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我不许你辜负她。mengyuanshucheng”他沉静地说:“她所提出的条件不管是否愚蠢,却可以看出她对你的痴情,和对她安家的孝心。”
远处树丛中,钻出脸色仍然苍白的永康。
“爹,孩儿一天中,在两位姑娘身上,经历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感情考验。”永康走近说,不自觉地叹息一声:“人总会长大成熟的,感情与对人生的看法也一样。”
“你的结论是什么?孩子。”
“爱一个身心不属于你的人,将是人生最大的错误和痛苦。”
“你是指玉凤?”
“是的。”永康又不自禁幽幽一叹:“她是一个坚强的、有野心的、志在江湖追求名利的女人,她不知道也不愿知道被爱是什么滋味。”
“你还不是一样。”
“爹,孩儿总算大彻大悟了,死里逃生,孩儿懂得很多道理,包括爱和被爱。”
“那就好。”徐华棠欣然颔首:“寒毒清除了吗?”
“完全离体了。要不是那位姓戚的提及以至阳奇功疏导的事,孩儿恐怕早就到阴曹地府投到了。”
“要不是为父及时赶到,你恐怕没有机会彻底驱除寒毒,恐将遗患终生。孩子,记住永远永远不要再犯这种大意错误。你必须将每一个人看成劲敌,丝毫大意,付出的代价是极为惨重的。回去吧,这件事,你自己好好安排,你已经长大了,为父不能替你出主意。”
父子俩往回走,谈谈说说消失在北面的小径转向处。
当晚,三名剑术通玄的黑影侵入安家,安家早有提防,以逸待劳借房舍狙击。三黑影有两名受伤,未能侵入内院中枢,狼狈而遁。
次夜,入侵的人增加了两倍,十个人分三路入侵,要强行攻入安宅的中枢内堂。
可是,依然劳而无功,安家防守得有如金城汤池,入侵的人再次铩羽而遁。有一组三个人,是从梁家的大院遁走的,梁家毫无动静,无人出面拦阻,任由逃走的人从容远遁。
第三天一早,安海平带着爱女翠凤,登门拜访梁家大爷启元。两家宅院对门居住,平时往来密切,仅最近为了应付入侵的强敌忙得团团转,情势紧急无暇应酬,所以显得有点疏远了。
梁大爷将安海平父女迎入,两子一女亦出厅相陪。一番寒暄之后,安海平谈上了正题:
“启元兄,听说你与独角蛟东郭宇,已经取得了某种谅解,不知可有其事?”
梁大爷心中有数,心理上早有准备。
“算不上什么谅解,他的确曾经派人至舍下谈条件。”梁大爷泰然承认:“海平兄,你知道,敝船行并不想与那些黑道人士结怨。”
“启元兄当然知道独角蛟与青狮是师兄弟,他两人都是拔山举鼎的死党。
拔山举鼎谋夺江宁船行,无所不用其极,十年来从未放弃谋夺的阴谋,不达目的他是不会放手的。青狮之所以不断向兄弟的尚武堂寻仇,起因可说是直接牵涉到贵船行。那年拔山举鼎的爪牙劫走贵行一艘货船,兄弟的尚武堂弟子恰逢其会,基于道义将船夺回。之后青狮纠合狐群狗党,一而再寻仇报复,恩怨牵涉无休止,双方死伤甚众,仇怨愈结愈深,这些恩怨乃是众所周知的事。”
“海平兄,追回船货,敝行是按行情付给贵堂十足酬金的,这也是贵堂的责任。”
梁大爷为自己的立场辨护:“黑白不相容,与贵堂结怨的人,不止青狮那一群黑道凶魔,贵堂当然能铁肩担待。”
“对,敝堂本来就一力担待。”安海平笑笑:“所以这次拔山举鼎倾巢而至,兄弟仅向有过命交情的朋友求救,并未期望梁兄襄助。”
“海平兄,不瞒你说,兄弟想助也力不从心。”梁大爷苦笑:“独角蛟已聚众相转,虎视眈眈,兄弟自顾不暇,委实无能为力。”
“梁兄应该知道,拔山举鼎志在图谋你我两家。”安海平正色说:“把这件事分开来说,正中了他们的诡计,他们就希望各个击破,分而噬之。”
