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阑珊,月影西斜。
空旷的膳堂内灯火通明,几个人围在一张木桌旁,虎视眈眈地盯着宋盏诚墨影手边的碎银子,突然有人站起身来欲抢答,在看到众人鄙夷的目光后缓缓落座。
“再来一个问题!”宋盏诚墨影捏着均匀发亮的银子在众弟子眼前一晃,“寒翎仙尊最爱吃什么?抢答!”
“我知道!是阮城西街赵氏果干!”
一名弟子“咻”地站起来,兴高采烈道。
宋盏诚墨影默默点了点头,拿着本子记下,随手便将银子丢到了他手中,奈何他大字不识一个,随手便画了个果子,白嫩的手掌微微盖在本子上,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下一个问题!听说寒翎仙尊要收徒了?有人选了吗?”
宋盏诚墨影暗暗扣着本子,好歹他养了人家五个月,房也买了,钱也赚了,转身便不见人了,他也是变卖家产千里迢迢在仙门口吃了三个月的闭门羹,就这份“诚意”摆在这儿,竟然还要收别人为徒?
“其实宋师兄问了也白问,我们都觉得你没戏.....”
这话无疑不是打在了他心口上,却还是黑着脸听完了全过程。
“师兄你虽然有着天赋灵根,修行一日千里,但收你为徒风险太大,你看,六界哪个不把你当块肥肉看着,奉天凌云也是有仙尊在才没人敢硬闯抢人,仙尊喜静,不会趟这趟浑水的。”
喜静.....
午夜风雨连绵,吹得满树枝桠耸动,泠泠寒光穿过沙沙作响的林叶,宛如万根银针刺穿筋脉,黑夜下一闪而过的稀碎身影,更是惊得人心如擂鼓,提上喉腔。
刚一回到家里勤勤恳恳做饭吃的宋盏诚便被上官冬朗拎着扫把追了五条街,宋盏诚满脸的灰尘土气,采用迂回包抄的战术翻墙钻回了客栈后院,丁香树附近正好有一枯井。
“没想到,朱二哥也会让自己饿肚子啊?”
宋盏诚笑吟吟的,用草绳发带束起的高马尾巧妙地搭在肩膀上,与他自由散漫的性子倒是相得益彰,添了些少年意气。
几口热汤下肚,朱仙翁吧唧了下嘴巴,回味一下口中余香后,才干笑几声道:“唉,日子难过啊....”
倒显得有些滑稽。
宋盏诚支着下巴看朱仙翁吃的狼吞虎咽,汤汁溅了一桌。
刚出锅的馄饨还冒着热气,唇边被烫红了也毫不在意,看样子是很久没吃一顿饱饭了。
宋盏诚本想再给他买一碗,可当手伸进空荡荡的衣襟,这才发现自己也身无分文,无奈笑着挠了挠头。
日子难过.....宋盏诚发了会呆,慨叹这个月的俸禄这么快就花光了,平日里接的委派也不少,可这白花花的银子就像插了翅膀飞得无影无踪。
“你与我是多年兄弟,又有过命交情……有些事,我也不瞒你。”
朱仙翁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待确定附近并无旁人凑近时才神秘兮兮地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密密麻麻写道:
“古之有城,史今之富焉;白珠粒米,金池名玉;入城者,皆华珠宝器一体,倒卧财榻,纸醉金迷......”
宋盏诚看罢只觉得有趣,一双凤眼多了几分玩味,没想到盗行天下的朱仙翁也会相信有这么个地方。
朱仙翁心知宋盏诚把他想歪,忙摆了摆手,幽幽道:“兄弟,想过上这样的日子就差一个契机......”有了这财富,又何苦在武修府受罪呢!
闻此言,宋盏诚微微勾起唇角,提起了兴趣道:“哦?是何契机,还请朱二哥详细道来。”
和风拂面,垂柳轻摇。
二人相对而坐,却各怀心思。
“兄弟可曾听过天赋灵根?哎,那都不能用钱来衡量,你说要是把他绑了,小灵根一剖,赚翻啦!”
朱仙翁说得口干,转而拿起桌上的水壶又倒了两杯水,还嬉皮笑脸地递给宋盏诚一杯,二人习惯性碰杯,一如往昔。
宋盏诚沉默半刻,欣然而有喜色:“我看未必,素来天赋灵根都有武修府守着,哪就那么好抓?”
一听他这话,朱仙翁忙抬起大手截过话茬:“兄弟你信我,听闻他现在并不在武修府,只要我们兄弟二人合力,定能将其抓获,到时候五五分如何?”
宋盏诚抿了一下湿润的唇,纤长的睫毛帘子合上而又掀开,饶有心事。
朱仙翁看不出宋盏诚眼中的波涛,更不知其心中所想,而他行走天下数十年,无论是妖族还是武修府,皆为其偷盗之地,哪怕是守卫最严密的妖奴司他也是来去自如,对里面的情况了如指掌。
而宋盏诚,天生的反骨,根本不是做善人的料,办事从不拖泥带水,也只有他这样不受约束肆意妄为的性子才能与他成就这番“大事”。
现在银子难赚啊,朱仙翁苦口婆心的劝解道:“兄弟,你考虑考虑,与其在旁人眼下求生,早些安定下来才是王道!"
