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三叹 第1章 初遇

战火燃，焚土焦。

半江潮落，碧涛独棹。

立场泾渭分明，终是兵戈相向。

峭岭伫月，垂柳犹青。

叹天道乏意，逼催江湖与朝廷衍至两难境地，究竟是哪处关窍错节，演至今生残杀死局，但时势已不允再多思，只得被迫承受。

月镜倾转，薄晖洒鬓，林影斑驳，难掩弃族一日荒败。

黛色覆峰，绿柳更阴。

邻佑族人俱和乐，倏而杀意燃起，大火蚕吞半座山峰，衅衅燎过山间生机，直将族人心血烧了个干净。

陆清掌握饮恨之刃，任冽风满袖吹卷，冽冽无声。

本是与族人一同采风寻食去的陆清，却见远处火光弥漫，慌忙中陆清和族人连忙赶回家的那座山，手刃恶徒袭击抬眼便亲眼目睹入侵的恶徒横刀劈尽母亲眼底最后的温色。陆清见此横怒心头，隐世之地怎堪外人侵扰，族民的哀叫更添心中战意。陆清推掌斩刃，挥洒族中武学，陆清未曾想这一身由族民培育的武义竟会报恩于此，一霎气劲席卷，意冲凌霄。

不欲深涉天物之泽，野居更为遏制，奈何江湖朝廷双双纷争不饶人。

长风如啸，知今事不可善了，不惧命垂，为族为民，陆清仍抑心绪翻涌，同族的青年同他挥刃行招，足下生风。骤来冷峻锋刃，捣碎一地火光。陆清眼下凶意难掩，群鸦惊飞，刀刃淬火噌然现寒芒，杀意躁然。

当局势无转圜，灼光烈烈，恍闻禽鸟长啸，周遭哀哭凄惨之声笼罩陆清周身，未待思虑便横刀怒砍来犯恶徒，刀光映了又映，化半张天幕的血光。陆清长眸掩凶戾，怨火肃风吹不净，汩汩淹进一抷黄土。持刀斩影，欲摒生死尽断此战中。

再看陆清仍死死紧握住执刀的掌，手背白骨破肉血淋淋露出，嶙峋又狰狞。此刻陆清心中之痛早已盖过十指连心，他看着眼前飞散若银砾，族内富饶此刻殆尽，周遭火海势猛。忽而见得族长瘫倒在火中，陆清不顾烈火灼烧飞奔而去。

“圣意报应，天定，人乱。”族长此言刺痛陆清的耳，惊痛陆清的心，陆清一瞬心思已转百回，却未曾发现族长神色有变却在火焰包围不可轻易见得，陆清不解族长为何出此言，手下便多了一块精致的玉牌，不等陆清开口，却听族长再言。

“族内众人之性命岂非白白任凭杀虐，族长须逃，未到羽翼丰满，莫轻动，此举劳尊。”

语毕，族长自袖中抽出一张卷起的圣旨交付陆清，并嘱咐他莫忘族训，劝诫于世。陆清忽得意识到，这场劫，似乎是族长早已预料到的，只是族长并未给他留出疑神的时间，族长又示意他手中的圣旨在日后性命攸关之际可保他一命。

内心混杂的陆清死死攥住圣旨，微张的唇颤抖着。眼见火势愈来愈旺，族长便催促陆清逃出火海，陆清欲携族长同去，却被族长挥手拦下。“我难逃一死，倒不如与族内众人一同下去。你且去罢，别急着下来寻我们。”

“族长！”

“余留的族民听令，玉牌袭主，活者誓死追随族长，劈生路，哪怕是踏死骨，也定要护族长安然出山！”

族长留下一句遗言便没了气息，而陆清亲见族长断气，俨然拭泪终于不再犹豫，迎着族民为他开的生路，奋不顾身跨进火海冲出焰障。一路逃窜未曾停歇，他怕一旦停下，自己便会冲动再钻进火海与族人同下黄泉。

夜中急奔逃离血场，陆清执刀的腕这才垂下来，陆清眸色黯淡，身上此时开始发痛，游缕功体裂若残帛，陆清运脉使浊血呕出。突出于手背的白骨被陆清不知痛一般生生按了回去。待他简易处理好身上的伤，便四处找寻落脚地。

同一时间，孤身散心的元奇摇晃着手持的扇行至一歇脚的破旧庙堂，一路上囊中空如洗的悲叹一哄而散，他踏入门槛便寻了处干草堆仰卧歇息，哀叹未半，耳廓便动听足音渐来，连忙撑腰起身匿于佛后屈身偷探。

山隐夜中，暗夜寂静无息，孤雁夜行却是再无家归。

怆夜凉，冷月寒。

忽而陆清瞧见一处破庙，抬步方进时，终是不禁回头，将如丹点墨般的山影刻入眸，锁入骨。

陆清缓过神来缓步踏进庙内，枯庙里不见草木疮痍，唯有一处烛焰明亮滚烫，映着陆清心底最汹涌纯粹的意念，灼然如纯。

他坐在佛下，受制于脑中的思绪，似万缕缠绕沉重。承着佛像投下的怜悯目光，伴着庙中烛焰摇曳，陆清擦拭着手下紧握的弯月刀。

方才覆族之战，陆清仍未缓过神来，耳畔犹聆悉族长临终时嘱托的族训:

