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圆在极度的愤怒中呈现出异样的平静:“她现在去哪里了。”
信拳五挠头:“不知道。”
“她想干什么?”
“不知道。”
“她是不是想要我的命。”
“绝不会的,阿绿…阿绿也是想帮我们的忙。”信拳五解释不出,强行为药无必辩解了一句。
他对药无必有一种怪异的滤镜,觉得她一切都是好的,此时他自然是不会责怪药无必的,反而是担心占了上风。
袁二娘噗呲一笑,她是看不出年纪的,举止妩媚浑然天成:“宋圆,你这是哪儿找来的活祖宗?”
“对,是我祖宗。”宋圆怀疑自己熬夜太久,出现了幻觉,转念一想自己也不是熬夜,其实是通宵,所以幻听也是正常的,“我困了,让我睡一下,睡一下。”
信拳五啊一声:“那阿绿怎么办?”
“睡一下,我睡醒了就好了。”宋圆跌跌撞撞走到床边,一头栽进软枕里,没声音了。
等到宋圆睡醒,已是深夜,屋里烛光昏暗,信拳五趴在桌子上打盹儿,宋圆翻身起来,想起下午的事儿,还是在心里忍不住地骂脏字。
信拳五睡的倒熟,鼾声均匀,宋圆满肚子怨气无处发泄,看着信拳五酣睡更是火大,照着信拳五的头就来了一掌。
信拳五猛地惊醒,宋圆假惺惺地柔声问他:“怎么了?五哥你是做噩梦了吗?”
“说不清。”信拳五揉揉头,“你休息好啦?啥时醒的?”
“嗯,刚起来。”宋圆拉开椅子给自己倒了杯水,“你与阿绿相处得久,你肯定了解她,你有没有她去哪里的猜测?我看了眼身上的药,也就够我吃五天了,这五天,我得把她找着。”
信拳五沉吟了一会儿:“我觉得,她有可能去赤草那里了。”
这话对宋圆的震撼过大,他一时间无言以对,千言万语只能汇成三个字:“为什么?”
信拳五猛一拍大腿:“圆弟,我也不瞒你了!”
宋圆搭上自己摸爬滚打这么久,这晚才真正知晓药无必被追杀的原因。
原来赤津山庄用某种不光彩的手段拿到了药无必父亲的遗物,药无必为取回遗物潜入赤津山庄,费尽心机取回才发现遗物并不完整,反应过来时已经为时已晚。
药无必为逃走以赤津山庄的老夫人为人质,可庄主不愿为他人威胁,亲手了结了其母亲的性命,药无必在信拳五的接应下大闹赤津山庄,却中了带蜜里浓的毒箭,彼时蜜里浓的蜂箱只有两个,二人卷了蜂箱逃走,一路辗转回到了母族的老家茶啊冲。
后面的发展宋圆就很清楚了,茶啊冲城破,他这个倒霉蛋偶遇瘟神药无必,多余的不必再提,满腹辛酸泪。
宋圆梳理了一下来龙去脉,觉得真实性较高,抛开遗物是什么等细枝末节,药无必混到赤草身边的意图就很明显了。
“她想再混进赤津山庄取回缺失部分?”
“我猜是这样的,但是我们早前就说过这个要从长计议,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行动啊。”信拳五长吁短叹,“我们其实后面有想过再潜入,但有了之前的例子,二次潜入实在难度太大。”
“为什么不早跟我说清楚啊?也不至于让我毫无准备。”宋圆还是不理解,“我说了信任是很重要的。”
信拳五呵呵尬笑:“阿绿说你不可信。”
宋圆无语凝噎,脑海中浮现药无必上下打量他的眼神,附加一句“你不可信”,他摇摇头清空脑子里可恨的幻象,开始认真思考起下一步的计划。
“我们得去找她。”信拳五说。
宋圆摆手:“这我知道,前面不是说过我的药快没了,我们得尽快找到她,赤草肯定急着出城,现在被官府看见的成年男子都得充军,他们肯定不愿意的。”
信拳五义愤填膺:“充军打兀室人,是为国为民的好事,有机会我也想杀上几个解解恨。”
“你是茶啊冲的难民,盛京早就不接受难民了,你是正当手段进来的吗?不等你表决心就先给你宰了,哪给你解释的机会。”
“那怎么办。”
宋圆五个手指轮流敲着桌子:“官府从城南开查,现在已经到了城西,城东和城北还没查过,我们再等一天,他们要走肯定是趁着征兵起小乱子的时机,我们先按兵不动。”
“行,再等一天。”信拳五轻捶桌子,这就算定下了。
宋圆用手撑住不停乱跳的右眼皮,心乱如麻,为清净只好默念起佛经,祈祷别再生变。
再说赤草身边的叶翠翠,不对,是药无必,她其实并不是信拳五和宋圆所猜测的那样,故意跑到赤草身边,她是想混进赤津山庄取回遗物,但她心里也清楚不能急于求成。
她确实挑唆叶翠翠逃跑了,一是看着她确实可怜,二是她也想转移袁二娘的注意力,不知道宋圆将她托付给这鸨母时是怎么交待的,袁二娘总是无所事事,见天儿地盯着她,跟盯贼差不多。
药无必趁乱跑出去后,本想熟悉下周边情况,透透气就回去了,偏偏偶遇了赤草,她忙躲进草垛子里躲避。