安定下来是迟早的事,人妖两界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外加一个妖奴司从中牟利,难保哪天会发生什么难以阻止的事....
宋盏诚从不考量后话,他扬起头来似笑非笑,良久,蹦出三个字:“不考虑。”
“为何?!”朱仙翁霍然起身,又循着宋盏诚的视线看到了一些路过的行人,皆往他们的方向看去,这才愤愤归了座。
桌上的汤匙摇晃着撞了碗壁两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宋盏诚挥了一下食指,忽有一阵阴风直袭朱仙翁的面门,紧接着一股无形蛮力将他的双臂压在身后动弹不得,再怎么挣扎也不过是以卵击石。
宋盏诚托腮笑道:“因为我就是朱二哥要抓的人啊....”
此言一出,朱仙翁像是被当头一棒,相识多年的兄弟竟是那个行走的聚宝盆!
竹篮打水一场空,他这连竹篮都没拎起来就被打回原形了?
宋盏诚也从怀里掏出什么,朱仙翁一看,原来是奉天凌云的传讯符,上面他的大名赫然写于纸上,他这才知道被宋盏诚摆了一道,当即破口大骂道:“我拿你当兄弟,你拿我抵任务!”
宋盏诚将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旋即比划了个“三”。
街道来往的人相较之前少了些,朱仙翁被压着双臂嗤笑一声:“兄弟,你该不会认为这么轻易就能抓住我吧?”
宋盏诚不语,懒懒地靠着椅背,又比划了个“二”。
朱仙翁明显有些激动,晃动着肩膀,意图往前撞去,脚下也在施力,身下的椅子咯吱作响。
“一”的口令刚下答,朱仙翁猛地脱力,面庞“哐当”一声砸在桌上,鼾声如雷。
宋盏诚从桌子底下捏出一张方形白纸,上面还残留着蒙汗药的粉末。
“朱二哥,下药的手法不高明啊,下次我教你。”
无论如何,这个被门派“通缉”的朱仙翁还是免不了被押上武修府的命运。
审判殿内灯火通明,简直要把他照个透,朱仙翁醒了药劲,才晓得自己是被宋盏诚给下药了,可这药明明是一开始下在递给宋盏诚的水里的,也不知何时被这家伙给掉了包。
亏他英明一世,被自己的药毒晕这还是头一回...…
“宋狗蛋!我拿你当亲兄弟,你这么害我?!”
朱仙翁虽被束缚,但身子骨灵活,干脆倒在地上打滚,斥责宋盏诚这兄弟情说翻就翻。
武修们面面相觑,静等着掌门前来审讯。
“咯...呸...咯咯..呸......”
在寂静的角落里,传来一阵清脆空洞之声,武修们退散开来,便看到宋盏诚支着胳膊,整个人斜靠在木椅上,悠然自得地自怀中掏出一把瓜子地磕得津津有味。
旁人倒是不以为意,毕竟他们这位师兄平日里这等事也没少干,朱仙翁哪里见过这般阵仗,便自顾自地撒泼打滚。
“宋狗蛋我可算认清你了,你也真不把我当回事啊!”
“你才知道啊.....”上官冬朗从人群中走出,睨了一眼宋盏诚,而后又冲着朱仙翁指桑骂槐道:“能和窃贼做兄弟,想来人品也好不到哪儿去...”
身侧的武修忙拽了拽他的衣角,示意他祸从口出,他这才闭了嘴。
“旁的事另说,这脸是怎么了?”宋盏诚翻身而起,凑到上官冬朗身边磕着瓜子道:“又挨揍了吧?”
上官冬朗忙退避三舍,生怕那瓜子皮扔一脸,刚才拉着他的武修忙替他解围:“那坛子精犯了疯病,着实拦不住哇……”
“噗哈哈哈.....”
宋盏诚笑的肚子疼,摆了摆手道:“不必拦,不必拦……”
周围的武修们也忍不住窃窃偷笑,而此时却听得一声轻咳,便很快归于平寂。
进来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朽,双瞳炯炯有神,看上去身子骨很是硬朗,拄着一根法杖,一步三响。
“呦...…这....…”梦谭捋了捋花白胡子,半眯着眼,古树枝般的手指轻颤:“东行二十里老彭家的枣香瓜子儿!对不对?”
“在行啊!”宋盏诚坦然从怀里抓了一把塞到梦谭手里,二人有说有笑地相互扶着坐到椅子上闲聊,这可让武修们看不明白了。
“掌门….”
“诶~”梦谭拿手一挡,示意他们别过来打扰,忙又笑嘻嘻地磕着瓜子道,“实不相瞒,老朽我想这口那可是夜夜睡不踏实,腿脚啊......都不利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