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之境 第22章 第 22 章

当周晓与林小川乘坐无人电车到达目的地时，即刻就被遮天蔽日的阴影所笼罩，周晓站在巨大的球体前仰望上空，想要把眼前这个建筑看清楚，林小川拍了拍他的肩：

“别费力气了，你乘电车绕行一周可能都要耗费一个多小时，况且外观真没什么好看的，咱们还是进去吧。”

周晓好像被它迷住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个庞然大物看，它的外表是淡蓝色，偶有黄绿白相间其中，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周晓总觉得那大片的蓝在缓缓流淌，若隐若现的雾气覆盖其上。周晓感觉脚下不是地，身体仿若悬空而起，而他现在正飘荡在宇宙中近距离凝望地球。林小川觉得好笑，补充道，“除了这里，主教学楼、科研中心、行政中心、技术开发中心等，都是以太阳系的恒星与八大行星为原型建造的，以后你自然而然就习惯了，不必这么大惊小怪。”

周晓“噢”了一声，显然还没有从震惊和迷恋中缓过来，林小川已经将他拖拽着刷脸进入了艺术中心。

周晓从未见过这样宽敞的大厅，他们在门外还排了一小节队，走进来之后，人都四散了，身边除了林小川，他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抬头去巡视一番，才发现视线所及的地方，总算有几个模糊的身影。

厅内的光线是淡蓝色的，让人心下生起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疏离感。他顺着墙边走，虔诚地去看挂在墙上的画像，从哥白尼、 伽利略、牛顿，再到爱因斯坦、普朗克、海森堡……星际舰队自成立以来，亦有九位大拿赫然在列，他们如满天繁星，在神秘而冷淡的蓝色光线下，衬得这黯淡大厅熠熠生辉。

与此同时，一只白色笨拙的铁家伙靠在窗边闭门思过了一整个下午，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洒在它身上，肚子上的电子屏幕一瞬间从充电状态变为满格，艾伦突然睁开了眼。

左顾右盼，离开了阳光照拂的小机器人浑身冰冷，用它并不灵活的滚轮慢吞吞地挪动身体，卫生间、阳台、厨房，边边角角都挨个儿找遍了，就是不见它的主人。

小机器人没有情绪，不会哭也不会闹，只是不懈地在房间里寻找，一次又一次撞上了坚固的墙壁。

最后，它启动了网络搜寻模式，自动连接房间网络，艾伦试着通过局域网，用周晓给自己设定的开机密码打开了房间大门。

果然在密码设置上，人类最爱偷懒雷同了。

小机器人乘坐电梯下楼，根据周晓此刻的定位，搜到了最佳路径，然后默默守在站台等待无人电车经过，前往艺术中心去了。

最终，玻璃大门挡住了它的去路，矮小滚圆的机器人在门外无措徘徊。它没有进入艺术中心的权限，虽然试着跟随人流混进去，但是每次都失败了。艾伦抱着双膝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这种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被抛下的感觉似曾相识，实在是太可怕了。虽然不记得自己经历过什么，但是一回想起来，小机器人不禁瑟瑟发抖，感觉就像被大卸八块，螺丝归螺丝，铜归铜，铁归铁，然后永远被藏在不见天日的黑暗里。

正在此时，一双脚出现在它的视线中。有人弯下了腰，轻轻抚摸了它的脑袋，虽然接缝处锈迹斑斑，后脑勺更是掉了好几块漆，摸着都觉得磕手，但是那个人似乎丝毫不在意。

小机器人在尚未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亦伸出了笨拙如鳍的双手紧紧抱住了对方的腿。

“你的主人呢？”

艾伦缓缓转动它的圆脑袋，眼睛看向艺术中心的玻璃门内。具体位置它并不清楚，追踪信号到了这里就变模糊了，似乎被刻意屏蔽干扰。星际舰队守卫森严，这是自然的，每个需要身份认证的入口，都会遇到类似的事情。

“好吧，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艾伦，我的名字叫艾伦。”小机器人显然有些沮丧，它想起自己这几天干的“坏事”，如果它是人类，有流淌的血液和薄薄的皮肤，一定早就闹了个大红脸。主人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不再喜欢自己了吗？

“艾伦以后再也不捣乱了。”小机器人脱口而出，一想到要再次经历被抛弃的命运，它就如同将要被粉身碎骨那样惊惧而毫无生气。

“走吧，我带你去找他。”这个男人鲜少流露出如此温柔的表情，尤其对着一具冰冷的机械躯壳。他转过身，微微迈出了左脚，继而一深一浅交替行进，所幸并不算明显，如果不仔细看，常常会忽略这小小的缺陷。

