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那天,在厨房后的水井旁,阿项同沈安索要铃铛时,沈安最后并没有交给他,阿项也没有强求,只说那要给他们换个地方藏身,否则迟早被神婆找到。
沈安便信了,跟着阿项到了他的住处,谁知这时候阿项露出了真面目,把他们绑了,抢走了铃铛。只有祝佳洋因为站在后面反应机灵及时逃脱,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跟刘树一开始是被绑在阿项那房里,然后就是今天,今天从早上开始,就没有太阳,白天也像黑夜似的,一早上阿项把我和刘树转移到这里,说把我们送给神婆赔罪,幸好神婆一直没来,否则我俩也跟你一样了。”沈安说道。
沈苛问:“所以今天,是典礼的日子?”
沈安道:“没错,我听下人说,典礼会在下午四点钟举行。”
沈苛又问:“你说铃铛被阿项抢走了,那又怎么回了神婆手里?”
“阿项抢了我们,没多久,神婆又抢了阿项,”沈安说道:“阿项把我们绑在这的时候,他还去最里面,同他那个人蛹里面的爱人说了好一会儿话,什么对不起、原谅我之类的,我猜他是保不住那个男孩,要放弃计划了。”
沈苛沉思片刻,低声说道:“不太对劲。”
这时,一阵急躁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沈苛当即吹熄了蜡烛,四周重新陷入黑暗。
脚步的主人跑得很累,呼哧呼哧地喘气,到了最底下脚步渐慢,轻声喊着沈安和刘树的名字。
“祝佳洋?”沈安惊喜道;“我们在这儿呢!”
祝佳洋冲过来,她额头满是汗水,看看沈安,说道:“你们还活着……我早上跟踪阿项看他把你们带到这里,还以为你们要凶多吉少了。”
“你怎么才来!我们再晚点就真要凉了。”刘树说道。
祝佳洋道:“没办法啊,今天没有太阳,世界黑压压如同深夜,所有人都能看见我,我一路躲着人……对了,沈苛不是说,典礼当天一定要把他弄去现场吗,我刚才就是先去典礼现场看了一圈,家丁面朝外摩肩接踵把前院团团围住,一只活苍蝇都进不去,更别提我们了,我尝试了很多办法,根本就是密不透风。”
沈安道:“那不行啊,等典礼结束的那一刻,就是宅子里所有鬼的死期,不行不行,我们必须进去。”
“是啊,”祝佳洋道:“所以我先来救你们,实在不行我们就闯进去……啊!”
她忽然惊叫一声,看着冷不丁冒出来的活的沈苛,口齿不清道:“沈苛?你……你你你没事?你还是人吧?没闹鬼吗?”
沈安噗嗤一声笑了,说道:“麻烦你讲话严谨一点,怎么说呢,我们都是鬼来着。”
刘树急道:“咱就别掰扯这些了!赶紧走吧,是偷摸进去还是闯进去,总得过去了才有办法吧!”
“等等,”沈苛说道:“不用这么麻烦,有一些东西,是一定要进入典礼现场的。”
沈安:“什么东西?”
沈苛朝最里面的囚室走去。
囚室同样上了锁,是那种巴掌大的铜锁,不太好弄开,沈苛砸了好几下才终于给砸开。
沈苛轻轻割开一具人蛹,说道:“小心一点,别弄掉人蛹上的符,从身后开口,口子尽量小一些。”
沈安道:“我们……要伪装成人蛹?”
“对,”沈苛道:“仿着符纸,画几张,关键是……”
“我懂!看上去一样但其实是废的,对吧?交给我。”沈安说。
于是他们打开了四具人蛹把里面的小姑娘请到了隔壁黑漆漆的囚室,然后人钻进去,缝好破口。
“这具别动,”沈苛指着刚被弄出来的那个男孩,说道;“他比较特殊。”
沈苛钻进去的时候,黑猫左右踱步也试图跟他一起,被沈苛无情地拽了出来。
黑猫表示不服气,沈苛耐心同他讲道理:“你看,你这么大一只,随便团在哪里都鼓起来一块,别人一看,就很不合理,对不对?”
“喵!”
黑猫表示反对,挣扎了一下,沈苛放下他,还以为他发发脾气就会听话了,谁知黑猫趁着他不注意,一头钻进沈苛胸口,毛茸茸的一条裹在他胸上。
即便沈苛身上的上衣弹性好,也硬是被扯开了两颗扣子。
偏偏黑猫还十分得意地摇摇尾巴。
“哈哈哈哈哈,”不小心目睹这一切的沈安不由得发出一阵大笑,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哥,你别说,这猫真通人性,知道你要装新娘,身上缺了二两肉,立刻就给你补上,哈哈哈哈哈……”
他哈到一半,抬头看见他哥一张黑脸,立刻把后半截哈哈囫囵吞下肚子,试图裹上自己的人蛹皮装死。
“出来。”沈苛冷冷地、无情地说道。
黑猫从他领口里露出两只黑眼珠,依依不舍地喵了一声。
沈苛深吸口气,二话不说把这只流氓拽出来,朝沈安一扔,说:“你这么喜欢,不如就收下他。”
沈安没接话,继续装死,把豁口拽得更紧了。
黑猫也不是愿意把所有人都当猫窝的,他被沈苛无情拒绝之后,十分惋惜地围着他转了两圈,见他态度坚定,于是自己跑出了囚室。
时间约莫过了一两小时,成群结队的家丁涌进这狭小的囚室,有条不紊地将这十二具人蛹抬起来,稳稳当当地送入了典礼现场。
到了前院。
“总管,现在换衣服吗?”