“安伯伯。”玉凤突然插嘴:“话不是这么说,冤有头,债有主,独角蛟是冲我梁家而来的,派人前来要求和解,在情在理,家父没有理由拒绝。难道说,家父必须与他们周旋到底吗?冤连怨结,家父担待不起呢。”
“玉凤妹,难道你没有看出他们的阴谋吗?”翠凤正色说:“在我安家仍可抗拒他们时,他们必定向你家提出许多优厚的和解条件,等到……”
“翠凤姐,你说得太早了,你似乎已经认定家父已经接受了他们不少优厚条件,所以堂而皇之提责难,是不是有失公允?”玉凤抢着说。
“咦!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玉凤说得理直气壮:“不管他们是否肯付出优厚条件和解,家父也必须为江宁船行的利益打算。”
“梁兄,令媛的意思,大概也是阁下的意思了。”安海平愤然而起:“好,很好。
我安海平有一件要求,希望阁下能答应。”
“海平兄,请别生气。”梁大爷讪讪地说:“有话好说。有何所命,请明示。”
“我安家不敢期望阁下相助,只请阁下今后,不再将尊府借道给歹徒作入侵与撤走的安全通道。这两夜中,入侵的人皆由尊府进出。当街一面,乃是入侵寒舍的最佳捷径,也是最安全的进出要道,从其他方向接近撤走,都会遭受重大的伤亡。
因此,阁下……”
“海平兄,你的意思是要兄弟阻止他们往来,等于是要求兄弟与他们正面冲突,这公平吗?”梁大爷变色地说:“兄弟没有卷入是非的义务。”
“我算是完全明白了。”安海平深深吸入一口气,不再激动:“拔山举鼎的爪牙早已到达附近潜伏,一些有头有脸的人不时在城里城外示威,而阁下仅在家中纳福,不闻不问仿佛是局外人,原来早就打定主意与他们妥协了。启元兄,我不怪你,但请接受兄弟和忠告,那些黑道凶枭,狡诈不可信任,所有的甜言蜜语,都是陷人的手段,唯一对付他们的安全办法,是以坚决的行动给他们致命的打击残灭他们,任何听信他们甜言蜜语与他们妥协的人,都是自掘坟墓的愚蠢举动。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安家存在一天,你梁家也可以获得一天平安,安家一旦瓦解冰消,梁家就是他们下一个铲除的目标。即使你把江宁船行的权利双手奉送给他们,他们也不会放弃铲除魔爪神钩梁启元的念头,斩草除根永绝后患,是他们办事的信条,这种例子在江湖道上屡见不鲜,过去、现在、将来,永不会改变。启元兄,唇亡齿寒,道理你应该明白,下定决心尚未为晚。他们的主力,就集中在茅家山尊府宁园东北的天宁庙,另一批人潜伏在燕门外的宝方寺。如果集合你我两家的实力,出其不意一举残除他们的主力并不太难,兄弟等你的回音,千万不可自误。告辞!”
安海平是白费一番心,这一趟是白跑了。其实他心里明白,利害相头,道义便不值半文钱了。梁启元自始就没有同仇敌慨的意念,甚且有隔岸观火的行动流露,凶魔们再施以小惠,梁家拒绝合作乃是常情。
他心中虽然极为不满,但也原谅梁启元的自私理由。江宁船行与黑道朋友有直接的往来,生意人吃江湖饭,必须八面玲珑软硬兼施,不能得罪人,尽量避免风险。而尚武堂却不同,堂堂正正以卫道者的面目,与黑道邪魔划清界限,发生事故,那就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将罪犯绳之以法,没有妥协的余地,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不可能与凶魔们和平共存。拔山举鼎要倾全力来对付他,向梁启元进行分化是意料中事,他不得不原谅梁启元的自私,易地而处,他也难保自己是否采取相同的行动来自保呢。
第二天,对门梁家迎入六七位贵宾,一顿午宴耗去一个时辰。
贵宾中有两位女客,对门的安海平认识这两个江湖上令人头疼的女人。江湖朋友,大多数闯了几年的人,都知道她们的底细,最好不要与这两个女人碰头以免麻烦上身,离开她们远一点大吉大利。
