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杰英到了停车场,径直坐上主驾,在后视镜里瞥一眼后座上的晨晓,“你坐那么远干嘛?当我是司机还是车夫?”
那么凶干嘛。晨晓嘀嘀咕咕绕到副驾坐了,将靠后的座椅调端正,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一个迎面直接栽后去了。
两人面面相觑。
沈杰英煞住没笑,“滕晓晨同学,你是在练习仰卧起坐呢,还是想换个地方睡觉啊,难道是做瑜伽?”
太丢脸了。晨晓马上调正了座椅,“不好意思沈先生,我刚在脑子里制定星球移居计划,不小心走神了。”
“考个驾照吧,以后方便些。钱我给你报。”
“我明天就去。”
“你晕车吗?抽屉里有晕车药。”
“不晕。我们现在去哪儿?”
“去我家怎么样?”
“为什么?”
“Lucy一个人做地毯清洁怪累的,你去帮帮她。”
“那个不是有专业人员上门做定期维护吗?”
“我开玩笑的,送你回学校我就走了。我刚刚似乎看见了你们学校的学生,他和门口和板栗吵得挺欢。”
“龙韬?你没好好听他们吵什么真是遗憾。”
“我听见他说自己属于什么大家族,然后我看出他的皮鞋用补色笔填充过,我想他大概是丐帮家族分支下的补色笔家族。对了,我要你帮我推掉一个慈善会,具体我忘了是什么了,似乎是妥瑞氏症的一个慈善会,也有可能是读写障碍慈善会。”
“好的。”晨晓歪头看沈杰英专注开车,她一向觉得男生开车时更好看,顿时好感起来:“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挺有爱心。”
然而沈杰英说:“你错了,我是受邀参加的残障代表。你觉得我会出席吗?别用这种表情看着我,我昨天虽然哑巴,但是我今天痊愈了,也许我明天还会耳聋,大后天还会变成植物人呢——只要我不想工作不想社交就有的是理由。据Lucy统计,我去年一年共得了246种疾病,不出意外的话,我今年还会刷新新纪录。”
*
翌日晨晓去上早自习,看见岸岸神采奕奕,还以为她中了彩票。
“我进ESS了。”岸岸嘴唇颤抖地说。
“哦——啊?你怎么进去的?”
“就是昨天接到了一个电话,说我已经是ESS的会员了。但是我也不知道是谁,你说会不会是你的那位沈先生?”
“什么你的我的他的——你刚刚说沈杰英?你确定你说的是沈杰英而不是圣诞老人?”
岸岸从纸袋里掏出两杯冰美式,一杯给了晨晓,恭维道:“我发现你真的蛮有市场的。”
“你整宿没睡吗?一大早去买冰美式,学校咖啡店开门这么早?”
“所以我说你有市场啊。”岸岸一脸得不的什么的表情,“纪杰买的。”
下了课,晨晓就收到了沈杰英的电话,要她把周六空出来,陪他去参加一个酒会。
晨晓心想你什么时候开始混迹这种场合了,还搞起情调来了。
一想明天就是周六,问:“我是不是应该换上礼服啊——那种专门的酒会礼服?”
结果沈老板就是财大气粗,手一挥,你不用管了,等会儿下午出来,我陪你挑。
“啊?”晨晓觉得有些异样,“那个,你下午不是有个沙龙摄影吗?”
“推了。”
你是领导你说了算。
吃过午饭,晨晓就在学校门口和沈杰英会和,上车才发现他自己开车来的。
晨晓坐在副驾驶上,内心那叫一个不安。她觉得沈杰英最近好像有点毛病,不是,咱俩到底是才是助理啊,还是你挺钟爱这种互换身份paly?
