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童笑着走到游坦之面前,开口问道:“少侠这身奇寒真力是如何得来的?可怪异厉害的紧啊。”
他声音柔和好听,隐隐带着磁力,游坦之没有安全感遇见生人一向警惕,对着这道童却不知怎的生出亲近之意,如实答道:
“我…我也不知道,那天我被一只巨大冰蚕吸了好多血,整个人结成了冰,后来给扔到了河边…醒来之后竟然没死,似乎还…还多了一身邪门功夫。”
道童笑道:“这冰蚕是什么来历,你可知道?”
游坦之摇摇头,想了想,又说道:“早些时候少林寺有个慧净和尚说冰蚕是他的,还说是好不容易从昆仑山巅带下来的…”
道童眼中放光,道:“原来是西昆仑山的毒虫。想是日夕吸食昆仑仙山里的冰雪,所以有此寒力,咬噬你血肉时,反而被你收纳了它的寒息,这也算一桩大福缘了。
只是你若没有习得少林镇寺珍宝易筋经,也接不住这桩福缘,说不定当时就被冻毙了。”
他这话一说,游坦之尚且不明所以,不知道“易筋经”为何物。
在场对武学最痴的鸠摩智却惊呼失声:“易筋经!这铁头小子竟然会易筋经。”
马上他想到:这小子除了寒功诡异外,本身功力也确实是高得惊人,那自然是因为习得少林易筋经之故了。
想清楚了这件事,鸠摩智心头又痒,一会看看段誉一会看看游坦之。
为什么这两个看起来憨憨的小子都各有奇缘能学得了不起的功法,而我这种智者却苦苦求一项绝艺而不成呢?
除去对武学的贪嗔之念,鸠摩智其实佛学精湛、具有大智慧。但宿命如此,不想要的反而能得到,苦苦哀求的未必能获得。
慕容复虽然亦感惊讶,但他于武功一道并不那么看重,自幼学武也只是为了他日光复大燕用得着。
何况,他们姑苏慕容家一向高傲,觉得家祖慕容龙城传下的斗转星移绝技不下于任何一项绝世武学,只要用心练好家传绝学便好。
其余旁观众人听到易筋经字样,却将信将疑。
看将过来,见开口的是一位年纪甚轻的道童,就更觉得可信度低了几分。
同时,但凡看了这道童一眼的,都忍不住心想:世间竟能有人俊美如此?
在场杨过已算是大美男子了,不说人家人爱,但总能让姑娘不经意间倾心;段誉虽然有呆气,可亦不失为俊秀;还有慕容复,也是气度非凡,模样俊俏倜傥。
但他们和这位道童比起来,可着实被比下去了,阿紫和王语嫣两位美人见了这道童都想:这人模样之美,可连最美丽的女子看了都要自惭形秽。
道童任由许多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以为意。又走到段誉面前,开口问道:“不知道公子是大理段家的哪一位?”
段誉不喜撒谎,直言答道:“在下大理段誉,大理镇南王是我爹爹,大理国保定帝是我伯父。”
道童点点头,走几步,回到黄裳身边,朝黄裳道:“原来是大理皇室王子…想必天龙寺出家的许多高僧亦是这位段公子长辈。难怪能学得六脉神剑。”
黄裳道:“听说创下此御气杀人剑法的大理国段思明本身是剑、气两道高手,今日一见,这位段公子果然功力深厚、剑法高强,可谓剑气双绝。
只是…道兄,这位公子是大理皇族,怎么竟也会你们逍遥派的内力轻功?”
黄裳看起来比这道童长着起码数十岁,却称呼其为道兄,旁人听了,不禁称奇,猜测可能这道童是某位辈分极长者的关门弟子,所以地位尊崇。
至于黄裳口中的逍遥派这三字,除了在场少数几人外,却无人得知。
道童淡淡道:“内力是北冥神功、轻功是凌波微步不假。这位公子如何学得,小道却也不知。就像鸠摩国师如何会小无相功,小道也并不知情。”
鸠摩智的小无相功秘籍是偷窃而来的,这时候听面前道童提起,先是脸上一红,但马上想:
我偷盗秘籍时,身边绝无第二人,只要一口咬定不是我偷的,又有谁能定我的罪?