散花仙子楚云婵,所使用的暗器金蕊银瓣梅花,可在人体内爆裂成五块致命碎片,中者不死也将成残废。她是山东省东昌府以抢劫杀人罪处死的黑道巨擘,九变风雷闻人天豪的姘妇。九变风雷被斩决五年了,她也以俏荡妇的面目与各地的黑道高手名宿周旋,一面培植实力,一面收拾九变风雷留下的残局,做得相当成功。
另一位是江湖新秀,武林三女杰之一,神针玉女孙玉燕,一个出道三年即艺惊武林的神秘青年女郎。这美丽的女郎身世如谜,亦正亦邪相当任性自负,行事不理会黑白是非,全凭当时的情绪好恶而决定好坏,并不算是真正的坏女人。至少她在两年前,管闲事出手惩戒山西风陵渡豪霸夺命一槌刘文锦,就曾经获得江湖正道人士的喝采。
妇女们的酒席先散,主人的长媳石玉贞,和长女梁玉凤,陪了两位女宾,在后花园散心。四个女人中,散花仙子楚云婵年长些,已经是三十四五岁的妇人,但打扮得花枝招展未现老态,那成熟妇人的风韵,决不是一些黄花闺女和青年少妇所能企及的。
三位少妇少女,芳名中皆带了一个时兴的玉字,玉燕、玉贞、玉凤,因此显得极为投缘和亲昵。
她们在园中的小画亭落坐,提着食盒与茶具的侍女,替她们在石桌上排好果品茶点,方告辞退避得远远地。
“玉凤小妹。”散花仙子亲昵地拍拍身旁的梁玉凤的右肩:“有关你出道的事,请放一百个心。在江湖上,我有一份雄厚的实力。拔山举鼎的人手,更是高手如云。
两方面的人,将全力支持你。令尊的江宁船行,今后可说信旗所至,群豪皆以礼相待。
不消三年两载,小妹妹,你的地位,将与孙小妹的武林三女杰并驾齐驱,前途无量。
今后,武林三女杰将改为四女杰了。”
“欢迎你出道参加江湖行列。”神手玉女也欣然地说:“英雄是靠人捧出来的。
有楚大姐出面,有许多江湖前辈支持你,保证你可以在短期间名震江湖,江宁船行欣欣向荣指日可待。令尊破除成见与苍前辈合作,乃是最正确的明智抉择。”
“老实说,这件事对你梁家是绝对有利的。”散花仙子的话说得极具诱惑力:“不但令尊的江宁船行,将执大江船业的牛耳,仪真也因令尊擘武林地位而增加光彩。
一山不容二虎,安家在武林除名,尊府将成为唯一的武林世家。
梁小妹,不要再为安家的毁灭而惋惜了。”
“不是惋惜不惋惜的问题。”梁玉凤淡淡一笑:“而是道义上,家父有点……”
“嘻嘻!道义值几文钱一斤呀?”散花仙子用调侃的口吻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是江湖人行事的金科玉律,谁反其道而行,将死无葬身之地。梁小妹,等你闯荡江湖一些时日,便会深得其中三昧了。他也将会发现,那些口口声声以江湖道义作行事宗旨的人,很可能就是摧残和利用江湖道义,噬人自肥的刽子手和伪君子。梁小妹,决定出道的时日了吗?”
“大概要等一年之后。”梁玉凤说:“也许再多一年,或者先到家父的船行增长一些见识,再正式出道。”
“小妹妹,愈早愈好。”散花仙子诚恳地说:“时势造英雄,英雄也可以造时势。
早些出道,机会多增一两分,对不对?”
“以你的武学造诣,天下大可去得。”神针玉女也摆出提携后进的热面孔:“你这朵娇贵的牡丹,加上我们这些绿叶扶持,保证你将在短期间内,为江湖大放异彩。
早些出道吧!江湖朋友将以无比热情欢迎你。”
十几岁的小姑娘,即使本性并不自负好虚荣,也禁不起这两个老江湖的说服和引诱,你一句我一句,可把梁玉凤说得心花怒放,几乎乐不可支。
“梁小妹,有件事向你打听一下。”散花仙子转变话锋:“狂丐受苍前辈所差,在城外向你兄妹传口信,却被你的朋友连鬼王一起击伤。狂傲不可一世的狂丐,竟然没亲向苍前辈交代,急急忙忙与鬼王逃离仪真不知去向,可知必定吓破了胆。
小妹妹,那人是谁?”
