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巍说了要封楼之后,宋圆心底猛地杀意翻腾,他忙默念佛号,压下怒火。
宋圆侧伏在房梁上,压低了呼吸,其实他现在的位置很危险,他肩宽,一个窄房梁很难完全遮住他的身体,好在袁二娘的房间挂了许多纱帐,朦朦胧胧尚能遮挡。
何巍带来的人很明显并不是军队中人,只是家中侍卫,宋圆只听他们的脚步就知深浅,这点微末功夫他还不放在眼里。
袁二娘听到何巍放的狠话,忙打哈哈安抚:“您别介,您体谅体谅,搜是肯定没问题,我全力配合您!您执行公务太辛苦,我叫厨房给您烧几个好菜,一面吃一面等好么?”
“吃个屁啊!我在你这吃的亏已经吃饱了,没胃口!我没吃过饭么?要到你这里贪着这口,又不是蟠桃宴了。”
何巍说得激动,猛一甩袍袖,软脚幞头竟歪了,露出几分小丑相。
宋圆明白这人是在公报私仇,硬打一场不是不行,只是怕会扩大事态,节外生枝,惹来更棘手的麻烦。
袁二娘十分看不上这个狗官,不为百姓做事,贪钱最积极,明明手里大把银子,付账银的时候总是磨磨唧唧,摸姑娘的时候没见他拖延过。
偏偏又不能得罪小人,开门做生意最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更何况宋圆还在房梁上挂着。
想到这,袁二娘继续赔笑脸,自称也换了:“小的掌嘴,是这个房间太小了,小的怕您觉得憋闷,去楼下堂子里,寻几个姑娘给您唱曲行么?”
何巍冷哼一声,显然被姑娘唱曲这事儿打动了,语气也没那么装腔作势的强硬了。
“好吧,给你这个面子,你也不用小的小的了,快叫她们过来吧,我的人好搜查。”
“诶,您真大方。”袁二娘轻佻地轻敲何巍手臂,“我这就叫她们出来。”
袁二娘好说歹说,劝得何巍出去。
何巍不在,他的侍卫们草草分摊了搜查任务,他们也想看姑娘跳舞唱曲,搜查也极尽敷衍,眼睛在屋子里看一圈,就下楼了。
宋圆轻巧落地,他有些担心袁二娘,悄无声息地溜出了房间,抓了身龟奴的衣服穿上,准备看看何巍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何巍坐在堂子里戏台正前方:“婉鹂怎么还没来?她唱曲儿最好。”
龟奴栗子点头哈腰,一嘴的京片子:“今儿不巧,鹂娘子还在局里,夏娘子替她唱,菲娘子弹琵琶,画娘子和莺娘子换舞衣作陪呢。”
“娘的!”何巍刚转晴的表情又阴云密布,“没告诉她是我来了吗?”
栗子忙跪在地上:“您消气儿!小的再去请。”
“去!”
袁二娘带着四位娘子过来,瞧何巍急赤白脸,忙替他斟茶,四女对何巍一顿发嗲,哄得何巍脸色好转不少,才上台表演,琵琶婉转歌声靡靡。
栗子很快回来,苦笑着说:“客人不放鹂娘子。”
何巍这次真的火了,将茶杯摔在地上,乐声歌声顿时停了,屋子里陷入死寂。
“我倒要看看,谁这么大胆子!”
何巍提袍起身,袁二娘拦不住,反被搡了一下,宋圆自后面扶住了袁二娘,袁二娘才站稳就跟了上去。
一群侍卫簇拥着他到婉鹂房门口,其中一个自告奋勇踢开了屋门,袁二娘想靠近,被侍卫挡在外面。
屋内温暖如春,一阵浓郁的檀木熏香扑面而来。
一个散发男子背对着他们赤足立在窗边,婉鹂斜坐着仍在唱曲,上身单穿着梅子色抹胸,鹅黄百迭裙铺散开铺在软榻上。
“别唱了!我叫你怎么不来?”何巍面对婉鹂的媚眼如丝,再硬的语气也软了。
婉鹂苏州口音,声音黏糊糊地十分缠绵:“妾有旁的郎君在呀,妾不能丢下他一个,传出去么砸我招牌了呀,得说妾是势利小人呢。”
何巍转而针对男子,怒气冲冲地质问:“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盛京少尹,识相就抓紧给我滚蛋,不然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男子慢悠悠地转身,众人才发现他是赤膊穿外衫的浪荡子扮相,男子皮相极佳,一双凤眼冷冷地注视着何巍,表情讥讽。
男子上下扫视过何巍,张口点评道:“不过少尹,芝麻小官。”
何巍怒发冲冠:“你什么身份?敢如此妄言?”
男子撩开衣襟,嘲讽地轻笑:“你是什么东西,也配问我?”
何巍注意到男子挂在裤腰上的贵重玉佩和金鱼袋,气势瞬间矮了一大截,但他是极爱面子的人,此时服软,传出去还怎么做人?
