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上去一点都不紧张哦。”
“也不害怕。”
“他为什么宁愿淋着雨?”
“嘘,护士长来了。”
护士长确实来了,且出场方式十分离奇——
一只人头大小的晴天娃娃,被一根细线吊着自由飘动,进门后先用纽扣眼扫视一圈。
不过无人受惊。
因为正聚在屋里叽叽喳喳的也不是人,而是另一群晴天娃娃,全长得跟护士长一模一样,且每一个都戴一顶白色燕尾小帽,看起来像一群迷你护士。
正如这房间也看起来像个医院诊房。
门边的铜牌上刻了一行小字:
【Post Death Stress Disorder-(PDSD)死亡后应激障碍,公共观察区】
大门正对的方向,之前大家所在注视的所在,则是一块巨大的分屏。
上百个小取景框原本各自浮动,现在其中一个被选中、放大,上方小标题「1204-0065」清晰可见。
图像背景里黑漆漆的,是一行人在暴雨密林中夜行。
走在最后的年轻人长发束起,未着雨衣,清秀面孔上神色淡漠。
他坠在一群穿黑雨衣的同伴间,显得格格不入。
突然之间,屏幕上出现了短暂的卡顿。
再继续时,另一同样被雨淋透的男人两手抄在口袋里,跟在先前那青年旁边,脸颊上一笔鲜红的夸张笑嘴在苍白月光下一闪而逝,又消失在黑暗树木的遮掩里。
“等等。”护士长发出尖细的声音,“这不是……?”
-
“!!!!”
首先是许多恐怖故事的标配:一声骇人的尖叫。
随后一只手电筒落地,斜插在黏而柔软的泥土中,恰好是男尸手部的位置。
微弱的光线升起,好像死者举起手电,照亮不速之客的轮廓。
人影浮动。
那是一群年轻的男女学生,皆穿黑色塑胶雨衣,戴兜帽。他们在午夜时分冒雨横穿树林而来,本是为了找人——活人,而不是月光下散落的两具横尸。
正是那些尸体引发了尖叫和手电筒的掉落,也让他们一时全部停下了步伐。
理所当然地,学生们之间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混乱。
在一阵双腿发软、恐惧低喃与交谈后,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首先上前,脸被手电照得雪亮,眼睛黑白分明,短发碎乱,黑色雨衣扣和尖下巴相互摩擦。她面孔只在光晕下停顿一秒,随后突然越过地上的电筒跑向水边,很快不见了。
“山清!你别落单,小心——”
伴随着高喊,另有几个穿黑雨衣的男女学生从光晕前闪烁而过,很快再度消失在黑暗中。
脚步声远去。
短暂静寂后,又有一人缓步从阴影里走出,被手电光拖出长长的影子。
他没穿雨衣,原本卷曲的黑头发被雨水打成一绺绺,垂在额头上,雨水滴滴答答流过鼻梁,上面有一处并不明显的细小凹痕。画了小丑舞台妆的脸在光线里,苍白又诡异,鲜红油彩画成开裂一样的弯弯笑嘴,给漆黑树林的微弱光线里平添了一分惊悚感。
小丑站在光圈里,左腮一动一动,正咀嚼着什么。
随后他停了动作,动作夸张地偏过头,问:“你要在后面待到什么时候?”
几秒钟后,另一个浑身湿透的年轻人走上前来。
小丑轻快让出一步,方便对方也进入照明范围。
至此,所有来到林间的“学生”都被遗弃的手电光一一照过。
小丑个子要高一点、肩膀宽一点、影子大一点,因此之前能完完整整遮住站在后面的同伴。对方一样未着雨衣,衣衫湿透,却对此置若罔闻。双臂抱在一处,没有血色的脸在摇摆不定的光线下十分模糊,只有右眼睑下的暗红的并排痣若隐若现,如同两滴陈旧的血。
“你真吃掉了厨房里的方糖吗?”小丑突然问。
年轻人没什么表情地瞥他一眼。
小丑问话的方式和他的亮相一样怪异,声音扭曲,像被挤压过的合成音。他也没期待回应,再度开口时,已经切换回了正常的嗓音:
“没错,因为我天生喜爱甜食。”
他双眼一亮,继续用假音问道:“你还有心情吃糖?”
