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驰终于冷静下来,再不表现的正常一点,她都快要被沈寂烦死了。
况且,她也只是踏出了岷州怀安县而已,她并不确定她能不能走的更远,也不清楚禁锢的时间会不会正常流动。
她一时又想杀一个人试试,一时又强忍住了。
她不敢轻举妄动,她害怕任何的变故导致她又被困住。
铃兰自从和侍书上次吵过架后,互不理睬,相看两生厌。偶遇都是鼻孔朝天,各走一边。
这日一大早,云亭县忽然热闹了起来,吵吵嚷嚷,仿佛过节,原来是桂榜出来了。
当时沈寂正在给白驰煲药膳,手里捏了一卷书,一面扇炉子,一面嘴里念念有词。其实该看的书他都会背了,可侍书不相信他,他只能表现出用功的样子,不叫侍书生气。
自从那天侍书和他抱怨过后,他就发现侍书总避着他,有时候连目光都不和他对视,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事,沈寂不由的反省自己,刻意在侍书面前表现的很用功。
他身边值得信赖,对他好的人不多,每个他都很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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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一片嘈杂,匆匆脚步声,有人大呼小叫,跟地动了似的。老远就听到侍书的声音,被追杀了似的,吓得沈寂差点打翻了陶罐。
“啊……公子!解元!公子!解元!”侍书的眼睛眉毛几乎全飞了出去,五官都兴奋的变了形。
“我家公子,我家公子中解元了!”侍书又转过身冲围上来的百姓说,那表情语气就跟中举的是他儿子似的。
铃兰从房间里出来,仗着人小灵活,冲到人群中,抓住侍书的衣裳将他一把拉转过身,“什么什么?你说郎官中解元了?”
“啊啊啊啊!”侍书点着头喷着气,像头憨头憨脑的驴。
铃兰也激动的兴奋起来,抓住他的手,跳起来,转圈圈,“啊啊啊啊!”
众人又转向正兀自矜持的沈寂,暗暗佩服:不亏是摘得榜首的人,看这沉稳,这气度,后生可畏啊!
众人正要涌过去道贺,沾沾喜气。
谁知那矜持了半晌的沈解元忽地扔掉了手里的书,打翻了药膳,溅了一裤子的汤汁,拔腿就往二楼冲,“娘子,我中解元了!我中解元了!”
“娘子,你欢不欢喜?”
众人:……就,也情理之中吧?
呵,呵呵。
之前还能拖着不去书院,反正也没人在意他,如今中了解元无论如何都该去谢师恩。
对于沈寂能中解元,大概除了他的授业恩师,所有人都震惊到怀疑考卷弄错了或是此沈寂非彼沈寂。毕竟他接连过了童试,院试,都是低空飞过。在同窗眼里,他就是个脑子愚笨不懂变通,且过分刻苦勤奋,还有些考试运的人。
可再有运气加持,一下子中了解元,这也太离了大谱!
沈寂亲自挑了谢师礼,穿上书院学子统一制式的校服上了山,临行细细叮嘱,白驰不住点头。
铃兰止不住肉麻,忍不住嘀咕:“郎官,你可真是……”
白驰轻飘飘扫过来一眼,她赶紧咬住唇,闭嘴。
侍书已同铃兰和好,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侍书尾巴翘天上,倍儿有面,比他自己中举还得意。
去往书院的路上,遇到几名昔日只是点头之交的同窗,那几人家境都不错,也有叔伯身负功名,往日都自持身份从不与他多说一句,今日却一反常态的热络起来,纷纷将他围住,一口一个“沈兄”。
沈寂态度可亲,不卑不亢,也没有因谁中了或者没中而有任何高看或轻慢,只平常心平常人礼貌应对。
入了书院,沈寂先去拜访王师长。众人就此止步,互相拜别。
见他走远,众人无不摇头惋惜。
“早知他有这等本事,当初在书院的时候就该好好同他结交往来,现在临时抱佛脚怕是也抱不上啰!”
“我真后悔,我爹送我来麓山书院读书并不指望我能读出什么来,只希望我能广结善缘,多个朋友多条路。我真后悔,当初我怎么就没想起来接济接济沈寂?就算是酒肉朋友也是朋友啊。”他是个憨憨,真心实意想靠吃饭交友,没有任何轻慢的意思。
“我早就说了沈寂这人有几分考试运,你们还不信我。”
“嘿嘿,那你还说过魏岷之这次必中解元,结果呢?”
“哈哈,”有人忽然幸灾乐祸道:“只要一想到魏岷之那张自命不凡的脸我就受够了!沈寂干得漂亮!真想看看魏岷之现在的表情有多精彩!”