晨晓跟沈杰英走进那家以明星专用品牌闻名的店铺时,心里很有些不自在。在试衣间磨蹭了五分钟,想起就算是恋爱的时候,她也没让纪杰陪自己买过衣服,一想到沈杰英在外面等她,心里更奇异了。
从试衣间出来,晨晓站在试衣台上,看见沙发上气定神闲喝着香槟的沈杰英,脸上莫名有点涨。想怎么像站在审讯台上要接受审判一样。
沈杰英的目光和镜子里她的目光相遇的时候,晨晓看见镜子里自己的脸真的红了。救命啊,你看我干嘛,你别看我!转而恨起了推荐这件衣服的店员,你就不能推荐一个自由度高一点的?我就一端茶倒水的小助理,又不是要去参加选美小姐的大赛评选,你刚刚怎么不把我勒死啊,姐妹,你给我勒胸线的时候挺费劲的吧。
正想着,就见隔壁试衣间的帘子拉开了。一个看上去像是要参加火鸡舞会的女人傲然站在了一边的台上,长得就那样,但是看人家那表情,人就是来宣告要竞拍胸前那两顶巨大的交通锥的。
晨晓忽然就悲壮了。
沈杰英放下手里的杯子。看着镜子里肤白唇红的——女孩儿,表情特女孩儿。看了几秒,忽然一弯唇笑了,笑得特那啥——用樊孬孬的话怎么说来着,骚。对,笑得特骚。
晨晓差点掀了个白眼,正想张口说什么,见旁边那个店员掐着两只眼,笑得特谄媚,“诶呀这位先生眼光真好,这款白月光礼服很适合你女朋友呢。”
晨晓差点跳起来,想到自己穿着8cm的高跟鞋,这要跳起来,她得栽下去。
“我不是他女朋友,他是我老板。”晨晓说,然后眼皮就翻起来了,不是,店员姐姐,你看看我行么,你跟他一个劲夸什么啊——谢谢你夸我漂亮,不是,怎么还将来结婚的时候?你就看他长得好看是吧,他好看得你耳朵都跑到眼睛上了是吧。你瞧你把人家沈老板说得一脸春花烂漫的,你怎么不来段惊鸿舞啊,这一什么店员啊,你怎么不当媒婆去啊,那残疾人到了你嘴里都能变成阿童木。
沈杰英被那店员奉承得挺高兴,手一挥,再试试这件。
晨晓有点无奈,想用不用我给你走个T台啊。又一想,反正是他掏钱。
结账的时候,晨晓还客套了一番,买那件白色的,我觉得挺好的,然后沈杰英说,都要了。
晨晓转过脸,“这件黑色的就算了吧,太野性了,我从来没尝试过那种。”
“没尝试过才要尝试啊。”沈杰英又恢复了无波无澜的表情,“挺漂亮的,让我想起了比弗利山庄黑天鹅。”
“但是,我没有场合穿啊。”
“那我以后常带你出来。”
“不是,我——”
“就是要把野心写在脸上才好看。”他的手在她后背上衬了衬,“背挺直,穿这样的衣服就要自信地穿。”
他弯下腰,就帮她顺起了裙摆,“一个人,尤其是女人,只有有野心,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才不会把人生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爱情上。想想看,在这个爱情烂大街的年代,为什么爱情题材还能经久不衰,因为大多数人都无法拥有真正的爱情,而真爱极其稀缺。再想想,什么样的女人才动辄掉入爱情的峡谷,答案是无知,她们围绕爱情划分的关于生活的界线过于狭窄了,连基本的人性学经济学思维都不具备,尚不自知就要去‘知人’,还敢把人生都交付出去,简直愚不可及。”
“但是张爱玲说恋爱时最能表现天性中崇高的品质。”
“那只是针对小说。现实里都是打着爱情高尚的名义掩盖无耻卑劣,爱情是高尚地下流、下作跟下贱。”
“你也是吗?”
“这么说吧,如果不是我母亲的早死,也许我跟那些从片子里认识女性的男人没什么两样。”
“很难想象你这个人恋爱起来会是什么样。”
“一定是不体面的。”
“具体点说。”
“就是有别于纪杰的那种体面。很多他不屑、甚至鄙薄去做的事,我却会做得不亦乐乎呢。”
“那你觉得我之前跟纪杰算吗?”
“那得问你自己啊。别说真正的爱情了,我连纯粹的母子亲情都不清楚。”
“你是指你妈妈去世这件事?”
“不完全,事实上,我觉得母爱本质上是一种斯德哥尔摩综合征,而绑架犯就是子宫,不被子宫绑架的母爱才是纯粹的。”
晨晓回过头看沈杰英,“我现在总算发现你有一点人味儿了,虽然你这话不像一个好人说的。”
沈杰英乜她一眼,“难道我没有吗?”
