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仙翁步伐诡谲,三下五除二便躲了宋盏诚的杀招,身形一晃,只见他撑着胳膊坐在长凳上,悠哉地支着一条纤瘦有力的大长腿,咕嘟嘟倒了一杯酒水放在鼻尖嗅了嗅,不禁眉头舒展,笑意融融。
二十年的醉红春浓烈醇香.....入口绵密温和,宛若舞动翩翩柔情似水的少女,可一到嗓子眼儿便觉得灼热烧喉,只可细品,不宜多饮。
突然扫把杆子抵在脖颈处,宋盏诚眼睛微眯,傲慢地调侃道:
“不是说回去安顿你那帮弟兄一日之内就能回来吗?结果人丢了三天两宿,妖奴司抓住机会,往你身上泼脏水呢,不解释一下你去哪儿鬼混了?”
朱仙翁闻言先是一愣,透亮星眸闪过半抹心虚,旋即干笑了两声,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琼浆玉液入喉着实烧的慌,他忍不住“嘶”了一声,哑着嗓子道:
“是这么个事儿,我呢的确先去安顿好弟兄们不假,怕你们担心就匆忙往回赶,哎呀突然暴雨倾盆,河道突发洪水就把我给冲跑了......”
脖颈处的扫把杆用力戳了一下,宋盏诚轻笑出声,气的牙痒痒道:“你那山匪寨分寨,地处半山腰,就小半日路程,不走土路走水路?少唬我!快说!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那山头也不止我一伙山匪啊,如今我金盆洗手也就是个平民百姓,若是被绑了票子,客栈一年的营生也换不回我不是?”
朱仙翁用力敲了一下宋盏诚的脑壳,娓娓道来:“我泡在水里,突然发现满江锦鲤,我想着不来白不来,编了个鱼篓就抓鱼啊,可给我开心坏了!”
宋盏诚收回扫把,端起杯中酒一饮而尽:“那鱼呢?我托你藏起来的坛子呢?”
“你听我狡辩……”
“你再编!”
根本来不及编瞎话,宋盏诚挥着扫把直往他腰杆打。
朱仙翁一溜烟钻到了桌子底下,待宋盏诚刚一低头,却发现桌子底下空空如也,心中纳闷不已,视线默默上移,只见朱仙翁正坐在桌子上冲他打包票:
“那丫头学坏了,现在连我的东西都顺,不过兄弟放心,肯定出不了事!”
“大事不妙了,我我我……我看见……”
叶渺渺气喘吁吁地扶着朱仙翁的胳膊,颤抖着指向南湖。
“慢慢说,发生什么了?”
朱仙翁垂眸,嗓音温柔。
“上次你说阿诚留下个宝贝,藏起来不让我看,我就用你教我的,‘顺’了一下……本想着看看就送回去的……”
叶渺渺不可置信地比划着,眼睛瞪得老大,“谁知道它突然长腿跑了!我追了三条街也没追上……它竟然在南湖里蛙泳,小短腿应该是抽筋了,现在都不知漂到哪儿了!”
“老朱你说,它会不会淹死啊……”
“不会不会。”
“它‘屁股’上还有个武修府的标,我不会要进去吧?我还这么小,你还这么老……孩子还不会跑……”
宋盏诚与朱仙翁对视一眼,心下大骇,抄起地上的滑板车追到湖边。
云雾弥漫山巅,白茫茫地沉入山林之中,碧水清波绵延千里,九曲回肠只留一叶竹筏顺水漂流。
阴沉深水之中悄然浮现无数个黑影,诡异地往宋盏诚身后游走,齐刷刷地破水而出,略显狰狞**的面容走马灯似的将他团团围住,水鬼们发出桀桀的邪笑。
却不知深水之中悄然浮现一个黑影,诡异地往宋盏诚身后游走,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一只骨瘦如柴的手掌猛地攀住了竹筏,宋盏诚脚下一晃,顺着抖动的轨迹看去,乍一看还以为是胡杨木。
一个瘦弱的少年破水而出,水帘遮挡了视线,他用力抹了把脸,朝宋盏诚伸出了手,有气无力地求助道:
“救...…救救我......”
这少年薄唇苍白,纸糊似的,突然一只白皙的大手紧紧拽住少年湿漉漉的胳膊,宋盏诚错愕,这骨头脆得很,真怕人没救成反倒折了人家一条手臂,来不及多想,他还是错开手,选择提起少年的后领,结果这家伙轻飘飘的像拎一条鱼。
少年双腿一软瘫坐在竹筏上大口喘着气,指腹上的皮肤已经被泡的皱皱巴巴,他刚要道谢便被宋盏诚打趣的话噎了回去:“瞧你这小身板还敢一个人出来呢。”
“还不是为了讨口吃的……”少年咧着嘴轻笑出声,额间发丝拧成几股,正滴落着一连串的小水珠,他眼中精光一闪:“说来你也不信,就刚才,要不是个坛子把我踢到这儿,我怕是被岸上的丧尸生吞活剥了!”