总管看看四周完美的白绸、整齐的祭品,以及高台上早已等候多时的王夫人的棺材,说道:“换,都小心点,别碰掉了、碰坏了东西,否则拿你替补。”
“是,总管,”那人把命令吩咐下去,然后说:“嘿嘿,我知道神婆那边抓了替补呢,今天这事肯定稳妥。”
天光暗淡,冷风萧瑟,天穹上隐约可见一个球体,那是太阳,是不再发光的太阳,最外侧一层光圈色泽偏暗红,于是整个世界如同被一层淡淡的血色所笼罩着。
十二具静默的人蛹,从层层叠叠的外皮中剥出,如同木偶一般,任人套上纯白的、死气沉沉的秀禾,唇上点降,隐约带了些人气。
“哟!这怎么还有个人呐?不是神婆弄错了吧?”有个家仆惊呼道。
管家过去瞧了一眼,抹了抹人蛹的胳膊,说道:“看看,这一擦不就掉了吗?这些狡猾的鬼啊,惯会装人的!”
被掐着胳膊的刘树强忍着没有发起抖来,他怎么就忘了这茬。
“都麻利一点,典礼马上就开始了!”
十二位身着白色秀禾、盖着白色盖头的新娘被送入棺材之中,这地方他们可太熟了,入了棺就像是回了家一般,甚至还有了几分安全感。
“老爷来了!”
“典礼开始了!”
正座上,王老爷强打着精神,坐在正中央,他左手边是王夫人的棺材,她在里面的时候总是很安静,但王老爷对她仍有几分忌惮,身体不自觉地像另一边偏着。
他右侧站着神婆,神婆目光如炬,扫视着下面的十二具棺椁,过了一会儿,少爷带着他的大批仆从姗姗来迟,不甚情愿地坐在了一个偏位上,看上去是被硬拉过来的。
“少爷,您且忍忍,这典礼,是一定得有至亲在场的,二老只有您这一个儿子,您看您不尽孝还有谁能代替的不成?”
少爷不满道:“他们也就这会儿知道我是他们儿子。阿项,过来,离我近些,拿把扇子来,我闻不得那香灰味。”
“吉时到!典礼开始!”
唢呐声响起。一半奏哀乐,一半奏喜乐,像是要把两个平行时空强制重叠在一起似的,到处都充满了违和感,但是台上的王老爷子眼里却迸发出一种盎然的激动。
“神婆大人,有劳了。”
王老爷缓缓开口说道,唇角渗出一些血沫,当即被仆人擦掉。
神婆走下台阶,合上双眼,在错乱的唢呐声中做起法来。她那双没有瞳仁的眼睛满是血丝,渐渐流出两行血泪,血泪越来越多,沿着手臂,滴在青铜铃铛上。
铃铛声与唢呐融合在一起,同时香案上燃起大把的香,不断有人将香灰涂抹在鸡鸭鱼肉等祭品上,神婆念念有词,这时,起了点风,大有山雨欲来的架势。
幸而这诡异的铃铛声并未对沈苛他们造成影响,想来针对的并非他们,而是人蛹里真正的新娘。
仪式进行了十余分钟,待到那位大少爷都渐渐不耐烦,神婆的血泪已经干涸在脸上,使得她越发诡异肃杀。这时铃铛声停了,唢呐声也停了。
“迎姻亲——”
管家吊着嗓子喊道。
随即,院子里的棺材纷纷振动起来,管家没理会,继续念道:“天赐良缘,鸾凤和鸣!三媒六聘俱在,嫁娶自愿遂心!堂中新嫁娘还不快快起身拜夫君——”
一段词还没念完,一阵幽幽的风声如同呜咽,几具棺材应声而开,新娘直挺挺地坐起,尚未摘掉盖头,便翻身离开了棺材,茫茫然似乎弄不清方向。
“这!这是怎么回事!”
管家大惊失色,词也念不下去了,面对着满院子的诡异新娘,无处可逃,惊慌之下直接跌坐在地上。
“怎么搞得!为什么她们能出来!谁打得棺材!”
“不对劲,不对劲!救命啊,厉鬼索命了!”
一时间变故丛生,院子里乱成一团,没人知道是沈苛他们拆掉了机拓,只当典礼出了岔子。王老爷双目圆睁,血沫越流越多,而旁边的家仆已经顾不得擦了。
新娘们经历的最初的茫然,像是想起了召唤自己醒来的礼辞,纷纷看向台上端坐的王老爷。
“神婆……神婆!管住她们!别让她们过来!”王老爷子惊恐地大声喊道。
这时,沈苛也推开棺材板跨了出来,见还剩三具棺材安静守规矩,二话不说先趁着混乱把队友踹出来,然后又混入到新娘之间。
而这些新娘,原本白皙的手臂,竟已经染上了一层诡异的焦黑。
她们……现在太像“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