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之境 第6章 第 6 章

“再见啦！”林小川将脑袋伸出车窗，微笑着挥手向他道别。

周晓转过身，右手潇洒地向天空中挥了挥，然后迅速识别身份进入驿站。艾伦此刻被他拆下电池，分解成若干零部件装进大背包中，无人阻拦。

“R16号直行电梯即将到达，请您依次排队等候。”

周晓处于放空状态中，暂时松了一口气之后，整个人的精神如即将倾覆的大厦摇摇欲坠，偏偏这时候，电光火石间，他脑海中产生了一个想法！

不！

不对！

不是这样的！他犯了致命的错误！

“叮咚”一声，电梯已然到达，他站在第一排，脑海中不断闪现李然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全程毫无破绽，他差一点就要坐上电梯回归地下。

周晓逆着人流，与等候电梯的下行者背道而驰，他脚下仿佛灌了铅，每一步都是沉重而不计后果的。

只要走出驿站，24小时限制一过，他很清楚自己面临的将会是什么样的惩罚。

但是他不能对周身这一系列耸人听闻的变化视若无睹，尤其他曾经的朋友，如今已经被复制品所代替。

是的，那个言语间对他关怀备至、同他对答如流的小姐姐，并不是李然本人。

周晓回忆林小川与他告别时的笑容，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离别前的微笑却与李然有着天壤之别。

她的眼睛和嘴巴微弯，恰到好处的角度，但是眼底并没有笑意。

犹疑、吃惊、开心、不舍……从遇见周晓后的所有表情都仿佛经过精确测量，分毫不差，但是唯独少了人性。

周晓差一点忘了，李然并不是一个特别细致的人，她随性而洒脱，从来都没有主动记起过自己的生日。

每一次都是自己捧着蛋糕敲门，对方顺道恭喜，她从没有提前祝贺过周晓。

也就是说，李然本人，很有可能根本不记得周晓的生日，今天的主动提及，合乎逻辑，但是过于滴水不漏，反而是一种刻意了！

周晓的脚步越来越急，他走出安检区，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是绝不能这样若无其事般回到地下。

除了李然，还有那么多复制品，他们是否与她有着相同的命运？

出了驿站，他在阳光普照的大道上驻足狂奔，直到重新找到一处代步车租赁站点。刚坐上车，晶片手机上就传来一条讯息，显示24小时已到，提示他务必按时回到地下。

周晓早已顾不得这些，将手机清空并静音，试图在最短时间内厘清思绪。他还能去哪里呢，真正的李然下落不明，很可能已经遭遇不测，现在他能做的，也只有回到庄园去一探究竟，看看能不能查到一些线索。

庄园守卫森严，周晓却进去了。

这完全得益于电子门禁系统，它们记录了周晓不久前的到访信息，并作出判断，缓缓开启了庄园的大门。

花木依旧散发迭迭迷人的芬芳，远处湖中天鹅嬉戏，候鸟结伴，天高云淡。

一切都还是他走时的样子。

只是翻过小坡，再走一段路后，周晓发现人们将前厅里三层外三层围成一个圈，水泄不通，议论纷纷。

他脚步迟疑，遥遥看见有人在虔诚祷告，有人急急忙忙拨打电话，更有人请来了庄园的主人——叶止云少将。他带着自己的私人医生前来，人们自动让开一条道，少将面无表情，脚下似带了风，边走边下了命令：

“AI,立刻封锁现场，我不希望有任何人离开。”

“主人，已经陆续有人出去了。”

“用一切手段将他们召回。”

身着军装的少将站在医生旁边，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却消散不掉他周身的肃穆气息，身高的绝对优势让他在人群中鹤立鸡群，周晓看不到别人，第一眼就只看见他。

那个告诉他，外面不过是万丈深渊的男人，这是他们的第三次见面。

“现在，来说说具体情况。”

“好的少将，我长话短说。这位小姐不久前忽然晕厥，我们立刻出动了AI进行身体检测，然而非常不幸的是，她已经失去了生命体征。”有人向他低声报告，肩上的军衔十分刺目。

少将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的私人医生现场确认，五分钟后，这个美丽的金发姑娘点了点头：

“确实如此，死亡时间大约是半小时以前。”

现场诸位都十分冷静，唯有周晓躲在人群背后瑟瑟发抖。一天之内，他经历了最残酷的生离死别，但是却来不及悲伤。现在心下空荡荡的，只剩一头雾水，眼前这个人只不过是复制品，她是为谁而死的？