没想到这货如此敏感,她只能急中生智冒充叶翠翠,可逃妓似乎戳中了赤草心中某个敏感点,误打误撞地让他心软了,居然意外顺利地混到了赤草身边。
但不管过程如何,机缘巧合达成现在的局面,药无必只能接招,赤草有疑心是肯定的,但药无必决定兵来将挡,不怕应对不了。
被带回去后,她也并不是出于“人对病弱者天然地会降低防备心”的原因而装病。
东北太冷了,冻那一下子谁也挺不住,只是这烧来的恰到好处,她身上本来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便顺其自然地装睡。
在对话中,药无必得知了阿屾与阿歆的名字,阿歆将她扒光从头查到尾,过了一会儿给她端了药进来,她故意牙关紧闭,趁阿歆出去喊人,蘸了一指头仔细咂摸,发现是普通的退烧药。
也就不到一字,赤草竟亲自来了,坐到她身边将她扶起,她意识模糊地嘟哝两声,迷蒙着眼睛看向赤草,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的下颌。
赤草端着药送到她嘴边:“醒了?喝药,你在发热。”
药无必用手轻轻推开:“不想喝,苦不苦啊,肯定苦死了。”
“你还没喝,怎么知道一定苦?”赤草按住药无必的手,“快喝了,不是说要干活?一直病着难道要我伺候你?”
药无必本就是假意拒绝,便不再推拒:“郎君别生气,我喝就是了。”
药无必顺着赤草抬起碗的角度喝干了药汁,喝完重重咳了几声:“好苦。”
赤草把碗搁在一边:“良药苦口,喝都喝完了,多喘两口气就好了。”
药无必暗暗翻白眼,嘴上温温柔柔:“郎君没有什么蜜饯吗,我幼时喝药,我娘都会给我准备蜜饯的。”
“没有。”赤草扶着药无必重新躺下:“你以为我是谁,有药喝就不错了。”
药无必在柔软的被子里眨眼:“谢谢你,郎君,你救了我,还照顾我,我马上就能好起来,郎君很快就不用再为我费心了。”
赤草拖了个凳子坐到床旁,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展开里面是小刀等工具,他挑拣着拿起一把小剪子,抬抬下巴:“手拿出来。”
药无必心里警铃大作,仍是从被褥里伸出右手,递到赤草膝盖边上:“要做什么呀?郎君。”
赤草嫌远,坐近了些,揪起药无必的手,开始“咔嚓咔嚓”地为药无必剪指甲。
药无必觉得这个行为太古怪,试图抽回自己的手,但失败了:“怎么突然剪起我的指甲?”
“食品卫生很重要,哪个厨娘能留指甲做饭?我嫌脏。”赤草剪完一只塞回被子里,伸手要另一只,“来。”
药无必听话地拿出左手:“是我不好,没想周全。”
赤草垂着眼皮,表情专注,药无必仔细打量赤草,其实明里暗里打过很多次交道,她在赤津山庄的毒箭便是由赤草命中的,但是距离这么近的和平相处,还是第一次。
她一直挺好奇赤草为什么剪这么短的头发,她想,以叶翠翠的身份问出来应该并不突兀:“郎君,你的头发多久剪一次?”
赤草把接在手帕上的指甲抖进一旁的炭盆里,抬眼看她:“想起来就剪。”
“大家都有蓄发的讲究,郎君,你怎么不蓄发?是觉得打理不方便吗?”药无必找了个比较含蓄的问法。
赤草双手环胸,声音尚算平和:“我没爹没妈,所以不用担心身体发肤不可损伤。”
药无必心说娘的,这谁能想到?她抿紧嘴唇,低声道歉:“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个。”
“没事,这无所谓的。他们死了很多年了,投胎成人也许还活着,投胎成鸡鸭鹅或者猪牛羊也许又死了几茬了。”
药无必语塞,呆呆地看着赤草。
赤草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局促的神情,故意带着恶意问她:“你娘呢?你娘死了多久了?如果死的时候接近,说不定是同一批。”
药无必的惊讶不是装的,她由衷觉得这人要么情商低到极点,要么就是故意戳人痛处,她恼火了:“什么意思?”
赤草继续火上浇油:“我的意思是,你娘和你爹是不是一起上路的。”
药无必明白过来,这是在试探她,她尽力让自己的表情变得疑惑而哀伤:“我爹还活着,我娘去世了,郎君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赤草歪头,皮笑肉不笑得吓人:“是我问错了,对不住你,我俩扯平了。”
药无必觉得后脊发凉,分不清这寒意是因发热还是赤草,她轻蹙眉头:“郎君,你吓到我了,我要睡了。”
赤草没回答,起身吹熄蜡烛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