当下抬头望天,假装没听见道童这话。
道童似乎也无心追究,此时看向杨过,道:“倒差点看走眼了,今日原来还有公子这位高人来捧场。”
杨过笑道:“小道爷言重了,瞧你和黄裳黄先生比肩的姿态,看起来才是真正的高人。”
黄裳开口道:“公子刚才欲出手干预鸠摩国师的一招剑法,虽蓄而未发,却可看出上乘剑法的端倪。
你腰间这柄木剑,看似腐朽,可其中隐然有杀意袭来,让人坐立难安,其主人必定是剑术高绝的人物。”
杨过没想到黄裳只从旁观察说得竟**不离十,不由得暗暗佩服,应道:“黄先生果然料事如神。不过,此剑主人不是我,而是剑魔独孤求败老前辈。”
在黄裳这种人物面前没什么好隐瞒的,杨过如实说出。
独孤求败多年前便已求败难能归隐山谷,所以在场听说他名头的人并不多。
鸠摩智爱武成痴,倒听说过独孤求败事迹,此时心中惊奇:都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但今日的前浪会否太多了。
这铁头人身负易筋经绝学和奇寒功力,那段誉内力深厚会六脉神剑,还有姑苏慕容年纪亦不算长,可武功颇为了得。
而这腰缠木剑的俊俏公子哥原来竟和剑魔求败有所关联,甚或可能得了独孤求败的绝世剑法?
黄裳道:“原来是剑魔独孤的佩剑,难怪凌厉如此。”
接着他仿佛清点人物一般,又走到虚竹面前,问道:“请问小神僧法号?”
虚竹如实回答了。
在场所有人包括那道童见他突然和虚竹攀谈,都十分惊讶。
虚竹外貌丑陋,又显然不像杨过等人一样身负绝学,真可谓卑微至极。谁也猜不出为什么黄裳对他青睐有加,会主动询问他名号。
黄裳道:“原来是虚竹小神僧。你面相清奇,当是福缘匪浅之人。”
虚竹摸了摸后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杨过却想:当日嵩山脚下,空见神僧也看出了虚竹似乎非同寻常,看来说不定真有其事。
只不过空见和黄裳可能是看出了虚竹身上的因果,杨过却是因为有上帝视角,而对他加倍留意。
黄裳又对虚竹说了几句话,再扫一眼山下众人。
姑苏慕容见虽然算不上贪慕虚名的人,可眼见段誉、游坦之、杨过乃至其貌不扬的虚竹都被这道家高人点评了一二。
自己这驰名天下的“南慕容”却被忽视晾在一旁,不由得有些不乐,冷哼一声。
黄裳是听见了慕容复冷哼声的,但只是匆匆看过来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
最后,黄裳又复朝那道童说道:“道兄,今日是你派的大日子,我亦有旁事缠身,便不多在这叨扰了。
他日若再有机缘,咱们当痛快多下几番棋,总得尽兴才是。”
听他这么说的人不禁暗暗好笑:只是下个棋而已,又需要什么机缘?无非备好棋盘棋子两人往那一坐不就行。这道士说话也太玄乎了。
那道童却脸色凝重,说道:“好,此间事了之后,我们有缘再聚。”
说完目光又一一扫过段誉、游坦之、虚竹、杨过乃至慕容复、鸠摩智等人一眼,说道:“走了。”
后面那个字声音极轻,听到杨过耳中,倒像是个“走”字,他下意识想:“莫非这位悟道高人是要我们现下就离开?”但毕竟只是妄测。
黄裳说完再不回头,径自走远,走出十里之外后,拇指掐动其余四指,一阵推算,忽然叹口气,道:
“逍遥道兄,我虽然勘破天机,却不能向你泄露...或许我们无缘再对弈了。”
...
擂鼓山下。
看热闹的人看到山上下来了人,总算想起这次来不是来看打架的是来看下棋的。
虽然大多数人其实更喜欢看打架而多过看下棋,可毕竟还是有几个棋痴,这会喊道:
“太阳都快落山了,珍珑棋局是什么时候开始?”
“聪辨先生便是自持身份,不亲自下来接我们上山,总也得让几个徒弟门人下来引领,带我们去山上罢!”