一个复制品，谁才是她死亡的直接受益者？

周晓屏息看过去，一直跪坐在“李然”身边陪伴她的男人，应当就是林小川口中的同事程峰了，他同时也是她的未婚夫，两个人看起来感情很好，戴着同一对钻戒，程峰紧握住她的手，但是自始至终并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他不知道，这个平日里与她最亲近的人，究竟有没有觉察出一丝异样来。

周晓来不及为年轻的女孩儿悲伤，他看见少将对身边人低声耳语，不久之后，那个肩章上有着一颗星星的男人向他递上了一个巴掌大的扫描仪 。

少将把它交给了医生 ，不动声色站到一边去了。

女医生请程峰让一让，他却一动不动，她只好温声劝慰：

“如果您想找出真凶的话，请配合我的工作。”

他这才踉踉跄跄站起来，两眼木讷地走到人群中，仿佛并不抱什么希望，与其他人一样呆呆地望向这胶着的暴风中心。

女医生轻轻翻开“李然”的眼皮，用仪器对准她的瞳孔，只听“滴”的一声，周晓忽然间心高高悬了起来。

眼前出现一块巨大的虚拟屏幕，如苍穹一般将他笼罩住，周晓只觉得此时此刻，自己完全动弹不得，如一只待宰的羔羊。

他看到今天发生在那个叫“李然”的女孩子身上的一切事，林林总总，快速闪过。她去了街边的美容店做头发，接着去无人商场试穿礼服，定下了身上这件曼妙的百褶裙 ；她在庄园的大门外一边等待自己的男友，一边百无聊赖用手里的面包碎片喂鸽子；一对璧人一道走进来，男友握着她的手，摸索了片刻，佯装生气对她低语，她立刻俏皮地从包里掏出一枚戒指，高高举起右手请他给自己戴上。

多么生动而活泼的姑娘，人群里顿时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惋惜声和愤怒的斥责：

“多好的人儿。”

“像阳光一样让人感到温暖呢。”

“哪个该死的狗东西，下了这样的狠手。”

就连周晓自己都错愕起来，这真的是复制人吗？自己的判断真的准确无误？

她明明这样耀眼，像是会发光。

然而，屏幕迅速一闪，紧接着，周晓的脸出现了！

他在与女孩儿攀谈 ，在众多名流齐聚的宴会厅里，穿着快递制服，显得如此格格不入，以至于人们几乎立刻议论纷纷：

“这个人！就是他，他不属于这里！”

“这个外来者，这个地下的败类，他是怎么进来的？”

“老天，他是一名快递员，但是他竟然出现在宴会大厅！”

“一定是阴谋，没有其他异常，只有这个人了，就是他准没错！”

忽然之间，周晓被流言攻击包裹，他成了万箭齐发的靶心，来不及错愕，就有人揪住了他的衣领。

“这个胆大包天的渣滓，他竟然还没走！”

“他在这儿，他在这儿……”

人群又骚动起来，人们纷纷后退一大步，试图让他们口中的杀人犯原形毕露。

周晓是在场众人的新焦点，人们再也没有耐心看完大屏幕上那个鲜活的女孩儿生命的最后时刻。只有沉默的少将双手插在裤兜里，在嘈杂的人群之中等待屏幕跳转结束，然后看向周晓，面色平常地问他：

“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我没有杀人。”周晓的辩解朴实而直白，这种话，每一个罪犯都说过，少将似笑非笑望着他，沉默中那玩味的眼神让人手足无措。

对峙片刻，他移开视线，一字一句询问医生：

“是正常死亡吗？”

“不，她近期的身体指标并没有异常，这么突如其来绝非正常死亡。但现在死因未明，像是突然被人中断了生命体征。”

“先生，你说你没有杀人，至少要让我知道，超过24小时却迟迟不归，滞留地上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少将说完这句话，挥手示意士兵带走了他。

地上的收押管制绝不好过，周晓铁了心地守口如瓶，不曾透露任何跟复制人有关的信息。因此他理所当然成为了李然意外死亡事故的犯罪嫌疑人。

少将大概很忙，自此再也没有出现过，有穿着制服的公职人员接手了这个案子，但是他们撬不开周晓的嘴巴。

他将接受一种特殊的刑罚，一种开化时代科技文明发展的产物。

近乎于神祗的惩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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