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荒之内,立有这样一墓,碑文乃”人间之胜,数人乎为之胜。”原是号召着世间勇士开创繁世,最终,此墓成谜,人们相传甚广的一句早已是”人间之好,地狱无门。”人间究竟是好是恶,暂无定着。谁来毁灭世界,谁来拯救世界;谁能拯救自己,谁能普度众生。
人间渺渺,云说纷纷。
那墓是好久的事了,更早前,众人的谈资是天鬼门前的少年,他一人独挡众长老,身后金光,他满脸视死如归,一副天下皆薄,唯他大义的深情,竟似话本里人们怜惜的对象。可身后却是鬼潮,造得天下不得安宁,死伤无数,他也不知所踪。
此后,人们只听得长老的那一句“倪秋生,你当真算得个祸害。”
“风光无限好,谁家郎人得幸盼?”自顾自地,几个挑着灯的伙计哼唱着,为首的瞎了两只眼,提了个顶大的灯笼,能把整张脸隐下,他自品道,“你们可知那无恶不作,烧杀劫掳的倪秋生嘞,听说,人们又看见他了呢,他现在,吃人活着呢!”一惊一乍的,灯影在他面前摇摇晃晃,配上那副裂开的大嘴,一起哄笑。
说来奇怪,此子曾无限风光,也破过金翅怜蝶岸那样的大案,直到最后一天,人们都还以为倪秋生会无限风光下去呢。
“哎哎,别提了,你就不怕”另一人故意装神弄鬼,摇晃起灯,声音骤停,又猛然尖起,“来找你啊!啊啊!”那瞎眼抚了下胸脯,没理他,把灯笼高高举起,吆喝道,“天鬼一线,蝶恋山重,无解无解。”大家知道他又在卖弄了,便不再理。
前闪起晨雾,半遮山。瞎眼的说了一句“算是让你们要碰见伥鬼了哈哈,”他回头透光的眼罩照出空洞结疤的双眼,一边赶路,一句玩笑话罢了。
“夫妻结世,孩提明目!”几人继续吆喝,他们是提魂人,牵着那些走失的灵魂回去的,看不见也不信。
“异世之康,顺于此水。”
“天算不恒,人命提路。”
“笑于天门,如于心客。”
没来得及吆喝完,几位前面的人直躺到地,“扑通”一声,半点叫声没有。
来不及向下看,前面一人大喊,“快跟我跑啊!”
带帽的簪了一串各色石子于手的提魂人先跟着跑,大喊,“娘子等着我娶她呢!别吃我啊!啊啊啊啊啊!!”他扔下手中提灯就跑,后面跟着的乱了阵脚,也有几人弃灯疾跑,乱跑,随便就与先前的队伍走散。一小年轻的脖上同戴了一串石子,他停下来也喊到,“我还要回去娶起呢!明天就不用做这工了。”之前那人突然停下,软倒地,才瞧见他膝盖以下的腿竟已是软绵绵像断了有用面团捏回去的。
那小年轻颤颤巍巍,“啊!”地叫出身,甩下提灯,踉跄跑去,只觉两眼一晕,瞧见前方竹林,赫然一位脸覆银白面具,身着翠虬袍的人,飘天的符纸转开,提灯内幽火冥冥,竹影瑟风,甚是凄凉,他拨起脚不择路地冲,两眼瞪着不敢乱瞧,紧握着珠子。“噌”地一下,他倒下,殷红丝血的石子跟着碎开几道。
“如若有一日伥鬼再现,我便来寻你。”此郎捏纸贴于那小年轻脸上,站起身来,声音不大,回荡开来,凄清寒苦。“不……”他先是一愣,很快循声看去,是那瞎了两只眼的,狰狞的面容掩映出幽幽蓝光,顷刻便两耳流血,口鼻充血,糊了一脸,他直起身来,扶正脚只,道“这人间……还有救吗……哈哈!啊哈哈!”说话的时而清丽时而癫狂,那人明显愣住,然疾走来,封住其血脉,那人的声音变得柔和,倒说是一种凄清,“这人间……这人间,还能救吗……”
“归了……有些累了吗。”那人几乎是喷血在了归了的衣袖上,翠虬染红,归了声音颤抖,别过眼,红了眼眶,泪珠滚落,滑下。如鲠在噎,他颤抖道,“我、我……我封不住你了,你的生命为什么!为什么流逝的这么快啊!不要!不要!!不要啊!!!”
