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退出寝殿,与等候在门口的萨侬打了照面。后者谦逊的对他行礼问好。李素看了他一眼,礼貌的点头回应,然后擦身而过。
着军装身姿笔挺的素大人还真是一成不变的忠心耿耿呢。萨侬目送着其远去的背影,眼里尽是兴味盎然。
国王陛下绕过素大人,让他来处理某些事情。是不是证明,素大人的地位也不是那么的牢不可破呢?
他萨侬匍匐在国王的脚下那是因为陛下是神佛,是万民之主。他可不想屈居于其他人之下。
死寂,如暗夜般的死寂。这座庄园在昨天有多热络的迎接着她,今天就有多深刻的疏离。
被亲卫军粗暴的推倒在空房间里,娜莎跌坐在地板上后,连姿态也没变,裹着外套出神的盯着紧闭着的大门。
奢华富丽的长毛地毯不能给她丝毫的温暖慰藉。她止不住的轻颤,却克制着不去拉好外套。白皙光裸的肩头配上冻的有些发青的面容,连发丝都凌乱得恰到好处。
高朋满座的宴会,酒精与音乐交织的迷乱夜里,她被引荐给英俊的国王。内敛疏离的国王对着她这张脸有一瞬间的迷惑,然后欣然笑纳了。
连光明俊伟的国王都钟爱她这幅面庞。虽然国王的迷恋是短暂的,但她成功的爬上了国王的床不是么。
浑厚的浮雕大门被推开,轻捷的脚步声传来。有人来了,娜莎固执的抬起下巴,泪眼盈睫却又迟迟的要掉不掉。她知道自己怎样的姿态才最楚楚动人。
李素踏进大门,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搭理跪坐在地上的女人。其他人于他的感官不过是活物与死物的区别。
李素点了支烟,舒缓自己的情绪。没有了与郑冽共处一室时的紧绷感,他的大脑才能高效的运转思考。
至于审问,有什么要紧呢,总逃不过李氏居心叵测。麻烦的是这女人,这女人犯了国王的忌讳,他却在思索着是否看在外祖的面子上留她一条性命。
这女人是他母亲那一方的远房表亲。
娜莎不甘心被人无视,尤其是在李素面前。穿着军装制服的他,这样英气又禁欲的面庞,一如她心心念念多年的模样。她像条软蛇一般攀附上他的膝盖,姿态美好而妖娆。
“素……”
李素挥开她,如同抛开一堆秽物般,冷漠的直视她,“你有两个选择,说出你的目的,和你知道的一切。我留你一条活路,或者死。”
娜莎跌坐在地上,神情是泫然若泣,“素,你不记得我了吗?”
“娜莎。你的丈夫是李氏三房次子,一年前死于意外车祸。有传言是因为你与三房长子有染。”李素瞥她一眼,语调毫无起伏,“也有传言认为你是同李氏族长有染。”
以亲卫军的能耐,在宋阿省要查一个并不算隐蔽的人的来历,用不了一顿饭的功夫。
李素狠狠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的目光正视自己,精致的下颚骨被迫抬高,脆弱隐忍的表情。不得不说,这张面孔有惑人的资本,只可惜李素并不是怜香惜玉的人。
两个人凑得很近,近乎于耳语,“我对你的入幕之宾都有谁并不关心,李氏送你来侍奉陛下有什么目的?”
“你不在乎?”娜莎的神情有些扭曲,而这份扭曲多少破坏了原本掩藏在媚态下的癫狂。“你为什么不在乎?!”
“你凭什么说走就走,说悔婚便悔婚?!”