“压杀戮意重，不负世天物。”

他此刻仿佛才想起什么，欲问佛祖却瞧见佛祖只是一如方才那般怜悯注视着陆清。他自问世道何渡终不得解。佛祖无言，风亦无言，唯有丝丝冷风灌骨，却难抑心头郁火熊熊。他知后方是汹涌危机，前路却不曾探得一丝曙光希望。

心穴燃的是新添的仇骨，陆清不肯阖目，唯恐心上烙印的恨燃烬了自己。一张张熟悉的脸在陆清眼前浮现，可叹那些无辜的族民溺于火海，官府的奸邪嘴脸，江湖的坦荡如砥，新里又混着旧，令他踌躇不前，不敢再探。

枯庙荒芜，情至深难掩悲鸣，陆清观佛又问。“京城归途何探，官场腐朽又何处寻前路。”

躲在佛后的元奇自陆清走进枯庙便观察着陆清，看他墨发披散，斑驳脏迹掩于一身破裘劲装，见得此人武根深厚，却看来落寞，心知此人受了挫折，一时兴起便启唇发了话。

“叹！若踏纷争寻归途，余生凄清零半生。壮士不自漱石又何苦淌赴这官场的乱世浑羹。”

忽来的话语似是佛给了回应，陆清猛得抬颅高身，收刀欲起跪拜在佛前。正要跪下时陆清才忽得回过神来忙斥鬼神，挥掌迎着那石尊佛像后施力逼得那佛后的元奇堪堪绊住了脚，狠得摔仰于干草乱网中。

掌风呼啸拂过那立于案前的烛灯，烛芯飘摇着直至流光敛灭，陆清莽气顿收。迈腿靠近那草堆。撇一眼残余的焰苗，待它吞没黑暗未果。余留静寂，借着月光，陆清有些烦燥，抬脚踹了踹草堆内的人。

见草堆轻微抖了抖，陆清瞧着那干草堆里爬出来个衣着朴素精致却有些落魄的公子。元奇从草堆里仰着头来看他，脖颈挺直，语调缓缓轻佻:“阁下发什怒，在下不就应了句话可犯了什么歹？”

“…是在下唐突了。”陆清瞧着那草堆里的人端的是爽朗不拘，心道失礼。硬板着面庞端那严肃刻薄的脸此刻更加僵硬了，元奇当没看到，随手又将方才被陆清一掌呼灭的蜡烛重新点燃。又听陆清问他。

“风高夜黑，公子何故于此？”

“此事说来讨笑，我今求学于山，不幸履危坠于草间，而载身的盘缠也不知掉落在何处。奈何是夜太晚，行道有不可料安者，便来暂憩，欲明日还京。公子又因何在此？”

高台摆着的佛像反映着冷光。元奇随意掸掸袖口的杂草，零零碎碎落了一地。

陆清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面前的人，见他身上气质不凡，便没有与他再计较的心了。于是乎，陆清摘了些零零散散的事编予元奇听。

“今日是有缘，我便不与公子扯谎。实者因家中落败，惟留我一人，而族长临终嘱我誓死为国施力，若然，我遂入京城，长途跋涉见庙堂坐落于此处便来歇个脚。”

元奇听罢，青葱茧指高抬巧妙避开陆清身上伤处揽过陆清的肩，眉梢微挑抬眸望向眼前人，他一眼就看出此人方才就经过一场混斗，想着，元奇唇角微勾扬起弧度，另只手遥遥虚指。“看阁下好生有趣，倒是和在下有缘。”元奇道半后语调突变铿锵。

“此道是非多，阁下可保这索杂乱世动摇不得阁下这颗心？或是多变是皮囊，是贪嗔？”

闻言，陆清垂眸陷入思虑。庙内微风又拂起烛心冉冉烛烟，烛香飘绕，方才熄灭的光明又再摇曳生光，晃得二人颊上影明交杂。

陆清想他日后前途无望，又记族长嘱托，他眸底烛火映入阴翳，心下决定，他不可能一世受族内庇护，此番出事他定要摒弃年少冲动，不负族内心血。想到这，陆清双眸猛然直视元奇，语声低沉浑厚，

“纵使奸佞行道上，不移我义胆满腔雄浑！”元奇猛的盯上陆清坚定的双眸。

“好一个纵使奸佞行道，不移义胆雄魂！”

话落至情绪难降，元奇将手中扇猛然收起，抛向陆清又言: “我身于京城一处酒馆，你若思虑好与我共闯此乱世，便以此扇寻我。在此前，我更问你，若时日我助君一力，你可能令我得赏千万里山河安宁？”

“自是当然，在下定竭力不负公子期望！”陆清抬臂接住扇，答得干脆，他尽其少年，纵其傲怮，以命博信，唯元奇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