幽火寂灭,他没赢。赌这天下,撑起孤独与误解的煎熬,铺天盖地的谩骂声,他拯救不了世界,更拯救不了自己。
“如吾生可降暗,愿我灭可复明。”归了取下身上的漆姑黑帜旗,自刻于上,一笔一划,却潦草至极,甚至难以辨认。
——
和风骄阳,“咚咚”两声,归了心想下山自是要为百姓做些事的,便想看看他们的难处在哪,于是乎这才叩响了济民观的门。
许久没回应,归了心想:莫不是此村民好早睡,都歇息了罢,这救人的公堂,怎也关得这样晚?
来往无行人,雨瞎下,归了伫立在屋檐下。他一身春辰素袍,腰系丹枫细绳,背后挂柄黑旗,上有一血字“归”。
先歇着雨罢。
闭目养神,一股血腥味先窜了出来,归了低头,皱眉,血,淌出来了,眯眼,一把推开门。
却是多具尸体,横七扭八的放着,归了一惊,心里一咯噔,回头看,济民观的前方何时多了 一条小路,一条长满了沾露的白花的路。
他继续走进去,济民观内陈设完好,红墙老化,颜色有些暗沉,壁上却是无沾血珠,尸体有的缺了头颅,有的丢了手臂,却无一人有眼睛。他推开里面屋子的门,一间间看去,一手捏着口诀,打不过就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归了想着。
真是丧心病狂,村民们又是何时知道此时呢?这恐怕要引起惊慌了。他一间间排查,一声“救命”,一个人抱住他的靴子,他眉眼一跳,立马蹲下来,喂了那人一丹药,掀开衣袖诊断。
“你可还好?”归了问她,她憋了半口,强撑着说,“走……”,归了心里紧着疑惑,他算这位姑娘身体未有哪里重伤,怎奄奄一息的样子,她是在怕什么吗?修为……尚可,归了又问了她一句,“急吗?”
没回应,归了抬腿,她拉了他,于是归了便倒出一骨碌的药,放在一罐子里研磨,道“别怕,我只是想看看我们安全吗?”说罢撑了几面紫旗与周身,立即有一阵气销声,归了假装一惊,“真不是什么人间的啊。”还是不断说,“别怕,我懂医。”
济民观的血腥味散开,门开,她重复了一遍,“走……”,又重复,归了起身,她便抓住其脚,他眯着眼看向四周,“这里没有别的。”最后盯着她,心里生出一点狐疑,她若不是受伤而在此,那是为何?她被什么困住了?她却让我走,是我不能呆还是我离开才能帮她,或是,她想让我去做什么。
她道,“时间。”归了伸手摸了摸柜子,踮起脚看见几封信。
归了这便看了眼窗外,和风骄阳,向前延伸是一条长满了沾露的白花的路,空间缩小了,时间变了……
那人眼底变得猩红一片,归了发觉有些熟悉。只见那人脖颈间渐渐蔓上青花,归了面色一白。
喃喃几句,“是福躲不过,是祸逃不掉。”归了去掉腰上细绳,言了句,“冒犯了。”便把人捆起,那人找不到什么明显的皮肉伤,又道,“捆着留在这,这绳会保你一阵平安。”
蔓上青花,脖颈,伥鬼。归了看向面前的人,她还能活多久呢,能说出这些词恐怕已是不易了。他们当年……可是无一例外。归了忆昔当年心里一阵抽痛,紧随着就缓缓蹲下身子,心里有另一道声音在唤他,“杀了她杀了所有伥鬼,我是你唯一的真相。”
“来找我”“来找我!”“真相!啊啊啊真相!”