“从来没有人能无视我的魅力,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
在挞罗,被退婚的女子会被视为瑕疵品。出身寒微却美貌动人导致心高气傲的娜莎不能接受这一点。她用尽心机手段去攀上李氏主枝,以为凭借着高嫁可以惩戒李素对于自己的无视。
可转眼间她在欢呼的人群中见到随侍在新王身边的李素,英武不凡。连平日里耀武扬威的李氏族长都要跪拜迎接。更不要说后宅里的女人嘲笑的看着她,仿佛她还是那个被抛弃的女人,娜莎愤怒了。
混迹在李氏后院日久,娜莎深知李素与族中积怨。李素在后母手中受辱的时候,不是没有去求过族长庇佑。只是族长并不觉得这个被生身父亲所厌恶的少年有何价值。族中放任或者说无视了李素的求救。
以至于酿成了如今的现状,李素成了李氏一族子孙中最高成就者,却无视其出身,哪怕族长曲膝求和。
她凭借过人的美色去说服族长,向李素求饶得不到任何的脸面,还不如直接讨好陛下。论美色,论讨好男人的手段,李氏一族并无出其左右者。
而她的目的很单纯,攀附上比李素更厉害的男人,把他踩在脚下,看他失落甚至跪地求饶。
想到这里,娜莎唇角挂起了娇媚的笑容,“陛下喜欢我。”
李素捏了捏发胀的眉心,与其说国王喜欢娜莎,不如说是,用一个漂亮的新晋宠姬来鞭策施家更努力卖命罢了。他承认娜莎的皮囊比施诗来得更出众些,但也仅此而已。
“素,你嫉妒了是不是?”娜莎看着他头疼的样子,心底盈满了鼓胀的喜悦。
“我嫉妒什么?陛下连你的长相都记不住。”李素无奈的告知。
“你,你应该嫉妒陛下得到了我,”娜莎面上的神情逐渐古怪,声音也越来越轻,到最后近似于喃喃自语,“而不是嫉妒我爬上了陛下的床!”
终于察觉到某些怪异之处,娜莎有些慌乱,猛地抓住李素的手,抚上自己的脸庞,尖利的吼道,
“还记得我们订婚的时候吗?!那时候我们十二岁,坐在花冠丛中,宾客都说我们男才女貌,长得有夫妻相!他们都在祝贺我们是天生一对!”
“娜莎你冷静一点!”李素不知道事情怎么到了这一步,娜莎突发的神经质让他头疼。
她抚着自己的肚子,痴痴的笑道,“也许,我现在已经有了王子?终有一天,我是赢了你的!”
话说到这份上,娜莎是不能留了,李素眼里杀机毕现。他并不惧怕她给自己惹麻烦,但她不该妄想成为国王的麻烦。
以现在两强相斗,国王暂避锋芒的局势,可以敲打施家,却不能真的撇开不顾。国王有个把宠姬并没什么大不了的,却不可以有庶长子的存在。尽管李素相信郑冽并没有糊涂到不加防备,但这女人别有用心,留着始终是个祸害。
勇猛果决是李素在战场上搏杀来的赞誉。而在战场上从来没有男女之分,要么队友,要么敌人。他的枪口毫无负担的对准一个癫狂的女人,扣动了扳机。
丽萨的尸体像破碎的洋娃娃一般跌倒在地毯上,胸口慢慢氤氲出一躲艳丽的花来。她的眼睛睁大着,残留着不敢置信与恐惧。
萨侬立在国王身旁,探究的目光透过监控屏幕,去仔细观察李素的微表情。从一开始的悲悯、隐忍再到愤怒;从杀机毕现到开枪劫杀的反应时间不过五秒。
只可惜设备收音效果并不好,两人的对话断断续续,有些轻声交谈更是听不到。
国王在世人面前永远有一种淡漠不兴的距离感。哪怕是在刻意塑造亲和形象的时候,不经意也会泄露出高高在上的感觉。这是国王的身份地位所决定的,不会让人讨厌,反而让人诚服,这是王权的魅力。
郑冽的眼睛深邃迷人,如果想,泄露出来的情绪永远是敏锐坚决。
当李素毅然决然处决了那女人的时候,郑冽紧闭着的双唇微微张开,愉悦的笑意让他脸上多了一些世俗化的色彩。
***
郑冽很快收敛了外露的情绪,对着萨侬道,“宋阿第一世家的族长绝不可能被一个女人耍的团团转,你去查查这里面隐藏的事。”
萨侬思索着,试探道,“是否要告知素大人?”