“楚大姐,小妹真的不知道。”梁玉凤正色说:“小妹敢保证,不会是家父那些朋友所为。为了自保,家父把朋友都留在家中防范意外,他们也不愿过早暴露身份在外面走动。”
“小妹,还有安家那位侍女小梅的事。”神针玉女也接着探口风:“逍遥羽士的指劲打穴神乎其神,以天玄指力闭穴封经,天下间能以手法化解的人,屈指可数。早些天老道六个人,不但没掳获安翠凤,而且死了一个,听老道说,已制了侍女小梅三处穴道,封住了胆、肝、任脉。但已经证实那侍女当天生龙活虎地逃回安家,安家到底请了些什么高明人?目前隐身在安家的十几位武林朋友,还算不了高手中的高手,谁能解得了侍女被制的穴?小妹,你应该知道一些风声,安家到底请来了哪些可怕的绝顶高手?”
“家父所知道的人,席间已经都说给你们听了。”梁玉凤诚恳地说:“安家如果真的请来了什么高手名宿,决不至于隐瞒的,他必须把实力显示出来,以向家父保证必胜的信念,以便说服家父合作。”
“这两件事,的确令苍老前辈有所顾忌。”散花仙子无意中透露了口风:“所以只能使用试探性的骚扰,而不愿派出高手暴露实力。连袖里乾坤和百了魔僧,也主张探出详情后再谋对策,以免白白断送朋友们的性命。”
“没把安翠凤擒作人质,十分遗憾。”神针玉女脸上有惋惜的神情:“他们所有的人躲在屋内不出来又奈何不了他们,看来,几位老前辈不出面是不行了。”
宾客们在未牌末辞出梁家,梁世亮偕乃妹玉凤送客,远送出北门外,方告辞返城。
进入北大街,身后传来徐永康的叫唤声:“梁二哥,凤姑娘,请留步。”
“是你?”梁世亮转身说:“有事吗?”
“我看到你们送客出城。”穿青袍显得温文儒雅的永康含笑走近:“听安大哥宇衡说,梁叔与什么歹徒合作……”
“你给我少胡说八道?你不懂,最好少开尊口。”
“凤……”
“你没听清楚我的话吗?”玉凤不耐烦地抢问。
“请给我说话的机会好不好?”永康诚恳地说:“不要把我看成什么都不懂的人……”
“你本来就什么都不懂,在武林人的眼中,你只是一个足无轻重的、手无缚鸡之力的种田人。”
“种田人养鸡,不但可以缚鸡,也可以驱牛。”他半真半假地说:“而且更重要的是,能明时势知兴衰,明天时知地利……”
“永康,你就少说几句不知进退的话吧。”梁世亮苦笑:“你这人平时既风趣,也聪明伶俐,怎么最近却变得唠唠叨叨,像个老太婆了?”
“不是唠叨,而是忠言逆耳。”他有说不出的失望:“梁二哥,请听小弟的忠告,疏远那些人。血性的朋友不嫌多,奸诈的朋友一个都嫌多了……”
“你有完没有?”玉凤真要生气了:“这些话,都是翠凤教你说的?
哼!”
“翠凤决不会教我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他温和地说:“安、梁两家三代有交情,互助合作弥足珍贵,不要以眼前海市蜃楼般的小利小害,来损害两家的交情,皮不存毛将焉附?
只有和衷共济团结一致,才是自救的不二法门。凤姑娘,愚兄不才,愿为两家的存亡,竭尽所能尽一昏心力,请接受愚兄的协助诚意……”
“你离开我远一点,就是协助我的诚意表现了。”玉凤大声不悦地说:“天下间竟然有你这种不知自量的人,你凭什么敢向我说这种大话?”
“我……”
“去向翠凤说你的大道理,为她竭尽所能吧。”玉凤用嘲弄的口吻说:“你不会令她失望的,从小她就听你的话,真是百依百顺的好姑娘。你在我面前,碰的钉子嫌不断吗?二哥,走,不要理会这没出息的呆子。”
梁世亮摇摇头,苦笑一声与乃妹转身走了。
“翠凤的确是个温顺善良的好姑娘。”他在兄妹俩身后大声说:“我真该去帮助她的。
祸福无门,惟人自招,凤姑娘,你们错了,回头是岸,并未为晚。”
玉凤扭头瞪了他一眼,吐出两个字:“无知!”