身后响起几声咳嗽,说曹操曹操到。
魏岷之一身青衣,长相普通,脊背挺拔如松。
有人戳了戳那笑话人的同窗一下,小小声道:“人家好歹也是亚元。”
那人面上讪讪,灰头土脸的行了同辈礼,魏岷之还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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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寂同王师长手谈一局,待了许久。
侍书赶去校舍将主仆二人之前的一应杂物收拾出来,又偷偷摸摸从床肚底下挖出一个陶罐用布包了,抱在怀里。待了四年多的地方,哭过笑过累过也受欺负过,一时要走了,竟生出诸多感慨。不过侍书还是兴奋的,毕竟是奔向更远大的前程。
舍监笑谈,“等来年再收学子进来,要是告诉他们这里出过一个解元,抢这间房的必是要打破头。”
侍书大方递出一小块银子,付了欠下的房钱。
舍监笑容一僵,推说不要。
侍书和这舍监以前可没少有口舌之争,穷啊,到哪都被人看不起。光心气高有什么用?还不是要缩着脖子讨饭吃。这点,沈寂这个主子比他这个当下人的还能忍气吞声。
侍书现在吧,抖得不行。
他将银子往舍监手里一塞,又将怀里的陶罐放回桌上,抬腿撅屁股往桌子上一坐,解下腰上荷包,撑开,倒出零零碎碎的银子,忍不住炫耀:“我们家公子,这趟回去成了个亲。
我们家这个大娘子吧,哎,别的好处我就不说了,就一点,旁的小娘都比不上。大方!”
“真不是一般的大方。她嫁我嫁公子,旁的什么好处,我就不说了,就那个金啊银啊什么的俗物……”
“你也知道我家公子是读圣贤书的,根本不在乎这个,现在中了解元,用不了多久也是要蟾宫折桂的,我家公子前途不可限量,哪还看上这些。”
“奈何娘子她给的多啊。我家大娘子可是半点不藏私,什么都紧着我家公子。看见没?就这些,我的。”
他炫耀还没完,故意将一手的银子往舍监手里送去,人眼珠子冒光,都捧着手去接了,他又咕噜噜的重新倒回荷包里,脸色一冷,哼哼道:“我早怎么说来着?莫欺少年穷,你侍书小爷我现在可富了!哼!”
他说着大言不惭的话,校舍里的破烂可是一件都没落下,都被他一张床单一卷,大小都搬走了,卷一卷衣袖,毛都不剩。
舍监冲着他的背影,愤怒的呸呸两声,“穷骨头!一辈子没见过钱!花女人嫁妆钱你还骄傲了?不要脸!”
侍书是爽到了,可多年后,等沈寂位高权重,白大将军也天下闻名,麓山书院以及整个云亭县都流传着沈(谢)大人曾是白大将军圈养后宅的小郎倌,靠出卖色相换取银钱。
侍书功不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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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师长是沈寂非常敬重的师长之一,沈寂谦逊好学,不懂就问,不管是贩夫走卒还是戏子乞丐江湖郎中皆可为师。
但凡师长总会有些忠言逆耳的话,王师长对即将赴京赶考的学生也有话交代。
他先是将他的优点夸了一番,才郑重道:“ 慧极必伤,过思易折。沈寂,你是个认准了一件事就容易死心眼钻牛角尖的人,这样的性情或许能事半功倍,却也会害你终生。所以老师希望,将来的人生,万事你都要看开一些,莫要执念,否则害人害己。”
要说沈寂好脾气呢,不管他心里怎么想,反正面上谦逊到极致,磕头跪谢,直说:“老师说的是,学生记下了。”
拜别了王师长,转头又去山长那告辞,心说:“死心眼,钻牛角尖?我怎么不知道我是这样的?”
他又想,本来还犹豫要不要将自己已经成亲的喜事告诉王师长,又犹豫老师听说了要送贺礼,人情往来甚是麻烦乏味。他曾非常缺钱害怕人情应酬也就以己度人。结果王师长一句“慧极必伤”。沈寂马上就想到了下一句“情深不寿”。他刚成亲,心里忌讳的很,索性闭口不言了。当然此时此刻的沈寂又怎会想到,多年后,王师长竟是一语成谶。
刚出门,一名嬷嬷就迎了上来,笑嘻嘻将他往山长的住处领。
方才山长就让小厮来请过一次了。
沈寂心里意外,面上不显,转头去看王师长的窗口,见他也伸出头来看,笑容古怪。
沈寂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
嬷嬷将他领去的不是山长平时批改课业训导学生的地方,而是书院后的家。山长娘子不住看他,极为亲切。
沈寂心中警铃大作,连虚假的客套都懒得应酬了,将该说的场面话都说了,送了谢师礼立刻就要走。甚至还故意提了句,“娘子还在客栈等学生,山长,学生就不在此用午膳了。”但愿是他自作多情了。
但愿没有用,他也没自作多情。
山长夫妇齐齐变了脸色,他们是真想保个大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