一双眼像盯着猎物般紧追不放,宋盏诚心底不由得生出一股寒意,心中嗤笑,一看这少年就是耐不住摧残的,何况还是个瓷娃娃,他只求这少年别挂在他竹筏上,到时候在阴曹地府上记他一笔。
怎么会有一种,稍有不慎,便会成为案板上鱼肉的错觉?
宋盏诚丢给他一张肉饼,有一搭没一搭地划着船。
“那个坛子去哪儿了,你还记得吗?”
奇峰怪穴暗藏危机,沟壑深处似有狼嚎,清冷的雾风肆意侵入**的孤城遗址,饱经百年风霜的死亡之城渐渐被天命所接纳,于静谧中焕发生机。
“我哪儿敢啊,那家伙,少说千年道行,又是结契的妖怪,它的主人,肯定不好惹。”
坐在竹筏上戏水的少年望着尚未苏醒的南湖,不禁慨叹道。
宋盏诚握着竹竿的手一愣,自言自语道:“难说。”
拂白村地脉广阔,虽然已经落魄,但光喧闹的街市就足足有八条街,更别说什么错综复杂的小巷子。
水波潋滟,幽幽荡将远方,高大的山脉被苍翠的古树彻底覆盖,放眼望去郁郁葱葱。
千针万林紧密地嵌入崖壁,爆发着勃勃生机,黎明前的晨阳尚未破晓,便早有青雾在此等候。
少年忧愁地叹气道:“现在,千年的妖怪,同天赋灵根一样少见,都是妖奴司造的孽,害得我有家不能回……”
“小兄弟哪里人氏?”
清亮的嗓音自竹筏前端传来,伴随着溅起的水声,徐徐传入少年耳畔。
少年循声看去,宋盏诚被淹没在青雾中,浓重的雾气勾勒出他高挑笔直的身形,青烟袅绕,好似一幅绝美名画映在少年眼中,那双手掌强劲有力,撑着竹竿,不紧不慢地穿过湍急的河流。
“阮城……”少年将腿收了回去,露出小麦色的胳膊,讪讪地摸着后脑询问道:“你可听过?”
宋盏诚偏着头露齿而笑,漆黑的眸子自带一种独特的魔力,他伸手摸了摸藏在胸口处一块硬邦邦的物什,清了清嗓子道:“听过,一处古迹。”
“嗷……哦。”少年垂下头,喉间酸涩,词不达意地敷衍道:“他们都说那里不祥,人人都嗤之以鼻,谁还把它当古迹,废墟罢了……”
宋盏诚正了正衣襟,思绪飘摇。
阮城的历史,一直是个不可触及的谜底。
二人一路无言,各怀心事。
前些天下了大雨,汹涌澎湃的潮水冲垮了河堤,好巧不巧正在竹筏荡入拐弯处时,一棵根茎暴露在河道边的参天古树突然倾斜下来,引得少年一声惊呼,脸色大变。
疾驰而下的湍流携带着无形的阻力,竹筏像浮萍一般漂泊不定,在少年看不见的角度,宋盏诚唇角微勾,含着笑意的凤眸盈满水蓝色的精纯灵力,刹那间的功夫便让栽倒的古树静止在原地,摇摇晃晃的竹筏也逐渐安稳下来,悠然自得地度过危险区,“扑通”一声,身后的水花溅起数尺,涟漪不断。
少年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地看向横躺在河道里的古树,不禁舒了一口气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那棵树要倒下来呢.....”
宋盏诚轻嗤一声,没再答话。
约莫还有一丈距离便到了少年所指的村子,翠绿色的竹筏慢慢停靠在青苔遍生的河岸边,少年站起身来,踩着悠悠飘荡的竹筏跃上木板,笑道:“多谢兄台,不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上岸呢!”
少年说罢便从怀里掏出两个柿饼递了过去,宋盏诚委婉地拒绝了他的好意,灿然一笑:“举手之劳.....我还有要事,先走了!”
他的声音清朗好听,如玉石激泉,明净美好。
长长的竹竿抵在长满青苔的青石上,竹筏渐渐被调整好方位,荡着潋滟水光继续远航。
少年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转而又看了一眼被水泡过的柿饼,不禁眉头一蹙,随手将柿饼扔在草丛里,化作一条棕褐色的鲶鱼“扑通”一声跃入水中,摇曳着尾巴远远地跟了过去。
南湖岸边车流如织,长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有锦袍玳瑁亦有纸卷书生,街头小贩们颇具穿透力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热气腾腾的“秦古布庄”围满了人,店内更是忙的不可开交。
店家一见他衣衫褴褛,已知他是个穷鬼,便没好气地走到一旁噼里啪啦打着算盘。
突然他将两锭银子拍在桌上,那店家顿时两眼放光,藏在桌子下的手紧张地搓了搓,笑的诚恳:“少侠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