目送兄妹俩的背影,永康摇摇头,情不自禁发了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一个村夫打扮的人,正从街右的店门旁掩近他的身后,突然奇光一闪即没。
他本来可以洒开大步离开的,但他仍在原地相候。
村夫终于贴在他身后了,清晰而细小的语音入耳:“你身后的背肋有一把尖刀,可以贴肋骨轻巧地贯入心房。千万不要声张,跟我走,免得枉送性命。”
“别……别开玩笑。”他向架住他左手的村夫说:“你要什么?”
“走,有事要向你请教。不许出声,不然宰了你。”村夫凶狠地说。
“好,我……我跟你走。”他惊恐地说,因为他已看到了抵在肋下的光亮尖刀。
村夫挟住他,进入一条小巷,在一家土瓦屋的侧门叩了五下。
门开处,门后人影一晃,村夫将他向里面一推,转头看看左右无人,跨步进入顺手掩门上闩。
一个脸形长得像老山羊的中年人,架住了永康。
“这小子劝梁家兄妹与安家合作。”村夫向中年人说:“所以在下把他弄来问问。
朱前辈,高前辈在不在?”
“不在,他在安家附近调度人手。”中年人说:“这小子身材魁伟,手上没有十斤八斤力道,是个绣花枕头。屋里没有人,咱们也不必问口供了。”被扭转右手被制的永康说:
“要问,该我来问。”
“哎呀……”扭制住永康的中年人惊叫。原来永康身形顺向一转,左手半分不差,五指如钩,扣住了中年人的天灵盖,像猎鹰抓住了一只小鸡,爪向里收,真力骤发。
“咦!”村夫打扮的人大惊,不假思索地扑上,伸手猛劈永康的耳门,要劈昏永康抢救同伴。
永康的右手,已挣脱中年人的掌握恢复自由,手一伸,奇快地扣住了村夫的右手脉门,举右脚轻轻一踹村夫的小腹丹田要害。村夫的脸色登时大变,浑身发软,惊恐地呻吟一声,软棉棉地向地下挫倒,像条脱力的病狗。
“现在,我们来玩玩官老爷问案的游戏。”永康向头盖骨被扣有如中风失魂的中年人笑道:“这几天,在下探出了许多许多消息。你们的口供如果有不同的地方,那么,你们将有苦头吃了。在下手上虽然没有十斤八斤的力道,但在你们身上戳几刀的力道还是有的,那位仁兄用来行刺的尖刀锋利得很呢。”
半个时辰之后,一位大汉在门外叩出信号,但没有人开门,而门被发现是用凳顶住而非上闩。这种方法是一些偷懒的人经常使用的外出自动关门法,事先将条凳靠在门后,出门后轻轻将门带上,凳因随门移动而将门顶住了。
屋内的两个人,各自在房中沉沉大睡,被唤醒时一问三不知,只知自己感到精神不济,糊糊涂涂睡着了。
夜来了新月如钩,众星朗朗,初更天街上夜市刚收,安宅附近气息一紧,杀机隐伏。
这附近没有夜市,行人皆匆匆而过,那些从不过问外事的局外人,不会受到这种特殊紧张气氛所感染。只是一些知道风声的人,知道附近将有可怕的事故发生。
新月已隐没在西天的地平线下,二更已尽,鼓楼传出三更起更的鼓声,低沉、呜咽、苍凉,与战鼓令人振奋的情调完全不同。
三条声影象夜枭,无声无息地飞越宅右的邻舍瓦面,接近了安宅的东院。
东面的厢房屋顶,两个黑影长身而起,向电射而来的三个黑影沉声低喝:“留步,诸位,瞿某留驾。”
领先的黑影一身灰袍,轻灵地电射而来,一面发话:“擒龙手姓瞿的,你还不配。”
“砰卟卟”拳掌着肉声暴起,两人以全速接触,快得令人目眩,狂野地一触即分。
“嗯……”留驾的擒龙手闷声叫,身形斜飞而起,然后在砰然大震声中,抛落在两三丈外的屋脊上,骨碌碌地向下面的院落飞堕而下。
几乎在同一瞬间,第二位出面留驾的人,也被电射而来的另一个黑影,击倒在瓦面上向下滚。
三个黑影未曾停顿,轻灵地飘落东院,快速地掠向不远处的一排住宅。
房屋的暗影中,连续出现五个人,两面一分,当中屹立的人嘿嘿笑,一声剑吟,长剑出鞘。
“尚家骅恭候大驾。朋友,可否按规矩改走大门?”