“这鬼物……是谁!又放了出来!是谁!啊啊啊!”他头呲欲裂,不断敲击着脑袋,整个人癫痫起来,不断地吐出一些模糊的词。刚才温柔的模样好似只是一副面具,如今发泄着情绪,拿着一枚纸钱凌在她身上的夜叉,仿佛才是他。
那纸钱被猛地甩飞,归了颤颤巍巍着站了起来,“不能,不能伤害别人,他们啊!没错。”他逼迫这自己清醒一下下拿起一把细小刀片砍在手上。又扶上腰间的狐狸面具,停下刚才的行为变出小丹瓶,疯魔喃喃,“他们没死没死……没死!所有人都不会死!不会!!不会!啊啊啊!我……有我在他们一个也死不了!”捏起一颗就往嘴里送。
“嗖”地一下,一个人撞过来抱住归了,归了的丹瓶瞬间消失,那人傻了下眼,归了还在喃喃,“戴上面具,面具,只要戴上我们就……就还能再见!对!再见!面具面具!”他摸腰才发现多了一双手,低头看去怔住,一滴泪窜了下来,“你,你还活着。”他急忙摸了把脸,“我,我没戴面具……”那人低骂了一句“疯子”。只见归了渐渐平静下来,又愣了一下看向那人,挣脱开来缓缓道“先生何抱我?”
“……”真是……疯子,果真是变化无常……
那人没答,归了匆忙再看了眼地上那女子,急忙就要出门。那人却是一下倒地。
“本来就背,没想到更背的来了,救了个疯的,还把我给搭上了”那人心里暗想,眼上一阵模糊,“小爷我还没……救过什么就要死了。”归了蹙地蹲下拿去贴在那人身上的纸币,只听那人蹦出一连串的话“你记住了,我是你恩人楚济,!楚泽心,给我好好活下去,小爷我是想拯救……”突然发现那感觉怎么消失了一下哦不数下。楚济对上归了,对方眼里的愧疚不假,搀扶着他起来对着他说,“抱歉,如今已解。”扶起他,作揖道,“鄙人归了,字玄礼。”双眸诚挚,楚济摆了摆头。
真是的,现在这幅润玉君子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归了着急上路,方才伥鬼本已断绝于世,怎又突地生出来呢?是有人故意为之还是别的?他又转身看了楚济,轻声道,“先生可同行?”朝他微微一笑。
楚济撇嘴,道“你不会再杀了我吧。”
归了一愣,道,“我也不知刚才是为何,也对。”随后他将腰间面具摘下递去,“你只需将面具覆我脸,我便不会妄动。”
楚济道:“为何?”
归了:“不知。”
“……”这……随时可能颠的温润少年?
归了道:“可能需快些了。”他看了自己手上越勒越紧的红线,楚济显然也是注意到,“哼”了一声,踏了一步。
楚济暗想:这疯子身上怎么这么多禁锢,世人都怕他发癫吗呵呵。
归了推门,“吱呀”老旧的木门发出了年迈的哀鸣,怎么变了,是……,归了心里叹了口气,楚济幽幽道,“怎么……”顿住,“不走了……”
归了猛地推门,冲到最近的树下,顷刻一算盘翻到他手上,脚后退一下顿住扬起尘土,他双手按在柱珠子上,“济世无灾,泽心无尘,破。”
那头楚济看着归了一下子明白了,咧嘴一笑,拔剑朝归了冲去,神形却是一晃,跌坐在地上,动弹不得,他奸笑,“先生的救世就是这样伤害我这个普通人吗?”归了眯眼,看着楚济的身影变得虚晃,他窥探起他。
陈花已故,白落泽心……还有……
那人幽地消失,像是算好了时机阻止他算下去,归了手上红线一松,他身后又敞开一门,木门上横着几块朽木,一把就能扯开的旧样。模样本只是普通旧屋子外的一道许久没用了的锁,可却被刻了一行潦草至极的字,“灭即是生,寂即是活。”归了敛下眼眸,头隐隐作痛他摸了摸腰间,才觉狐狸面具已然不见。
时间,这是困住我的时间吗?
回到屋内,归了见方才那人早已不见,他不安地捻了捻手上的红线,把信拿上,转身离去。
才踏出济民观,只听见周身嘈杂起来,他回头一望,老爷们喝着茶,地上掉了眼珠的女人冲他笑了笑,一盏碗打碎,“岁岁平安啊哈哈哈”
真是古怪,可也习以为常了。面对这样的场景,归了无法分辨这是自己的臆想,还是真的,他摇了摇头,习惯地拿出算盘拨了拨,“解局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