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若仰起头从容一笑,故作镇定道:“王爷真不明白么?我只当王爷已经想到了。”她着实想不明白蜀王为何而来,只能以退为进,大着胆子继续诓他一诓了
蜀王的脸色阴晴不定,死死盯着景若,目光中恨不得变出利剑来一剑杀了景若。他也是极有城府之人,自小就在宫中见多人情冷暖,又在猜忌中过了大半辈子,养气功夫练得十分到家,平日喜怒绝不形于色。景若言语上这点小伎俩,若是平日,早就会被蜀王看穿。但此时谋反之事已令他十分紧张,又在此昆仑山中乍然遇到平生最忌惮的灵台派来之人,蜀王已经脑中一片昏乱,全忘了自己已中了景若的圈套。景若越是与他兜圈子,他越深信不疑,只当自己早在灵台的算计之中
景若看他脸色不似刚才从容,知道他已入得縠,便借机再添把火道:“王爷难道从来都没想过,多年前公主就开始布局,自金城,凉州,直至于阗,何处没有公主的人,这又是为何呢,难道只为了平定西域?我一介弱女子,却能跋涉千里来到烟霞宫,难道王爷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吗?”——景若还是猜不出蜀王来意,眼下也只能借着公主的名义,狠狠逼他一下了,指望他慌乱之下说出真相来
果然蜀王面色愈加阴沉,一双眼睛盯着景若,恨不得把眼珠子瞪出来
景若深知言多必失,不再说话只是从容的与蜀王对视
蜀王半晌才切齿道:“是了,我竟忘了你是谁的种了,景显道啊景显道,我怎么就忘了这一茬,你能告诉我,又怎么不告诉你自己的女儿呢?这么说,你也是为此而来了”
乍然听他提起父亲的名字,景若猛地一惊,拼命控制住自己才没有将这惊讶流露出来。父亲被杀已久,景若早就淡忘了他,万万没想到居然在此时,又听蜀王提起他的名字。只是父亲当日在夏王左右,与蜀王并无交往,甚至是仇敌,又怎么会告诉蜀王什么重要的事情。除此外,景家定居长安已许多代,又是书香世家,从未有人习武或来过西域,又怎么会和烟霞宫有关?景若越想越糊涂,不敢多发一言,只面无表情的跪着
蜀王冷笑道:“是了,你自小便有聪慧之名,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当日真不该救你,一刀杀了了事。怪只怪我心软,以为欠了景显道的,还拼了命想办法将你从死牢救出,又亲手将你送到灵台身边,我真是!我真是自讨苦吃”
他表情愈加狰狞,蹲身捏住景若下巴,扳起她脸道:“你这个小孽种,恩将仇报,不过今日还不晚,我便结果了你”
他刚欲用力,却觉肋下一痛,无法支持,怪叫一声斜道在地上。原来落笳眼见景若危矣,心急之下从袖中摸出刚才敛起的几片碎石,急忙掷了出去。此刻连蜀王身边人都在专心听二人的对话,没注意这边,况且落笳出手又迅疾,竟被她得了手
景若趁机挣脱,往后一跃,正好落笳飞身过来,正到她身边,抓住她胳膊,两人急退至烟霞宫众身前才止住脚步蜀王左右急忙一拥而上,将他扶起
刚才一席话听得烟霞宫众人如坠云雾中,完全不明就里,只知和蜀王夜袭与灵台大长公主有许多干系,至于其中有何门道,则不得而知,兼之距离远,许多话也听不分明,只见景若刚才言之凿凿镇定自若的样子,不少人对她的身份又起了疑心,幸好鲁一平等几位长老听得清楚,他们到底经验足些,估摸其中恐怕有极大干系,没急着质问景若
落笳心中仍有许多疑问,但却与其他人不同,她想问问景若是否真的知道蜀王为何而来,她总觉得脑海中朦朦胧胧,那个答案似乎就近在眼前,却总像隔了层雾一般看不真切。但此时对方虎视眈眈,她若开口对方高手必然能听到,所以只好将好奇心压下,一边小心翼翼一边苦苦思索,看自己是否漏了什么
景若也在苦思,刚才蜀王提到她父亲景显道,令她十分意外。因着母亲早逝,父亲另娶移爱其他子女,她和父亲的关系十分淡漠。但蜀王既然此说,她不禁仔细想父亲的生前之事。景家虽也算的上是世家,但自高祖曾官至三品,后曾祖,祖、父辈便无高位,曾祖不过托荫,一辈子本分,终于从五品官
祖父是同辈中佼佼者,科举一路顺遂又得上司赏识,外放考评亦绩优,前途一片大好。怎奈得意之下,酒后出口放肆得罪了当时的权宦,大好前程就此断送,在穷苦偏僻地方做了两任地方官,才终于打通关系调回京城,却身体不行了,回来半年就中年早逝
直至父亲也是少年中举,只是他见过了祖父一生的起伏,做事十分低调为人更是十二分谦恭,在官场中名声甚佳。只是官途虽顺利早早升至五品秘书丞,却是个穷官,没什么油水。父亲嗜书如命,在秘书监倒是个好去处,谁也没想到他竟会附为夏王羽翼,终究招致全家之祸。景若把父亲的履历想来想去,也想不到父亲会和烟霞宫有什么关系,又能告诉蜀王些什么
蜀王虽不是顶尖高手,却也是懂拳脚之人,加之落笳惶急之下,只用上三分力,不能伤到他筋骨。在左右扶助下,他很快便起身,一扫刚才的狼狈,双目炯炯看着景若又看看落笳,又恢复刚才昂然之态,洒脱一笑道:“好!年纪轻轻,好俊的功夫!”