随后又切换回来:“那又怎样?反正我没有因此耽误任何事情。”
年轻人:“……”
他全程一言未发,只是表情里带点一言难尽。
好在小丑随手擦掉一把雨水,终于停止了自言自语。他蹲下拔出了那枚手电,动作优雅,恰到好处地避免了和死人来个手握手,又把手电递回来:
“给你。”
年轻人安静接过手电,照向天空。
雨还在下,树梢翻滚。
树隙之间的黑暗里,有半截挂在粗枝上的麻绳在随风飘荡。
电光下落,在尸体脸上映出一片白光。
死人仰卧在水边的枯树下,脖子上是断裂的粗绳,下面一圈青紫的勒痕;尸体眼皮下垂,嘴巴黑洞洞地半张,耷拉出软绵绵的舌。
“吊死的。”小丑说。
他似乎还想说点别的,但光线突然晃了晃,他就又不出声了,只歪头往后看了一眼。
年轻人表情不变,两手重新拿稳电筒。
光线流到死人摊开的手掌,随后停在鞋底。
“手掌都磨破了,看来是他自己套着绳子爬上树,再把另一端拴在树枝上。”小丑低着头,表情藏在阴影和妆面底下,看不清楚。
他不神经质的时候倒很有条理:“鞋底很干净。后半夜才开始下雨,我们这一路走来,鞋底都裹满了泥浆。但他鞋底还能看出颜色,说明来上吊是在前半夜。”
年轻人把一手放在脖子上,闻此点点头。
两人这边得出结论,从河岸又走回两个身影。
为首的是另一神情紧绷的短发女学生,搀着她那被吓得站立不稳的女伴,低声说:
“水边还有具女尸,我们看过了。没有外伤。”
-
树林一端是河,一端是一片破败建筑,那是这里的战地医院。
医院前身是所中学,然而自从再度开战,就停课了。一批伤员连带药物被输送进来,原本还应有一批医生护士紧随其后,然而一片炸弹落在校舍后面,炸断了路,再也没有其他人来过。
被封锁此处的学生们不得不就此放下手里书本,变成了临时医护。
轰炸机每日不定时掠过他们头顶。
一天前一串炸弹落在主校区,几乎炸死了所有人。
而今夜,唯一剩下的十一个幸存学生中,两人尸体刚被找到,另有两人仍在失踪。
余下七人里,又有四个空有外壳,内里已经换了芯。
换进去的自然是「水边的轰炸机」副本参与者。
所有副本场景由「缝隙」发布。
很难有人能说清「缝隙」是什么。普遍的解释是,它作为一种神秘强大的存在,盘踞在不同世界间的缺口,不断创造新的世界,过程犹如正常人的呼吸;但它自己只能创造出失真的半成品,因此总要招收额外协助进行最后完善。
所谓协助者,就是被误吸进「缝隙」的人。
出于一些原因,这些人被称为“病人”。
「缝隙」定期开放需要完善的小世界,进入其中的意识体则被分散到其中不同角落。目前看来,这个世界观怀着常人难以体会的恶趣味,对数字“4”情有独钟:总是四人一组,在副本里待至多四天四夜。他们被根据副本表现评分排名,其中不同分数段被赋予不同图章,共计四种类别,相互之间的换算也呈四的倍数。
到了最后,拿到四个最高等级印章的病人才能进入最终考核,离开这里。
被分到战地医院的四人于轰炸当夜零点醒来,早已在校舍中互通身份,初步确认了合作。不同于NPC们全部用二字名,这次的参与者们只一人得到一个姓,很好记,也便于区分。
两个男生分别叫小陆、小陶。
两个女生分别叫小施、小竺。
小施正深一脚浅一脚向岸边走来:“都死得很蹊跷,我看像水妖做的。”她隔着雨衣摩擦手臂,越说越确定:“不然过来的路上,那几个NPC不会莫名其妙地谈说起水妖的事,虽然听他们的意思,传说好像仅仅是传说而已。”
这个地方水域密集,水妖传说流传百年。
“NPC说什么来着?”小施试图回想,“水妖在动乱时期出世,盘踞在水中,专门引诱在水边落单的人。它们害人比起杀戮更像玩弄:碰到人的皮肤,就吸干魂魄夺舍。……等它们厌烦了,就干脆用不属于自己的身体自杀,重新回到水里,等待下一个猎物。”
紧跟在她身后的小竺“嗯”了一声。
小施一边走,脑海里又情不自禁浮现出刚刚查看的水边女尸:人俯卧在水边石块间,狰狞脸上沾满污泥,双臂在身前紧绞。尸体让她腹中一阵痉挛,她便一手按着胃,一面不安地扫视三个队友,希望从中获得一点心理上的支持。
小竺她是不指望了。
这和她一样是新进来的女病人,唯一瞩目的贡献就是那声尖叫,此刻走起路来都浑身僵硬。
