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晓抱着膝盖,维持着姿势坐了半晌。听着沈杰英走进走出,一下拿衣服一下找拖鞋,还取了一支风油精。
很自然地,半蹲在地上给她擦拭,晨晓忍不住皱眉。
“说说吧。我又怎么你了?”像哄小孩子似的。
“没什么好说的。”晨晓站起来,“我要走了。以后这里都不会来了。”
“要我把刚才说的话再说一次吗?”他旋扭了她回来,一把按进沙发里,她根本动弹不得。
“我说过了,不管你跑到哪里我都能找到你。不信你可以试试看。”他俯低一些,“看我能不能把你找出来。”
神经病。混蛋。她犹自挣扎,他终于不耐烦了。
这次她被丢在床上,一阵扞格相抵,没有力气了。他咬着她、啃着她,扭着她,脸厮揾着她的脸,时而若有似无地吮着她。鼻息咝咝梭梭在身上游走,她实在是耐受不住了,衣服的扣子抖开了两颗,隐隐的露出一痕光腻腻的雪脯。衣服也乱。头发也乱。脑子更乱。
她终于发出声音来:“不。不可以。”
他果真刹住,半撑在她身上,微微喘息着。
眸光却又那样清凛、安静,思无邪的。
晨晓一动不动地看着,如水的月光里,他的人迢迢如清晓。
房间里安静下来。默默对峙了半晌,他替她捻好了扣子,他说对不起,手指摩挲过她的头发,再次抬起脸,很笼统地说了:“只要你不跨过那条线,我也会守得住。不然我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我知道你要骂什么,我本来就是个混蛋。”
她偏过头,不说话了。从这扇窗望出去,一群星子耀耀绰绰的,像是间隔得很远的寥落的笑声。
一阵窸窸窣窣,他趿上拖鞋进了浴室。
整个晚上,她只要地轻微地颤动,他立刻舒臂将她揽回去。两个人都迷迷糊糊,也不知道有没有睡。大抵活得太清醒都不会快乐,醉生梦死反而更长久。
大半夜时晨晓又睁开了眼睛,沈杰英躺在她旁边,像是睡熟了的样子。
她偏过头,观觑月亮光里他的容颜,像一个童话里的天使似的。她不知道为什么一点都不怕,甚至不觉得危险。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回事。
沈杰英睁开了眼睛,他其实也没有睡。
晨晓看回天花板。
他搂住她的腰,深深地拥进怀里去。又过了半晌,沙声说:“再给我一些时间。”
不知道在回答什么,也不知道算不算回答。晨晓没有作声。
“别离开我。晨晓。”他的下巴摩挲着她的头发,“我真的很喜欢你。我不能再没有你了。”
她很痛苦。也正因为痛苦所以更离不开。人们总说爱一个人就是心疼,但心疼又似乎也有痛苦的成分。很奇怪,人对于痛苦原来也是会眷恋跟上瘾的。
她把脑袋往他怀里埋了埋,闭起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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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晓再回到学校,已经临近中午了。
沈杰英早上八点还有行程,七点就起来了。他动作很轻悄,像是怕吵醒她,不过还是出门前吻了吻她的眼睛,留了便条,说阿姨会做早饭给她。
拖着步子往宿舍楼走,一路上都是推车载了纸箱快递回家的学生,把宿舍用品卖给下一届的也有,抑或三五个人结了伴吃饭,不然就是从图书馆背着书包走出来,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阳光遍地清爽。有些热闹,也有一种曲终人散的寂寥之感。
晨晓默默上楼,开门,宿舍里像糟了贼一样,堆得满坑满谷。
岱彤跟雨珊还在塞行李箱,见到晨晓,灿烂地打了声招呼:“你再不回来,就错过了跟我道别的日子了哦。”
“啊?”晨晓也不见岸岸,“你这么快就要走了?”
雨珊笑着接过话:“骗你的,她明天早上的高铁。床铺得提前收拾好,不然来不及了。我到了后天了,明天家里开车来接。”
晨晓和岸岸的行李都很简单,之前做减法已经做得差不多,基本只要一卷被褥就能走。
门吱嘎一摇,岸岸推门走了进来,见到晨晓,先是暧昧地一笑,转而努嘴说:“晨晓昨天错过了一个新闻呢。”
雨珊没来由尖叫:“不许说!”
岱彤也掌不住笑得弯下去,雨珊才拦住岸岸,又要跑去拦她。
“她昨天喝得醉醉的,然后就哭了,我们怎么劝都劝不住。”岸岸笑得不住。
“还要拉着我们一起到高架桥上去煮面条。”岱彤说。
“你们真的好讨厌!”雨珊跺脚大喊,“我只是听说我是最后一个走的所以才哭那么伤心好不好!就我一个人哭已经很丢脸了好不好!讨厌!你们都讨厌!”