他转念一想,他凭借人多势众,无论对方什么身份,盛京是他的场子,强龙不压地头蛇,现在是时局正乱,穆卫还不是不明不白的死了,查不出个结果?
他顿时恶向胆边生,叫道:“好啊你,你敢恐吓本官,快把他给本官拿下!”
侍卫们平时仗着何巍的纵容,私下欺男霸女的事情都没少干,何巍一声令下,他们便冲过去要擒了这男子。
男子不屑一顾,何巍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侍卫已经惨叫着倒下了好几个,等他看清的时候,男子已经逼近他面前,檀香扑面,一只大掌扣住了他的脖子。
男子越扼越紧,何巍被钳住脖子举起离地,从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响声。
“别让他死在我这!”袁二娘刚没了约束,冲进房间:“这位客人,我打开门做生意,你们有纠纷出去解决,他是盛京少尹,死在我这,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无妨。”男子额头青筋跳动,手下用劲儿,单手就扭断了何巍的脖子。
袁二娘啊地惊叫一声,她不是害怕,而是嫌麻烦,青楼里死了恩客,还是有头有脸的,后面谁敢再来?
宋圆脸上易容仍在,他将袁二娘挡在身后:“这位郎君,您还是去衙门自首吧,千万别牵连了我们。”
男子不以为意:“我就在这里,不会牵连你们,你这里是个好地方,我喜欢,姑娘也是好姑娘,是见过世面的,见了死人都不惊讶的。”
袁二娘听出了话外之音,瞪一眼婉鹂。
婉鹂会意地轻抚胸口,姗姗来迟地啊了一声:“吓死人家了,他死了呀?我还以为他是晕倒了呢,妾没见过这种场面,吓得手脚都不听使唤了。”
男子坐到婉鹂旁边,捉起婉鹂的脚放在腿上:“别害怕,我不是在呢?”
袁二娘无语,腹诽道,你这个罪魁祸首还劝别人别害怕,真是开了眼了。
宋圆恭恭敬敬地朝前一躬身:“郎君,一人做事一人当,您既做下了,您就得把这事儿结了,您要是不走,我们只能报官了,楼里的姑娘和没死的侍卫都能做证,我们雁芷楼与此事无关。”
“报官说什么?”男子躺在软榻上,“说你们一屋子的杀手?从老鸨到满楼的姑娘,再到龟奴,全是做人命生意的?”
“郎君勿要信口开河,说出口的话都要负责任。”
宋圆不悦,他已经动了杀心,雁芷楼做人命生意没错,但是袁二娘只接杀恶人的生意,楼里的杀手也是从各处辗转至此的可怜人,所以才有着五湖四海的口音。
“是与不是,请官府调查过,不就知道了?”
宋圆长叹一口气:“郎君既然铁了心要这么说,那我只能请您赐教了。”
婉鹂本来柔若无骨地依偎在男子怀里,瞬间掏出抹胸内的刀片贴在男子的颈侧,只要男子一动,就逃不开皮开肉绽,鲜血横流的下场。
男子笑起来,身子颤动,脖子上被划出血痕:“别紧张啊,我不想与你们为敌,既这么的,我们折个中,别去衙门,直接去将军府,我与郭师理是旧识,我本觉得时机没到,不想与他这么早见面的。”
宋圆突然有了正大光明进入将军府的方法,心中喜悦,但他不露声色地抿抿嘴:“郭将军法度甚严,恐怕不会为你法外开恩。”
“那就把我杀头吧,反正我现在与死了有什么区别呢?”
袁二娘觉得这人甚是古怪,她向来谨慎,不愿得罪旁人,尤其是这人刚才还好好的,说动手就动手,比收钱办事的杀手还狠。
袁二娘出声周旋:“婉鹂你这是做啥?快放开郎君,好好的,老说什么死不死的?这已经没一个了,今天有一个人命官司就够了,我可不想再要第二个。”
婉鹂嘟着嘴,老大不乐意地收起刀片:“妈,他都要出去举报我们了,留他活着干嘛?”
男子揽住婉鹂:“鹂娘子,比起杀我,这些侍卫更留不得,人多口杂,我是锯了嘴的葫芦,什么都不会说,他们呢,是没了松紧的裤子,什么都兜不住。”
婉鹂觉得男子说的有理,就要起身动手。
男子拉住她:“一个羊也是赶,一群人也是杀,我来吧。”
婉鹂笑嘻嘻拍手,男子有意逗她开心,一个个扭断脖子,炫耀似的将侍卫堆在一起。
宋圆趁二人嬉闹,拉着袁二娘出门,低声说:“我现在去将军府,我本来也要去的,你别和他起冲突,一切等我回来。”
袁二娘将局子会的青楼牌子递给他:“把这个给巡逻的看,龟奴不充军,你小心行事。”
“放心。”
宋圆收起牌子,他没走楼梯,扶着栏杆直接翻下了二楼,袁二娘回头再看屋里的男子,叫栗子盯紧他,去找姑娘们商议对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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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盛京之十·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