郑冽的目光敏锐的投向他身上,蕴含无声的警告,“李氏一族该死的原因之一是意图挑拨我和素的关系。”
萨侬立刻低头跪下,现在的他豪无资本去尝试动摇李素的地位。至少在陛下对李素没有一丝犹豫、怀疑的情况下。
“我让你做这件事,是因为你很聪明,知道如何去寻找到我需要的证据,李氏一族意图谋逆。”
问题的关键从来不是真相,而是国王想要什么样的真相,萨侬要做的就是制造证据。
在世人看来,郑冽接受并睡了李氏族人献上来的女人,是一时的色令智昏。
的确,在第一眼见到那个女人的时候郑冽是有一瞬间的迟疑。甚至在床第间,他得到的欢愉比与其他女人来得更多一些。
尤其是在背入的时候,他肆意妄为了些,那女人脆弱又隐忍,回眸哀求,扬起的下颚骨隐约间有一丝熟悉感。那一刻郑冽忘了心思筹谋,固执的探求那一瞬间的心动,几欲把人弄窒息。
只可惜,欢愉就那一瞬。释放过后郑冽便把女人抛之于后,他的心思回转到既定目标上来。
从李氏献上美人那一刻起,郑冽便对李氏一族起了将计就计的杀心。或者说他起了心思,要借着意图不轨的由头,撤换李氏顶层的人物,达到双赢的局面。李氏的权柄该交还给李素了。
李素亲自率领的宋阿第一世家,既是他本人进可攻退可守的安身立命之本,也能更好的效忠国王。
而让李素出面去处置自己的家族,难免日后成为被裹挟攻击的把柄,这是郑冽不愿意看到的。
不知从何时开始,郑冽已经把李素纳入自己的保护范围了。一切恶意聚集到李素身上的攻击,都被潜意识的视为是对国王本人的挑衅。
萨侬最终没能从国王那里讨到关于李素的示下。当李素走过来的时候,他洋着诚挚的笑脸迎接。
“陛下让你负责李氏一族的调查?”李素今日的烟瘾超标了,他叼着烟,漫不经心的道。
萨侬并不意外李素这么快知道了本该机密的讯息,他已经由国王的只言片语、肢体语言中探知到了,这两人的情绪与思维是交缠着的,密不可分。
“是。”萨侬敏锐的注意到,离开了国王的视线,李素的个人特质更明显,有军人喋血的气势,锋锐又咄咄逼人。他不敢掠其锋芒,只得选择退让示好。
“我与你一道。关于李氏的内幕我知道的多一些。况且,”李素看了看萨侬的身后,“你这点人马不够威势。”
车上,李素没有闲情逸致聊天,他眉头紧锁着,十年后再要进入那个让他深恶痛绝的家族,这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
一队军用越野,快速的驶过街头。李素坐在其中一辆的副驾驶上,一只手搭在车框上,另一只手捏着电话,一道道指令清晰简洁的流出。
虽然只是日常的军务汇报,却让人感知到李素绝不是国王身边的弄臣。甚至于在国王毫不避讳的信任下,他正发展壮大成军部的权柄之一。在可以预想的将来,李素的地位与荣耀将会无人可及。
后排,萨侬的目光有些艳羡的看着他,良久,像是不服输似的,他振了振拳头,大丈夫当如是。
长久的观察,从萨侬的角度,他划过一个荒谬的念头。监控视频里,李素对峙审问那个艳丽女人的时候,两个人的容貌有几分相似。所以,那女人能爬上国王的床并不是毫无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