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漫长的沉默,祝佳洋说道:“你说的没错,我们是该重新考虑一下我们自己的目的,但是主线也是不可放弃的,根据我掌握的经验,那些没有把主线走到最后的……全都死在了里面。”
沈安点着头,最后说道:“懂了,总之我们都留点心,别被牵着鼻子走。我想,支点一定也是尽力隐藏着自己的,不会轻易暴露出来,我们的主线任务,是阿项给的,要万一阿项就是那个支点呢?所以我们的视野,是有盲点的。”
“你说得对,”祝佳洋道:“阿项的嫌疑不能排除,不过经过昨天晚上的事,我倾向于支点是神婆,她对这栋宅子的掌控力实在是太强大了。”
“嘘,”沈苛说道:“有人来了。”
他们匆匆放下祭品,刚各自找地方躲起来,就见进来的人是阿项。
阿项穿了件斗篷,很怕冷似的戴了帽子,他跨进厨房来的时候动作有些许停顿,并没有人出来,但他还是叹了口气,说道:“你们在吧?只有我一个人,出来吧。”
沈安于是探出头去,把他刚才没啃完的馒头重新拿起来,惊讶地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其他人也陆续出来,此时天刚蒙蒙亮,一人五鬼,就这么和谐地在厨房会晤了。
“我能感觉得到你们,”阿项脱下斗篷帽子,说道:“哪怕是白天,我虽然看不见,但你们在我身边的话,我能感觉到。”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特意看了看沈苛和沈安。
黑猫纵身一跃跳上高处,眼神犀利地盯着阿项。
沈苛忽然没头没尾地问道:“听说宅子里的人都喜欢用各种花草泡澡,身上总是带着些草木香,但你身上却只有皂荚的味道。”
阿项听得一愣,说道:“是,我不喜欢那些花草,觉得难闻。”
“我听见了惨叫声,就知道你们肯定出事了,被拖走了一个同伴是吗?”阿项说道:“我早就说过了,你们不该碰那些人蛹的。”
沈安直接问道:“如果不动人蛹,我们怎么阻止典礼?”
“总之不能碰人蛹!”阿项的情绪忽然有些失控,他停顿了一下,缓了缓,又道:“对不起,我有点急,我是为了你们。”
沈苛抱着手臂斜靠在灶台边上,微微低着头,他的侧脸棱角分明,用比平时更慢一些的语速说道:“阿项,你说过,你有一个对你来说非常重要的人。”
阿项看向他,道:“是。”
“人蛹里,有个年轻的男孩,”沈苛顿了下,漫不经心地抬眼观察了一下阿项的神情,又说:“他是你什么人?”
阿项很不自然地说道:“这……跟你们没关系。”
“是吗,不说就算了,”沈苛道:“那我们也不会再去阻止典礼了,反正我们现在无计可施,你呢,又藏着掖着不肯讲实话,我们不相信你,宁愿等死,也不愿意因此去冒险了。”
阿项急道:“我怎么没讲实话?”
沈苛道:“少爷对你很好?”
这句话戳到了阿项的痛处,即便此时,他的眼睛也是肿的,如果细看,脸上还有淤青,脚踝上也在渗血。
过了许久,他终于冷冷笑了一声,说道:“我只是个买来发泄**的伴读而已,他怎么可能会对我好呢。但无所谓,我本来也不是真心侍奉他,我有喜欢的人,你们猜的很准,正是人蛹里的那个男孩。我八岁就进了王宅,他们养了我几年,却也没让我快活太久。我不知道那个男孩他是怎么来的,可能是被捉来的,也可能是孤魂野鬼自己游荡来的,每个疼痛难忍的深夜,幸亏有他陪伴我,我才熬过来,但可惜,他不是人,毕竟人鬼殊途,我们只能在夜里相见,前提还是少爷不需要我的夜晚。”
“他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因为王夫人死了。”
在大家不明就以的等待中,阿项犹豫了一下,才说道:“王家老爷能控鬼、驱鬼,到后来,甚至跟神婆合谋,利用鬼延长自己和家人的寿命,三天后的典礼,就是辞旧迎新的盛典,那一天,会用十二只鬼,换王夫人的重生。王老爷其实也坚持不住多久了,所以这场典礼结束后,很快就会有下一场,而你们,出不了这王宅,势必是下一场典礼的祭品。”
或许除了神婆,没有人能说清这种诡异的换命般的仪式究竟是如何进行的,但是婚丧嫁娶,同日操办,难怪丢了一个人蛹后神婆这么着急,看那老爷的模样,哪怕多耽搁一天,他也熬不住了,到时候他跟他夫人双双变成死后孤魂,就再也凑不出一个生人婚礼了。
“所以,”沈苛道:“如果典礼中断,人蛹里的‘鬼’,还能活过来吗?”