三黑影倏然止步,在三丈外屹立。
“尚武堂的三堂主赶到,倒是相当神气的。”早先击飞擒龙手的黑影说:“冷剑尚小辈,老夫高兴怎样来就怎样来,你还不配拦阻老夫。”
“阁下口气不小,尚某请教尊驾高名上姓。”
“窦天奇。”
“北人屠!”冷剑尚家骅大骇,不自禁地退了两步:“窦……窦老前辈……”
“你还打算拦阻老夫吗?”
“老前辈……”冷剑几乎语不成声。
另四位现身拦阻的人,也吃惊地向后退。
“叫安小辈来,老夫要和他讲理。”北人屠厉声说。
三人身后,鬼魅似的出现另一个黑影,青袍飘飘,披头散发,星光下,可看到脸部吓死人的怪像,黑白幅射纹花脸,一双画了大白圈的怪眼,比传说中的花面鬼王更恐怖,更吓人。
“北人屠,你不是来讲理的。”鬼怪似的黑影,用刺耳的京腔官话说:“你身上带着令江湖人丧胆的七星狭锋宝刀,削铁如泥绝壁穿铜。拔山举鼎本来打算把你当作压箱的法宝,今晚突然改变主意,将你掏出来吓唬人,以便先声夺魄,把安家变作屠场,以后的人便可任杀任剐了。主意是打得不错,可惜估计错误,安家虽不是金城汤池,但你一个北人屠成不了事,你已经老得快进棺材了,何苦活现世断送一世凶名?”
说完,最后是一声轻蔑不屑的狞笑,声如鬼哭,刺耳之极。
这一番话相当刻毒,嘲笑的口气十分明显,这位名震天下的老凶魔怎受得了?气得须眉倒竖,灰袍外张袖口也无风自摇,无形的慑人心魄杀气如怒涛澎湃。
“哈哈哈……”北人屠怒极反笑,声如枭啼,一面怪笑一面向鬼怪般的人缓步接近:
“好小子,你骂得好痛快,好狂好刻毒,老夫如不碎裂了你,北人屠从此在江湖除名……”
“北人屠的绰号不会从此在江湖除名消失,可能另有其他的人被取名为北人屠。”
花面鬼嘲弄地接口:“除名的仅是你窦天奇。至少在一百年以内,没有另一个姓窦名天奇的人被称为北人屠。我敢给你打赌一文钱,你决不会完整地离开安家,除非你现在乖乖道歉滚蛋。”
对街的屋顶上,准备接应的高手们皆在等候机会杀入,不但没听到杀声传出,却清晰地听到了传来的双方的对话。
安宅各处隐伏待变的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所惊,暂时忘了先前老凶魔通名的恐惧。
有些人离开了埋伏区,想看看嘲弄老凶魔的人是谁。
安海平带了长子安宇衡和安翠凤,就在这紧要关头赶到,另五位助拳的朋友,亦随后到达。
“你小子好大的口气。”北人屠居然沉得往气,在丈外止步:“但不知你是哪一方的降妖伏魔大菩萨?老夫佩服你的胆气,破例请问你的高姓上名。”
“在下不是菩萨,你没看清在下象个鬼?”花面鬼的声音比北人屠的语音更刺耳,更难听:“鬼是用不着通名道姓的,你就叫在下为花面鬼好了。你的绰号叫人屠,想屠鬼却没有那么容易呢。唔!你激怒得快发疯了,要发作了,要动手了……”
一声刺耳的怪吼发自北人屠口中,一拉马步右手抬起,瘦骨嶙峋的手掌露出袖口,踏出一步,一掌劈出。
花面鬼离开了原位,毫不紧张地向左挪了一大步,恰到好处地避开劈空掌劲的威力圈中心,可怕的掌劲潜流余威从他身右呼啸而过,右手大袖被刮动猎猎有声。
“在下高估了你的魔罡修为。”花面鬼说:“这一掌,你已经耗掉精力三分之一。
上了年纪的人,用这种拼全力发劲硬攻的愚蠢打法,比喝醉了酒去跳河更危险,要不了三下五下,你就会像拉不动车的老牛,气尽力竭口吐白沫躺下去啦。”
他一面说,一面轻灵地移位游走,北人屠则步步紧迫,找机会再发起致命的攻击。
北人屠不敢乱发招了,身形逐渐加快追逐。
花面鬼游走的圈子逐渐加大,进退挪移也逐渐加快。
“你如果想等到出招的好机,会等得头发掉光的。”花面鬼一面闪动一面说:“你移位没有在下快,耐力也差。你听,你的呼吸已经不平静了……厉害!”