几个人笑得更欢了。
晨晓觉得打从入校以来自己就没有这样闲适过。不是奔波在教学楼和图书馆,就是食堂跟咖啡厅,周六日宿舍也是吵吵闹闹的,尤其之前每每临到皇后校花的评选日期,日子就兵荒马乱的,还多亏ESS的出现终止了这一切。
说到ESS,近来倒愈发有声有色了。晨晓参加过几次活动:沉浸式戏剧,画作鉴赏,花园音乐沙龙、酒会、音乐会,多半穿着宽松衬衫,背着大大的通勤包一个人闲逛,每次都有不一样的感想。她最喜欢花园音乐沙龙,她喜欢一个人坐在人群外的角落里,一面翻看英文菜单,点一支音乐,在阳光里一面浅浅喝着咖啡静静体验生活的感觉。
岸岸谈起ESS又是令一番感想了,无异于社交性质的活动。她们入会时做的第一项测试就是MBTI,大概这就是活动之于活动的不同。比起晨晓在ESS的支出,岸岸真是砸了血本了。听说ESS还会不定期发放一些名额,包括一些大型企业开发者计划名额,研究项目或者一些很难预约的教授的课程,不过晨晓从来没去听过。
“本来我也没有那么看好ESS,但是最近的发展规划真的越来越清晰了。”岸岸真恨自己不能晚生一年,“不过倒也不算坏,靠着之前在ESS的经历,我已经拿到一家mcn公司的offer了,负责运营。”
“那得恭喜你了。”晨晓站在太阳窝里,“我本来还想我们一起去毕业旅行呢。”
“你还真是会享受生活啊,我可没有你那么闲情逸致。我要是多在家里躺一天,我太爷爷都能从棺材板里跳出来,质问我怎么还不出去工作。”岸岸嗐然摇了几下头,“不过你就不一样了,合约没到期,可以负责沈杰英工作室的运营,有了这个跳板,去任何一家时尚杂志社或者工作室都没有问题。这样一份工作是个女孩子都羡慕吧。”
提到沈杰英,晨晓心情不由沉重了,嗐然说:“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但是我还是觉得靠自己更好一点。”
岸岸笑晨晓是不是傻,这年头靠自己跟靠别人是一样的。有美的身体,就用身体悦人;有美的思想,就用思想悦人呗,大家互利往来而已,分什么高低贵贱啊,不一样促进经济的发展嘛。
那天晚上,宿舍楼空前的热闹。从前倒从未觉得。
毕业的人都聚集在阳台上,一齐挥舞着荧光棒或者手电筒,一面高歌《后来》,不然就是喊毕业快乐。一层荧光棒逐着一层,竞相起伏,琳琅闪烁,随着加入人群队伍的壮大,一整栋楼都光辉摇曳起来,眼前这幕炫目流丽得不真实,像隔着老远参加一场空前热闹的演唱会似的。
晨晓躺在床上,像仰在一叶任其漂流的小舟上,那合唱便如骤风骤雨般推着她,一会儿上,一会儿下;时而颠扑,时而徐缓从容。
她们宿舍却是异常的安静。才十点钟就熄灯了。仿佛这场毕业仪式与她们无涉。大家各自躺在床上刷着手机,引趣到某一个话题上,纷纷说起心里话来了。
“其实我挺佩服岸岸的。”岱彤忽然说,“我至今都记得她是第一个逃课跟一个人吃饭的。”
雨珊也探头道:“对啊,特别是有一次我们结束完下午第二节课,回宿舍路上大雪纷飞的,我当时就想着回来点外卖睡一觉,结果她一个人坐公交车去吃海底捞了。”
岸岸笑了起来:“我还经常厚着脸皮问服务生小姐姐要小礼物呢。”
又过了几分钟,雨珊笑说:“你们觉得咱们宿舍里谁会是第一个结婚的啊?”
岱彤想也不想地说,晨晓吧。
晨晓正在看电影,听闻被提名,笑骂为什么是我啊。
岱彤说她也不知道,感觉比较安定。
岸岸接话:“我觉得是雨珊。反正我应该是我们宿舍最晚结婚或者不结婚的那个。”
岱彤哈哈大笑,因为你最有野心。
晨晓翻了个身,手机界面忽然弹出消息,是沈杰英发来的。
并不是情侣间的日常问候,而是一家国际时尚杂志社的名称跟联系方式。
晨晓还没看明白,那头又发来一条语音:
“《MOMO》十月份纪念版的选题是业界内的几位调香师,这项采访工作我推荐的你,但是你要提前做很多工作了,里面只有一两位是在国内成立了高级香水工作室的外国人。”
这类事他一向不怎么上心啊。晨晓心想,不过也属于他工作范畴的一部分,晨晓记得Lucy曾与她粗数过,沈杰英担任着4家企业的法定代表人,关联的企业就有近20家,除此之外,他还有一重喜剧的身份——他在去年年成为了一名Ecocert认证的有机种植户,因为在格拉斯,传统的香水工匠都会自己种植原料。
【名单我拟好之后发给你。】
不等她回复,他又发来一条消息:
【我是你助理。柴犬duge gif。】
【后天九点到咖啡会馆,跟那边的编辑对接一下。】
倒叫她不知如何回复了。晨晓在对话框里删改半天,待要回复个「好的」,他又打电话过来了。
试探她会不会承他的情?晨晓心想,买卖不成仁义在,她还没傻到拿前途开玩笑。
“在哪呢?”用他最为稀疏平常的语气。
“宿舍呢。”她悄移下床,走向阳台,“我们明天就要搬出宿舍了,你听。”
晨晓把手机移向窗外。
是歌声与树叶掀腾翻涌的声浪,这声音落在沈杰英耳里,却跟对着电视机发呆时荧幕上的广告没什么区别。二十多年了,对于离别,他没有感伤。情感当然有,但那只是对他自己,他几乎不曾对自己以外的人有过同情、悲悯、柔情、理解与幻想。
但是在晨晓这里,他希望自己能有更多的想象力。哪怕是误解,也比无感要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