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需要生命力才能抵抗这个的话,次席大人的意思是我们加起来和日种一样吧。”有人说道。
“那么把日种用掉不就可以了么?”另一个人说。
“对啊,把日种用掉就可以了啊。”
次席将耳朵上的紫色同感方块撕了下来,丝毫不在意这在他的耳侧划出了一道口子,鲜血汩汩地流了出来。
他肯定在灾难的面前已经应激了。
他平时是很怕疼的。
现在他不仅感受不到疼,还觉得有点温暖。
那些勇敢的善良的人类去哪里了。
他想问这个问题,但是他知道答案,因为这是他们的选择,是世家大族的选择,是白塔的选择。
他们是这个样子的,所以这就是他们教育出来的人民。
和他们天生一对,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把日种用掉。
好像是个好办法,次席想。
的确是个好办法啊。
他跪在了地上,他将手指插进了他的头发。
快点做了吧,这样人们就拥戴你了,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你就可以如愿得到一切了。
首席的位置,一呼百应的人生,你所设想的对这个世界的掠夺和报复,都可以得到了。
为此,只要牺牲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救过你的人罢了。
多么划算啊。
就算是世界顶级数学家来了,都要说一句赚翻了。
快点啊,快点啊。
他的嘴唇蠕动着,旁人以为他在给自己加油打气,让自己有力量面对这样的危局。
他们凑近了一些。
然而他所说的并不是什么。
加油吧,你肯定可以的,绝对没有问题之类的话。
身份高贵的白塔次席跪在地上,十指交叉扭曲着,他低着头,掩盖着发红的眼睛。
“饶恕我吧。”
他说的是。
“饶恕我吧。”
“饶恕我吧。”他念着这句咒,似乎能让逆流的血液饶过他不堪重负的脸颊。
“饶恕我吧。”
他必须做点什么,否则他也会死的。
他和他的祖先所教育出来的,迷茫的人群也会死的。
都会以最悲惨的方式死去。
他抬起头。
看到了一轮巨大的黑色的圆盘,冉冉升起在了天空上。
银之少年,黑之阳炎。
首席那家伙,这些年来反复推导,差分机永远只给他这样一个结果。
银之少年,黑之阳炎。
如今,他看到了。
他诚然看到了。
确实看到了。
黑色的,令人感到无穷的恐惧和不适的正圆形日轮,正在升起。
它那样的黑,如同的多年的腐尸和血渍,而上面依附的的确是无数恶心无比的肉块。
然而它为什么,围绕着那样一只金色的流泪的眼睛形成了一个如此规整的圆盘。
因为它千手千眼。
围绕着中心的灿金色眼睛,如同一朵烂漫盛开的黑色大花。
它的两只手臂在眼睛前面双手合十,而那个银发少年正安然坐在这个给他形成的王座上。
垂眼看着这个人间。
他是来监督自己的工作的吗?
他也看到了,自己努力了啊。
果然,失败是没有高低贵贱的。
次席转过了头,看到了那个沉睡着的金发青年。
如果说谁在这个世界一直无罪,一直试图帮助一点别人,一直想要做点什么。
那么只有他了。
次席垂下了头。
他看着自己合十扭曲的手指。
他再一次拿起了话筒,再试一次吧。
“反正怎么都是毁灭,”他在心里说,“那么也没必要赶时间了。”
上一次他只是简单地说明了现在的情况和解决方法。
那么这一次,从更久远的事情说起吧。
从最开始的故事说起吧。
所有的欺瞒和谎言,编造的传说与背后的生意。
都说出来吧。
他突然间感觉自己没有那么害怕了。
也许自己会被家族杀掉吧。
不管了,说不定他们的未来也不过是变成采生之兽罢了。
饶恕我吧,不管是谁,请饶恕我吧。
次席拿起了话筒,仿佛拿起了一把剖心的匕首。
“大家有在听我说话么?”他说道,他自己的声音把自己吓了一跳。
这是我的声音么。
我怎么会有这么稳定的声音。
“在做出决定之前,我有些想要告诉大家的东西。”次席说道,他伸出手,发现了自己的脸湿漉漉的。
是泪水。
他知道自己坚不可摧的信条在那个时候其实裂开了一条缝,但是他用白纸糊上了,如果白墙有一道缝隙,这么贴上一张白纸,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但是这样的粉饰唯独对泪水无计可施。
它会被泡软,冲垮,剥落。
那道缝隙再次和世界坦诚相见。
饶恕我吧,请饶恕我吧。
“在最早的时候,我们瓜分了太阳。”次席陈述道,“我们将太阳做成了光方块,从此之后拥有了一批长青不老的人,也拥有了美好的庭院。”
“但是很快,采生之兽就诞生了。”
“比采生之兽还要先诞生的,是世家大族们,他们在瓜分太阳中获得了巨大的利益,从而一跃成为了人上人,仿佛成为了另一种生物一样,住进了白色的城池。”次席说道,“不管如何,采生之兽只狩猎容易狩猎的目标,他们也不愿意前往这些肮脏混乱的场所。”
“所以他们对采生之兽的出现无动于衷。”次席说,“但是没有贫民来众星拱月的特权阶级也享受不到什么快乐。”