落笳警惕的看着他,她凭直觉已认定眼前的蜀王便是杀害师父的幕后之人,景若也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蜀王伸手朗声道:“灵台挟天子令诸侯,牝鸡司晨,乃天下之共敌!诸位皆是方外豪杰,又何必与那妖女沆瀣一气,污了自己名声!孤不才,却也愿替天行道,归政天子,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不知诸位豪杰愿否助我一臂之力?”他一番慷慨激昂,直说的自己都有些激动,烟霞宫这边大家却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全不明所以。不过鲁一平等人倒明白过来,刚才景若那番话不过是在诳他,对景若多了分佩服。景若却没察觉,只是心中暗叹难怪灵台大长公主与霍于意一直视蜀王为敌,他果真十分聪敏,在此境况下,还能立时振作,欲化敌为友,真奸雄之才
蜀王见烟霞宫弟子们在后面议论嘈嘈,前排的长老们却面无表情,立刻接口道:“孤不知灵台能有什么给你,但她能给的,我必十倍给你们!”他手悬空一划道:“只要你们肯献出宝藏,事诸位若愿从军杀敌,点将录上自有你们的名字,若要留在此清修,昆仑山便不准外人踏足半步,烟霞宫便是御封圣地!”他声音豪情万丈,目光在鲁一平,孙振鹭,梅亦情等脸上一一扫过,似是在等他们的答案
此刻不独烟霞宫人,景若也大吃一惊,她之前猜想,蜀王最有可能是为了烟霞宫的什么武功秘籍而来,或者烟霞宫有什么独特的长生法门也说不定,却万万没想到是为宝藏而来,她顾不得蜀王正虎视眈眈,赶忙回头去看鲁一平。鲁一平此刻心中震惊不亚于景若,他在烟霞宫长大,此刻又继任掌门,却从来没听说烟霞宫藏有什么宝藏。景若从鲁一平的眼中看出犹疑,这才相信自己没听错
落笳此时猛醒过来,对蜀王大喝一声:“你休想!”
蜀王适才注意力全在鲁一平身上,除了一句赞赏,倒没太注意站在旁边的落笳。此刻猛然听她高喝,这才注意到她一直与景若不离左右,恐怕此人与灵台也少不了干系,脸色瞬间一冷,立刻又恢复了正常,其他人根本未察觉他脸上的变化。他和颜悦色道:“不知这位少侠有何见教?”
蜀王自然在公主府置有棋子,但灵台与霍于意何等精明,他的棋子也不能太张扬,只能通传一些公主府大事,余者如落笳入府,不过多一江湖清客打秋风而已,此等事公主府多矣,自然无需让蜀王知道。因此落笳发声时,蜀王全然不晓得她是谁
落笳刚才一直苦苦思索蜀王与师父之死之事,却不得关窍。刚才蜀王提及宝藏,她灵光一闪,想起当日在雁荡门,也有人曾提过,王领春是去找一个东西,但没人知道是什么。当日她和同门也议论过,但师父向来朴素,除了点盘缠一把剑身无长物。此刻听到宝藏一词,不知怎么落笳突然想起那块三不知石,立刻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所有事情如珠子一般,全都串了起来。虽然不知那三不知石和蜀王口中的宝藏有什么关系,但借口串通魔教谋害师父,又号令武林欲围攻烟霞宫,一切都有了解释
落笳看着蜀王,一字一句问道:“串通其他门派,杀我师父,夺我圣石,又杀人灭口的,不是你还能是谁?”
梅亦情吃惊低呼一声,景若也惊讶的看向落笳,落笳面色冷峻,目光紧紧盯住蜀王一人,眼中尽是恨意
蜀王这才知道落笳便是周丰年的弟子。一时语结面露尴尬,但很快稳住阵脚挤出个笑道:“也好,孤也是诚心想与各位交个朋友,这件事也须得解释清楚” ——他只道烟霞宫是因为知道了周丰年之死的内幕,才暗中与公主府结盟的。毕竟当日突袭荡平雁荡门的桑青,是灵台跟前得用亲信,怕是因此被灵台打探出了许多隐秘,只是不知灵台知不知道自己是为了谋反?蜀王心中立刻焦灼起来,难道灵台已全盘在握,自己一路潜行来昆仑才能如此顺利?自己岂不是自投罗网?
蜀王心中如打鼓一般,因此落笳一提,也顾不得找借口推脱,只能先认下。他搜肠刮肚道:“当日之事纯属误会,孤是信了他人谣言,才铸成如此大错,”他心中赶紧算计着,躬身对烟霞宫众人作长揖,恭敬道:“待到下山我就为周掌门做场水陆法会,日后必为他洗清冤屈”
落笳冷冷打断他道:“不必了,你若有心早就该做了。在这里空许诺又有什么意思?你设计杀我师父,难道一点小恩小惠还指望我对你感恩戴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