因为他本人实在是太过耀眼，风光伟岸，霁月无双，站在任何地方，都犹如一尊神祗，有谁会在意神祗脚上是否蒙尘呢？

小机器人跟上了眼前的男人，并且伸出了笨拙的白色鳍状左手，小心翼翼地试图够上对方的右手。可惜太短了，只有鳍尖尖挨上了男人的掌心。

男人不可察觉地笑了笑，右手收紧，以五指和掌心将毫无温度的鳍尖包裹了起来。

周晓已经跟着林小川从大厅一路穿行而上，来到了四楼的宴会厅。

跟他想象中西装革履正襟危坐的景象完全不一样，这里充满了自由的氛围。

好像是为了呼应楼下一众因为自由思想而封神的诸位科学哲人，进入这里，仿佛已经远离地球，来到了群星之间。

“挑一颗你喜欢的星星吧，送你的。”林小川倚着门边，一本正经地对周晓说。

“看来我出现得有些不合时宜。”周晓光听声音，就知道身后这位是谁。他十分配合地恶作剧般垂下脑袋道：

“不，我不配拥有星星。”

阴阳眼一副整个人都不太好的便秘表情，随即挑了挑眉，仿佛在说，“死基佬，我果然没猜错。”

周晓放眼望去，整个宴会厅犹如广阔的银河，上不见顶，下不见底，被深重的黑暗所笼罩。他们彼此仅凭这“银河”深处传来的一抹幽深的蓝色光芒来辨认对方。银河之中悬浮着散发各色淡淡光芒的小球，它们若隐若现，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希望今天好运。不，我愿意把这辈子所有的好运气都积攒到今天花掉。”林小川喃喃自语，周晓听到这里一个冷颤，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好了，现在可以挑选星星了。”

“我们不在一起吗？”周晓一头雾水，星星们闪耀着迷人的光芒，像是正在朝他伸出橄榄枝召唤，但是他却无从选择，他什么都不知道。

“不，那么多颗星星，选中同一颗的几率非常低。这也是晚宴最有意思的地方，今晚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我们将与跟我们做出同样选择的人一起共进晚餐。餐后还有桥牌、酒会、诗歌、沙龙和舞会……每一颗星星都有不同的主题，晚餐过后你就可以四处流窜了。”

周晓并不是个外向性格的自来熟，面对陌生人，他总是竭力用微笑和若即若离的淡然来掩饰内心的不安，他此刻像个第一天离开家要去幼儿园的小朋友，惴惴不安地望了林小川一眼。

只是一眼，随即他立刻收起了那种可怜的小动物般无助的神情，勉励自己镇定起来。他看到林小川气定神闲地在入口处的虚拟屏幕上选投了一个数字，但是他的手在微微发颤，一共有百余颗星星，他想要美梦成真的概率只有1%。

林小川选了一颗最亮的星，同时也最靠近主场，假设今晚明子小姐作为舰队的管理者之一，需要上去讲话，那么无疑这颗星星会是首选。只是它实在太打眼太耀目，蓝紫色的球体散发出氤氲的柔光，林小川已经可以想象，届时这颗小行星上将会多么拥挤。

投完之后，他舒了一口气，苦笑着对周晓道：

“你知道吗，我曾经偷偷测过与明子小姐的匹配指数，只有23%。”

“匹配指数？”

“那是大数据根据你自身的所有参数进行分析与匹配，包括但不限于基因、家世、学历、爱好、性格、生活习惯等等，所有你能想到的一切全部在列，甚至……”阴阳眼双手交叠抱着胸，凑近周晓耳边补充道，“甚至一个人在床上的表现，也是考核因素之一。”

在周晓微微错愕的目光中，阴阳眼也选好了他想要去的那颗星：周身通红，光芒四射，在全场黯淡的情况下，唯有它热烈如火般燃烧。“这应该是一颗恒星了。”周晓猜测阴阳眼本人的性格应当十分奔放外露，这颗星选的人很少，恒星只可远观不能靠近，引火烧身这个道理，不言自明。

周晓放眼望去，看繁星跌宕浮沉，最终选了一颗特别不起眼的小星星。它守在角落里，周身被其他星星所遮挡，无人注意，周晓会留意到它，只是因为它从狭缝里透露出一丝光芒，渺小而坚定地昭示着自己的存在。

周晓几乎就在那一刻，认定了自己喜欢它，一颗孤独而璀璨的小行星，在广阔的宇宙中兀自散发着迷人的光，不需要旁人的靠近或认可，自己的存在就是唯一的意义。

周晓毫不犹豫地在虚拟屏幕上选下了这颗星，然后进入一旁的“时光通道”，这个仿真的狭长空间内发出“咔兹咔兹”的老旧机械声，一点儿也不够周晓想象的未来科技感。

“是经费不足了吗？不过，倒是有点儿像书里所说的，蒸汽时代。”周晓微妙地感受着从前和未来两种时空交错的混乱感。

不久，门开了。

叶止云少将，带着他的小机器人艾伦，一道站在行星的登陆处。前者看到他似乎有些错愕，少将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扫视浮在半空中的屏幕信息，上面显示“最新登陆成员：周晓；即将登陆成员：无”；而后者那双瞪圆了的蓝色瞳孔微闪，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眼中那一点眸光晃了晃，周晓肯定，如果小机器人可以流泪，现在一定扑到他怀里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