至于另外二人……
他们自副本开启后一直待在一起,像组队进来的,但小施对这点很怀疑。自称叫小陆的小丑正拿手电对尸体一通乱照,光线巨颤,也不知他想干什么。
小陶则一路沉默寡言,不害怕也不热切,像个局外人。
也可能是经验丰富才会镇定不乱。
小施拖着小竺向他走去。雨衣上的水滴反射冷光,黑漆漆、亮闪闪,晃得小陶不露痕迹后退半步。他长了张清秀的厌世脸,发梢垂在颈边,小施觉得他长得非常漂亮……是个男病人,但仍然称得上“漂亮”。
另一边,小丑转过身来:“这位应该是下雨后发病死的。之前不是有人提过吗?她心脏有点问题。”
他边说边半捂着嘴巴转身,打了个哈欠。
手电筒的挂绳拴在腕上微微晃动,照得尸体的面部一亮一亮,小丑自己却毫未察觉,或者根本不在乎,好像脚下散落的只是一丛白色玫瑰花,而不是几具面目狰狞的横尸。他打完了哈欠,一抬手,电筒光直直冲向人群中的小陶,恰好照亮他的下巴。
“现在没什么可做的,等山清他们回来吧。”
小陶冷淡颔首。
河水翻涌在月色下的粼粼反光。小施不由得看向那里,可看尸体时产生的反胃感又回来,她咳嗽了几声,一时呼吸困难,双腿更是发软,整个人几乎歪在了小竺身上,才不至于跌倒下去。
她竭力忍住不适,重新站稳,心下了然:不是因为看尸体。
身侧突然投来一道目光。
小陶站在离小施一步的位置,**的手臂抱在一起,目光在她按住喉咙的手上停顿片刻,微微挑起眉尖。
小施浑身一激灵,也不知是给看的还是给冻的:“我,我没事……”
挥之不去的窒息感直窜头颅,她差点把肺咳出来,好歹重新站稳,补全了最后半句话:
“……应该是我的PDSD(死亡后应激障碍)。”
预收《无情治愈系[娱乐圈]》文案:
↓
年轻的艺术家邵尘,天赋异禀,仅三年便在国际高珠设计领域占有一席之地。
阴郁英俊的外貌,加上不可限量的前程,令无数佳人趋之若鹜——
然后纷纷望而却步,急退三尺,如鸟兽散。
原因无他。
出于严重脑部缺陷,邵尘无法产生任何情感波动。
他不理解常人的交际,思路诡异,刻薄冷血,连相伴十年的宠物死掉,都能漠然表示:
“它能活到这个品种的最高寿命,我真高兴。”
媒体称他为与社会格格不入的怪物。
只有他钦点的艺术代言睢染宁另有说法。
“跟邵尘一起工作会有被治愈的感觉。”他对媒体笑道,“因为他很单纯啊,像小动物一样!”
其他人:……
#神他妈治愈系小动物#
#我们在说同一个人吗#
·
睢染宁出道多年,在大众眼里永远温柔体谅,笑起来如同阳光。
事实恰好相反。
他常年服药治疗,怕苦怕疼,容易委屈。无时无刻艰难维持的人设,仅出于取悦他人的病态渴望,以及超出常人数倍的沉重自尊。
所有人都是取悦对象,除了邵尘。
邵尘不会同情,不会评判,在他面前睢染宁可以坦诚一切,尽显阴暗脆弱而不觉难堪。双方一拍即合:邵尘视他为其阴郁艺术的缪斯与载体,他则将邵尘当作依赖的遮蔽所。
完美契合,各取所需。
直到三月后,邵尘接受一场成功率仅有10%的手术。
一旦成功,他对情感的理解能力将无异于常人。
·
邵尘手术当夜,睢染宁辗转反侧,想如果手术成功,他就从邵尘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与见过自己全部不堪的人一刀两断。
好在他很快得知:手术失败了。
于是一如往常,睢染宁带邵尘回私人公寓,毫不设防任由自己嗜睡发作睡着。
除非突发情况,对方将对此视若无睹。
但这一次,邵尘慢慢转过头来。
他表情复杂,目光沉沉,手指搭上睢染宁苍白下颌与侧颈,轻轻摩挲时,阴影笼罩如野兽巡领。
他轻声说:“晚安,染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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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诗序-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