问过许了人家的姐姐们,她们也只是无奈地笑笑,摸了摸她的头说:“花妹还是慢些长大罢……”
“总之,这件事是一件不能对别人说起的、但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小花总结道。
年仅八岁的林臻回去连做了好几天的噩梦,当时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再叫落日姐姐,是不是没有姐姐这个身份落日就不会离开她了呢?是了,神明大人是不会嫁人的,神明大人只会娶妻,她在神庙里看到很多次那些村子里的人给落日举办婚礼。而落日娶了‘妻子’之后也并没有和她分开。
那怎么能让落日“娶妻”之后也一直和自己在一起呢?小林臻冥思苦想,终于想到一个可行的办法。
她嫁给她不就好了!
既然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情,那她嫁给落日不就可以了?反正她都会长大的,林臻暗暗得意自己想到了这么一个绝妙的办法。
但是怎么才能名正言顺地嫁给落日呢?林臻小小年纪就有了身份上的苦恼,她不是那些村子里的人,也自然不会有资格参加那些庆祭。
于是她向那些村长们苦苦哀求了很久,首先就是要从心底里的尊重、追随落日,将她视为唯一的神灵。不能嬉笑玩闹更不能渎神,第一件事就是称呼落日为大人。虽然还是有些怪怪的,但是林臻还是偷偷擅自做主将称呼改了。
落日大人……
这么称呼的小林臻自以为聪明地以为躲过了离别,但却不知那个人早就决定好了结局,还擅自主张的抹去了她的记忆,让她浑浑噩噩地飘零在陌生的世界里……
林臻趴在落日的身上,看着不断倒退的景色气得咬了咬牙。这个人真的是太过分了!
还有点委屈,她毫不留情地将她抛弃,一方面肯定是出于对她的考虑,但是另一方面也证明自己不是那么重要。简直可以说得上是拖油瓶,在危险的时候像丢开一个大麻烦一样丢开她。
她在现世十四岁以后在政府福利院又呆了几年,因为是白云观唯一的幸存者一开始大家还对她有些同情,但后来逐渐发现了她不同于常人之处也开始了孤立和疏离她。
林臻在这样的环境下养成了这样一副拧巴、别扭的性格,又加上没有小时候和落日在一起温暖的记忆,以及道观里留下的阴影。她变得尽量不和其他人产生联系,开始疏离靠近她的任何人,无论是情感上还是生活上。
也许,只要不再产生链结,也就不会再有离别。
但是一旦拥有了这样无条件的靠近和温暖,就会怯手怯脚,总觉得自己不配,极度没有安全感。
林臻知道自己的性格弱点,她在大学本科的时候还辅修了心理学,就是为了弄懂自己到底是不是反社会情感疏离人格。
这是由于缺失了最重要的一个人而产生的情感疏离,但现在她全都想起来了。
她不禁伸手抱紧了落日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