“小道士,你是聪辨先生什么人?莫非是他的私生子不成?快去和你爹传报一句,说我们大驾光临这许久,等着看下棋呢。”
草莽之中少不了口无遮拦,道童淡淡笑道:“好叫各位知晓,小道就是下来接各位上山的。谁有意破解敝派珍珑棋局的,都可以随我一同上山。”
这道童看来果然和聪辨先生苏星河是一路的。
鸠摩智双手合十,试探着问道:“敢问小道长法号?与聪辨先生是何关系?”
道童完美的五官微微变化,回复道:“小道贱号无为。各位,请随我上山。”却始终不说和苏星河是什么关系。
黄裳尚且称这年纪极轻的道童作道兄,这道童身分必然十分高尊。
杨过在心里猜测,此道童名号无为,不知道和丁春秋、苏星河的师父无涯子是什么关系,和逍遥派祖师逍遥子又是什么关系。
莫非他是无涯子师弟,是逍遥子新收的亲传弟子?
他模样俊俏、气度潇洒,看起来也是十分聪明的人,倒是和逍遥派择徒的标准契合。
道童说完之后果真缓步上了擂鼓山。
丁春秋道:“此来就是为了见识山上的珍珑棋局,今日便上山去瞧瞧罢。”
他身上被慕容复长剑划出了几道伤口,此刻走动牵动伤口,不由得有些生疼皱眉,但幸好修为深厚,并无大碍。
若在平时,只要星宿老仙说出任意一句什么话,自然有几百名星宿派弟子捧他臭脚,吹拉弹唱,大声呼应。
可今日他的属下弟子们早已被慕容复四大家臣打散,仅余他一人在山下,前后对比,未免显得这位丁老怪有些落寞。
但无论如何他都算武林中一号大人物,他既然跟着那道童上山,许多人见了他们二人道袍飘飘潇洒步入深山云层中的样子,不禁心生向往,随他们一起上山去。
慕容复受伤之后,王语嫣目中含泪,全副身心都在表哥身上,及至战事不急之后,她忙奔到表哥身旁,关切询问伤势,亲密无比。
段誉见了,那便如遭受雷击,只觉得心被切成了三段,每一段都伤痕累累,伤心欲绝。
此时听丁春秋说起棋局来,段誉心想:
不错,我此来其实是收到了聪辨先生的请帖,邀我到山上下棋破解珍珑,遇到王姑娘只是凑巧。
如今她回到了她表哥慕容公子身边,我看见了徒自黯然神伤,倒不如上山去钻研棋局,稍寄心怀。
所以他也跟着那道童和丁春秋一同上山去了。
段誉见二人去得远了,便施展凌波微步的轻功跟上,当真是如仙人腾云驾雾。
刚才他用六脉神剑困住鸠摩智时,在场大多数人其实并未看出是他所为,此刻见了这步法,都称赞道:“这位公子轻功真是高明,又飘逸的很。”
杨过将段誉的凌波微步与自己此刻已十分娴熟了的神行百变暗中对比,觉得是各有千秋,难分伯仲。
至于侠客行诗句里的轻功,则较重实战,配合其他诗句功法,更能奏效。
段誉凌波微步足不沾地疾驰一会,却也十分震惊。
原来,他的确很快追上了丁春秋,可当他要再赶上位于最前头的道童时,却发现无论如何提速,总还是落后看似缓缓步行的道童几个身位。
这种情形,实在是学成凌波微步轻功以来从未遇见过的。哪怕是当年和义兄乔峰比较轻功,也不曾落入下风,甚至义兄乔峰对他的轻功十分推崇,自叹不如。
这位道童究竟是什么情况,怎么这般玄奇?
好在段誉争胜心不强,心里也还总是想着王语嫣看慕容复的眼神,所以懒得推究,只是跟在后面就是。
山下众人看不出什么异常。
段延庆不知道段誉其实是自己的骨肉,心里对大理皇室的人十分厌恶,此时以腹语恨恨道:“这姓段的小子轻浮少庄重,能懂什么棋道?”
边说着边朝山上走去,看来是不想让段誉替大理段家出这个风头,总要从中阻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