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外站了一排的人沉默得宛如一排庄严的墓碑。
不论哪个世界,吓唬小孩子的由头总是如出一辙,只是刚才那妇人煞有其事的带了一点微妙恐惧的语气又好像在说真的一样。
这王宅,阴森恐怖,诡异丛生,倒还真像是有鬼的样子。
而那孩子不知是不是被吓唬住了,竟真的不哭了。妇人放下孩子,打开了房门。
于是几人连忙又躲到就近的灌丛后面,才刚躲好,那妇人便提着桶水走出来,出门后一泼,差点泼到躲在最前面的沈苛身上。
空气中立马浮出一片蒸汽,夹杂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热水掺着植物的茎叶和花瓣,想来整个王宅的人都喜欢用这些东西泡澡,所以才随处可闻类似的味道。
沈安蹲在他哥旁边,看着妇人一桶一桶地往外倒水,不大会儿又搬出了整个浴桶洗刷,这时屋里的窗户上倒映出一个矮小的影子,张牙舞爪的模样,那妇人立即转回屋内,她的影子也出现在窗上,将那个矮小影子抱起来。
小孩子呜呜咽咽的哭声又起,这次声音微弱,是从被子里传来的。
那妇人一边把小孩蒙得更严实,一边又连声“嘘”道:“不要哭,不要哭,鬼在附近,会把鬼招来的。”
总感觉,这妇人的本意并不是哄孩子,而是真的在恐惧会因为哭声而招惹来什么东西。
但这一次,哄骗似乎不太有用了,哭声一直未停。
沈安出了一身冷汗,倏忽间打了个寒颤,他克制着发抖的冲动,抬头看了一眼,他哥冷静得宛如观光客,甚至还在逗黑猫的尾巴尖玩。
看上去很可靠的样子。
沈安吞了口唾沫,如果能离他近一点,就好像会更安全一点,即便“鬼”真的来了,大佬身边,也一定是个鬼神不侵的风水宝地。
但是他又想到小时候为数不多的几次飞扑都被沈苛按着额头嫌弃推开,以及推开后他那冷冰冰的眼神,沈安稍微盘算了一下,又退了半步。
这一退,踩着截枯枝,沈安一侧头,忽地发现不远处立着个黑影,隐约有个人形,鬼气森森。
刚晾干的后背瞬间又湿了。
沈安脚底下装了弹簧似的,整个人弹起来准确地砸向沈苛,而沈苛及时侧身,看了眼黑影,任由沈安仰面摔在他脚下,还顺带伸手捂住沈安的嘴巴。
——在沈安失声尖叫招来神婆之前。
“你们怎么跑这儿来了?”黑影语气不悦道,摘下兜帽,竟是阿项。
其他人这才松了口气,沈苛松开手,从沈安衣服上挑了个略显干净的位置蹭了下,后来再试图去逗黑猫时,黑猫的尾巴嗖地一下躲开。
看来是嫌弃了。
“啧,”沈苛看看黑猫,说道:“事儿真多。”
阿项出现了,严羊和祝佳洋双双松了口气,你一言我一语地跟阿项讲了下刚才的遭遇。
外卖小哥这时腿一软坐到地上,喘着气说:“原来是阿项,我就说,怎么可能有鬼呢,刚才那个哄孩子的,一句一个外面有鬼,哪里有鬼?真是的,哪里有鬼嘛?”
正在安慰严羊两人的阿项闻言忽然安静下来,他的视线从几人身上一一滑过,最后落在外卖小哥身上,唇角露出一抹无奈但诡异的笑意,令人不由得又跟着紧张起来。
“确实有鬼啊。”
阿项淡淡地说道。眼里带上几分饶有兴致的神采。
沈安这时候真希望他哥的手还在他脸上,此时的阿项很让人没有安全感,尤其是他刚才说的话,以及即将要说的话。
“别告诉我你们不知道,”阿项顿了顿,略带些疑惑地说道:“你们不就是鬼吗?”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很久,一片死寂。
错愕、惊诧、怀疑,甚至是不理解,或许有人期待着下一秒阿项能笑一笑,说他开个玩笑。但他没有,而这个世界的诡异感,若是细想,其实是能够验证的。
他们是鬼,所以才会被关在地下室里。
他们是鬼,所以那个被虏过来的小少年才会吓成那样。
他们是鬼,所以才是神婆的猎物。
在一片无助的寂静里,沈苛开口问道:“那你是什么?”
阿项愣了一下,神情复杂地看了看沈苛,片刻后,他将斗篷完全脱掉,给他们看自己微微显出焦黑颜色的手臂,说道:“如你所见,我跟他们一样,我是人。”
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但我是站在你们这边的,是我救你们出来的,还记得吗?”