“我觉得你很爱自己的母亲,所以才会思考这些问题。”
沈杰英勾了勾唇角,“准确来说,是愧疚。”
“啊?”
“走吧。”他径去柜台付了账,出店门的时候还建议晨晓去学学化妆,“老实说你的化妆水平——就跟没有一样。”
晨晓叹气,“是啊,我的化妆水平就跟我的罩杯一样。”
在晨晓的刻板印象里,沈杰英是个不通情理甚至有点刻薄的男人,但是今天不知道怎么,心里忽然对他改观了,也不知道是他放下了自己的伪装,还是自己之前对他持有偏见,晨晓竟然觉得,他在某些方面还是个温柔的男人。
沈杰英?温柔?回到家里,晨晓特惆怅,也不知道是沈杰英变阴柔了还是她变阳刚了。
-
第二天,晨晓像模像样地跟沈杰英参加了那个酒会。进门的时候,沈杰英看见站在他后面的晨晓,示意她把手挎在他胳膊上,“你今天要暂时忘掉自己助理的身份,记得,你只是跟我一起来参加酒会的,是我邀请的女伴。”
晨晓点点头,眼神惘惘的,像只小羊似的。
跟上一次的法国好像有点不一样,那时候她并没有那么引人注意,就是一NPC,这次跟沈杰英站在一起,晨晓挺紧张的,别人向她敬酒的时候,晨晓还下意识想把酒杯低下去,手都有点抖。
“刚刚那个是法国驻川屿总领事。”沈杰英偏过脸看看晨晓。“怎么,你紧张啊。”
晨晓点头,“说实话,我只参加过我妈那个圈子里的聚会,就一帮阿姨在那里炫富,我还挺不适应的。”
“没事,你要不适应就拉拉我袖子,跟那几个人打过招呼后,我带你去品酒那里,那里稍微好玩一点。”
晨晓点头。
沈杰英笑了,“你就把自己想象成一座碉堡,放心,敌人攻不破你的封锁线。”
晨晓没忍住笑了,你这什么比喻啊。我还是慈禧老佛爷呢。
“你要这样理解也行。”
几轮觥筹交错下来,晨晓终于逃离了主厅。脸都快笑僵了。
沈杰英一转,把她带去了一个小型展厅,这里有个小型的品酒鉴赏活动,人不是很多,但也挺热闹的。
“我真的不能理解那些品酒师为什么把酒温在嘴里然后又吐出来,”晨晓掩着嘴说,“虽然我知道这样说很粗俗,但是我每天也是这样漱口的。”
“一个合格的品酒师绝不能嗜酒成性,否则会破坏味觉。”沈杰英说,“我认识的一些品酒师,几乎从不饮酒。”
旋即板正了自己,“不过我就不需要了,我只需要嗅一嗅就能知道香型、酒龄、酒度、谷物成分、哪种曲子发酵、使用窖池、还有品质。”
晨晓笑了,“你给你这个傲娇的鼻子上过保险吗?”
“并没有。”
“也是,比起鼻子,你的嘴巴才更需要一个随时能上锁的保险箱。”
沈杰英抛出一个不倒翁杯,行云流水地给晨晓制了一杯简易版的Highball,还变魔术一样添了根吸管,“你那颗脆弱易碎的小心脏才需要一个防空洞呢。好了,不要再假装漱口了,有一次我看到你在自习时里喝旺仔牛奶,跟你现在喝威士忌一模一样。”
晨晓一口水呛了出来。心想,大哥,那是我用来丰胸的,你这么大声干什么啊。结果一抬眼,刚刚那一口溅在沈杰英的Prada西装上了。
“滕晓晨——”沈杰英蹙起眼睫,“你故意的吧。”
“对不起。”晨晓双手合十,我要是故意的我不得赔啊,多少银子啊。
结果沈杰英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条手帕,揩了揩,也没说什么。
晨晓心想你怎么那么老派啊,还装条手帕。
那天,沈杰英赶在十二点前送晨晓回的家。晨晓喝得有些晕乎乎的,但是记得自己挺开心。在门口就差踢个正步个敬礼给沈杰英致谢了。
沈杰英看上去也挺高兴的,但是上车的时候,转过身对晨晓说了一句话:
“滕晓晨,你这个月要是不好好工作,有任何的消极怠工行为,工资就从我这件西装钱里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