阿项闻言笑了笑,说道:“是,我有办法让他们活过来。”
祝佳洋眼光一亮,道:“那郭付……”
“不好意思,你们的伙伴,我无法保证,因为他在被制成人蛹之前就已经死了,不是吗,但是其他鬼,都是生生被裹进人蛹之中,在漫长的可以感知的痛苦之中,化为脓水。他们的意识还在,所以可以救。”
“这就是你的目的。”沈苛道。
阿项道:“没错。”
沈苛又道:“王家对你如此苛待,你这么恨王家,为什么不杀了这家老爷?想必以你的身份,比如在他的药里动些手脚,并不难。”
阿项道:“你知道第十二只人蛹是怎么没的吗?我确实对王老爷下手了,然后第二天,就有一只人蛹化成了脓水。我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轮到我的男孩,我不能冒险了,你们也不可以动这样的心思,没用的,只能引火烧身。”
阿项抽了抽鼻子,其实他年纪很小,不过十**岁的模样,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和身体上的虐待,导致他看上去比同龄的沈安小了一圈,他的眼眶平日里都是微微凹陷的,只是今天因为浮肿的缘故,整个人看上去还饱满了些许。
而这么年轻的一个小孩子,孤身被困在暗无天日的王宅,唯一的救赎唯一的阳光都被剥夺,要被变成他最恨的人长生的垫脚石。
他怎么会甘心呢。
有那么一刻,沈苛已经认定了这个世界的支点就是面前的这个小男孩,可是面对这样一个可怜的男孩子,要怎么“杀死”他?
怎么杀死他,才是对他、对他们,最好的结果呢。
天光正在慢慢变得明亮,沈苛从工具架上拿下来一只刨刀,在手里转着玩,不知道他们在阿项的眼里是不是正在慢慢地变透明。
就像阿项在从前的许多个早上,渐渐看不清楚他的爱人一样。看不见,唯独能感受得到。
“我还有一个问题,”沈苛道:“我很好奇,在你的口中,神婆她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可这个人,为什么不惜双手染血,也要为王老爷办事?”
阿项想了想,无奈地说道;“她并没有双手染血啊——从他们的角度来讲,驱鬼也好,杀鬼也好,或是利用鬼来满足自己的私欲,并不是一件血腥的坏事,他们相信所有的鬼都是邪恶的代表,你们就该被杀死。她只是在兢兢业业地守护王家而已。而在守护的过程中,琢磨一些让自己变得更厉害的方法、一些对人更有利的招数,也是她的职责之一。”
沈安听到这里终于放下了他手里的馒头,还有最后一口,但他吃不下了。他从阿项的话里,想到了沈家,想到了自己,想必每个世界都有那么一些与众不同的人,就像阿项天生能感应道鬼的存在,沈家人的眼睛天生能看见鬼,而沈家,不也是以驱鬼为业,为的是人,也从未管过鬼有什么爱恨情仇。
他忽然怀疑起沈家所为的正义性来。树大招风,沈家有几个对头,有同行,或是外人,而其中闹得最厉害的那一帮,则是坚持人鬼可以共处,不应该存在谁驱赶谁的问题。
万一,那帮人是对的呢?
沈安此时作为一只鬼,他想,他还总说沈苛入戏快,实际上,自己才是入戏太深了。
而就在他跟自己较劲的时候,沈苛察觉,对他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沈安看看他。
沈苛又道:“沈家不一样,沈家向来以是非善恶为原则,而非人鬼怪物。”
沈安的脑子里顿时清明,他点点头,说道:“是啊,我怎么连这都忘了。”
沈苛道;“也就是我,但凡现在是沈飞沉在,你已经挨揍了。”
沈安瑟缩了一下,弱弱地说道:“没事提舅舅干嘛,怪吓人的……哎,对了,阿项人呢,走了?”
“你发呆的功夫,人就走了,”沈苛说道:“毕竟天快亮了,那位少爷也要醒了。”
“他可真惨啊,”沈安由衷地同情,又说道:“那咱们现在该干什么?”
“吃饱了?”沈苛问。
“吃饱了。”
沈苛转着手里的刨刀,道:“先把床修一下。”
“哦,啊?然后呢?”
沈苛道:“你刚才没听到?阿项说,还有一样东西是典礼必备的。”
“我走神了,啥东西?”
“神婆的青铜铃铛。”
“哦,铃铛啊,那如果偷走铃铛典礼就办不成,也不会导致人蛹损坏……等等!”沈安忽然反应过来,惊道:“要去偷神婆的铃铛?”
是他的耳朵疯了还是他哥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