“所以他们必须得略微保护一下贫民,更要安抚贫民们的情绪。”
于是,日种就这样被制作出来了。
次席并不关心普通人到底能不能听懂这漫长而复杂的逻辑,他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因为他已经不在意这些了,他说出这些也不过是为了自己心脏的负担罢了。
他被野心和憎恶相互拉扯而支离破碎的灵魂。
还能得到饶恕么。
他认真地讲述着,讲述着围绕着这个体系的阴谋和谣言,他没有戴上那个紫色方块,因此他并不知道听众是如何回应这些的。
他也不需要。
即使一个听的人都没有,他也要讲下去。
次席讲的口干舌燥,甚至感觉喉咙都像是被砂纸打磨了一般。
但是他依旧在讲。
他逐渐感到了不对,如果按照那金色的潮水的速度,自己所处的塔楼,应该也已经被淹到了,他应该可以听到采生之兽活动的关节声了。
他什么都没有听见,唯有一片寂静。
好像还有呼吸声。
次席僵硬地回过头。
他看到了那个金发青年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他安静地坐在地板上,用金色的眼睛看着自己。
看到自己回过了头。
金发青年伸出手,将一瓶水递给了他。
他道了声谢,然后拧开了瓶盖。
黑之阳炎不见了。
金色的潮水也不见了。
这个金发青年的眼睛清澈而无辜,就像是晨光下的湖水。
次席喝了口水。
“他们愿意献出生命力了么?”他胆怯地问道,低下了头。
金发青年摇了摇头。
“还有一个更坏的消息。”金发青年轻声说。
“什么?”次席问道。
“他们觉得那个黑之阳炎和金色潮水和我有关系。”金发青年寡淡地说,“我想也许真的有关系。”
“但是那不要紧。”他静静地说,“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来杀我了。”
“这就是你为什么没有离开白塔的原因吗?”次席问道。
金发青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也不止。”他凝望着自己的手腕,上面有他割腕未遂留下的伤口。
“你这么用心的演讲如果没有人听的话,未免太可惜了。”金发青年低声说,然后他微微地抬起了头,看向了窗外,“不管怎么的,能听到对我这种人来说,还是件意想不到的好事。”
“所以你和那个金色潮水真的有关系吗?”次席问。
金发青年沉默了一会。
“有,”他轻声说,“大概是有的吧。”
“为什么我的头发会变成金色,”他轻轻地说,“为什么我会在十二岁的那年变成这个样子。”
“大概和它有关吧。”金发青年说。
“你有什么计划吗?”次席问道,他不敢去看这个青年的脸,而他也善解人意地别开了目光。
“面对自己的宿命,大概只能如此了。”金发青年说。
“你之前说恨不得和这个世界同归于尽来着。”次席讷讷地说。
“嗯,”金发青年说,他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是有这么回事。”
“如果只是单纯的告诉他们需要互相帮助的话。”青年说道,他低下眼睛看了看白塔下的人群,“他们不愿意去听你的长篇大论,也不愿意听任何温和的劝诫的。”
他静静地站了起来。
然后捏了捏拳头。
“必须给他们点甜头,或者一点苦头。”金发青年说,“看起来您和首席的计划都宣告失败了。”
“那么就进入我的计划吧。”他轻声说。
“我去杀死他们。”金发青年冷漠地说,“如果他们依旧不愿意拿出一点点自己的东西来帮助别人的话,那么肯定是打不过我的。”
“那我就会杀死他们。”他说。
“听起来好像是个不错的提案呢。”两个人同时听到了一个声音,那个银发少年笑吟吟地大鸟似的蹲在了白塔高高的窗棂上。
“然后你再拜托一位盖世英雄在大家的帮助和信任之下杀死你是么?”银发少年笑着说。
金发青年垂下眼睛,“是。”
“那么我不愿意。”银发少年笑着说。
他静静的伸出手,“说起来,你想知道那个选中了你,指导着你一点点把希望和愿望奉献的祂的名字的么。”
“祂应该会愿意帮助你完成你的愿望。”
“毕竟你这么多年,给了祂很多养分呢。”
知晓名字,即是把生命托付与对方。
金发青年愣了一下。
银发少年对着次席转过了头,“那个,次席阁下,我对您也有话说,首席应该给你带了个口信,但是他貌似困在墙外面了。”
“墙外面?”次席脱口而出,“那里只有采生之兽啊!”
“不用担心,我看到他把口信写在衣服上了。”银发少年笑着说,“这样的话,就算是变成了采生之兽,消息也可以传达到了吧。”
(未完待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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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请饶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