似乎有些忌惮,他语速加快,听上去更加恳切:“本来救了你们之后,就要送你们出去,但神婆回来了,她一回来,整个王宅,就变成了一块铜墙铁壁,你们走不了了。”
严羊捕捉到重点,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阿项说道:“我会暂时找个地方安置你们,但是距离典礼只剩五天的时间,你们一定要阻止典礼的进行,否则一旦典礼完成,身处王宅之内的你们,都会死……”
严羊又问:“典礼,是婚礼吗?”
阿项道:“婚礼,和葬礼。”
严羊跟祝佳洋对视一眼,忍住心里的不适感,问道:“谁的?”
阿项脸色一沉,道:“别问这么多,你们只需要想办法阻止就行了。”
严羊道;“你多告诉我们一些信息,我们成功的几率不是更大吗?比如新娘是谁……典礼的过程……”
他在阿项骤然犀利的目光中,后半句话变成了小声嘀咕。
阿项重新戴上帽子,说道:“这些你们应该知道才对吧?办婚礼的自然是王老爷,新娘你们最好不要动脑筋,没用。现在很危险,所有人都知道宅子里混进了脏东西,而我,不过是大少爷身边的一个小伴读罢了,如果让其他人发现了你们,我可救不了你们。”
阿项带着几个人绕过宅子里的家丁,带到一处偏僻的厢房,说道:“神婆既然已经察觉你们的踪迹,想必不找到你们不会罢休,我不能离开少爷太久,你们自己小心。不过少爷讨厌神婆,她想进这边院子,多少有些忌惮。”
“你跟少爷的关系,如何?”沈苛忽然问道。
阿项神色如常地说道:“少爷待我很好。”
沈苛继续追问:“那你为什么站在我们这边?人鬼殊途,少爷待你好,你却要背叛他?”
沈安在心里默默崇拜了他哥一秒钟,别人都还在质疑还在消化,而沈苛却似乎接受了这种诡异的设定并且转头就拿来质问NPC。
阿项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意,有点像是苦笑,然后说道:“当然,我有我的私心,我做这一切,是为了一个人,为了一个……我最最重要的人。但还是那句话,这些事,与你们无关。你们只需要阻止典礼就好了。”
他说完后,颓丧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但是,真的与他们无关吗?
他们刚逃出地下室,神婆就回来了,会有这样的巧合?如果让他们帮忙阻止典礼才是阿项真正的目的,那么阿项救人,绝对是算准了时间的。
他们无法离开王宅,是注定,也是人为。
沈苛肩膀一轻,黑猫无声而矫健地跳下去,跟着阿项离开的方向,消失在夜色里。
“哥,我们也进去吧。”沈安在门口说道。
其他人已经进了厢房,房子里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环境看上去比那个地下囚室好不了多少,有三张并排的床榻,床单和被子看上去硬邦邦的,像是在某种粘稠的液体里浸泡过。
他们折腾到现在,已经是后半夜,但因为紧张的缘故,谁都没有睡意。
沈苛寻了个干净的凳子坐下来,长腿一伸,开始闭目养神。
而沈安从进了屋子开始,就没闲下来过,先是一通翻找,找来些纸张,用手指头沾了墨水不停地画。
十分钟后,沈苛抬眼看了看伏案的沈安和桌上的一摞纸条,皱眉问道;“批发鬼画符?”
还没等沈安说话,沈苛又看了眼,点评道:“这么丑,没人买的。”
沈安无力地为自己辩解:“不是,哥,我画的符,可灵了,我上次,就是在卧室门窗墙上贴满了符纸,才苟到最后的。”
沈苛道:“我知道,但前提是你得是个人。现在呢,你画的符,防人吗?”
沈安如遭雷劈,看着自己画的符,感觉有点烫手。他皱眉沉思了半晌,忽然又道:“我知道了!我换一种!”
他把刚才画的符都烧掉,然后又重新画了张,说道:“降低存在感专用,一会儿我就贴到门上去,贴了此符的东西即便别人看见了,也会当做没看见,怎么样?别管是人是鬼,防神婆找到是首要任务。”
沈苛没说话,其他人对此颇为认可,催促着他多画几张,给这间厢房四面八方都贴了上去。
忙完之后,祝佳洋站在门外,看着门帘似的一张张白符,忧心忡忡地说:“真的有用吗?为什么我感觉这间屋子更扎眼了呢,一看就有猫腻的样子。”
严羊小声说:“别这么说,沈家的符,怎么可能没用?”
沈安听见两人说话,解释道:“我们知道符的存在,符对我们自然就无效了,但是对那些不知情的……家伙来说,绝对起作用,放心进去吧。”
沈安走在最后,正要关门时,发现他哥站在门框边,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一张张符纸,神情有些困惑。
“哥,有什么问题吗?”沈安小心地问道。
沈苛收回视线,摇摇头。
总觉得好像忽视了一件事情,但是是什么来着……
算了,应当也不是太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