北人屠乘他向反方向闪动的刹那间,抓住好机闪电似的截出,快速绝伦地连发两掌,气势之猛烈,骇人听闻。
可是,花面鬼身形连闪,快得有如鬼魅幻形,连环双掌一一落空,似乎连衣袂也没沾上,花面鬼已从澈骨裂肌的掌劲潜流空隙中,连换四次方位,最后远出两丈去了。
北人屠的两位同伴并立观战,花面鬼的背影恰好在两人的面前,相距不足八尺。
北人屠毕竟老了,身法不如花面鬼灵活,两掌落空,耗了不少真力,立即断然放弃追逐,一声龙吟,拔出所佩的七星狭锋宝刀。狭窄的刀身嵌有七颗金星,星光下,晶光与金芒闪烁不定,森森刀气慑人心魄,令人望之毛发森立浑身发冷。
这瞬间,一名黑影一声不吭,闪电似的扑上了,身形一动,便已到了花面鬼身后,五指如钩,猛扣花面鬼后颈,真力骤发。
花面鬼像是背后长了眼,在千钧一发的重要关头右移半步,左手上伸从右肩上接住了抓头颈的手爪,向前猛地一拉。
偷袭的人没料到变生意外,手爪被抓已来不及撤回,而且凶猛的拉力传到,身不由己向前冲,贴上了花面鬼的背脊,本来准备后续攻击的左手,也来不及应变,只感到胸肋一震,如中雷殛。
胸肋挨了一肘尖,最下面的三对肋骨全部断裂,骨腑也受到重如山岳般的力道所撼伤。
花面鬼放了偷袭的人,并未转身查看结果,仍然面对着挺七星刀徐徐欺近的北人屠。他手中,多了一根怪异的黑黝黝重家伙,三尺六寸五分长,一寸见方的九合铜母量天尺,正是偷袭他的人,原来插在腰带上的兵刃。
偷袭他的人,正是江湖上令人心惊胆跳的宇内三魔之一,翻天覆地闻人俊才。
说是尺,不如说是方形短棒来得实际些,力道够的人,一尺下去,保证可以将磨盘大的巨石劈成碎屑。
“来得好!”花面鬼豪情万丈地欣然叫。
刀光如电,花面鬼根本不再与北人屠比赛身法的灵活,改弦易辙硬碰硬接招,挥尺接招豪勇如虎。
“铮铮铮!”响起惊心动魄的金鸣,火星直冒,罡风四荡,劲气直迫三丈外。
人影乍分,双方接触快逾电光石火,乍合乍分为期极暂,如何交手的?连位于两丈外左右的另一名黑影也无法看清,仅看到刀光飞舞,倏起倏落而已。
一只白色的发结,被罡风刮出三丈外飘堕。
北人屠斜飘两丈外,几乎屈膝摔倒。
“你的七星宝刀完蛋了。”花面鬼站在原地,拂动着量天尺说:“在下赢了赌注,留下你的发结。北人屠,你欠在下一文钱,还了赌债,你可以走了。”
北人屠盯着自己心爱的七星宝刀,刀因手猛烈发抖而不住颤动。刀身上半段,缺了三个姆指大的大型缺口。刀身的宽度本来就狭窄,仅在一寸二分,缺口断裂了七分以上,这把宝力算是报废了。
“我的宝刀!”北人屠发疯似的扑上挥刀狂嚎:“我给你拼了!我……”
狂嚎声中狂风似的扑上,刀挥出左手也悄然抓出。
“铮!”七星宝刀终于折断,前半段刀身,飞出三四丈外,碰撞在墙壁上爆发出一串火星。
北人屠也被无可抗拒的力道,震得飞退两丈,砰然大震中,仰面摔倒,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你把这位仁兄背走。”花面鬼向那位惊得浑身发软的黑影说,将量天尺往翻天覆地闻人俊身旁一丢:“不要再来,阁下,下一次就没有这样便宜了。”
黑影打一冷战,惊恐地将翻天覆地背上,发着抖向不远处黑暗的东院墙下退走,量天尺不要了。
北人屠吃力地挣扎而起,摇摇晃晃地站稳,手中仍死死地紧握着断刀。左手伸出,五个指头软棉棉地下垂。
“留下名号。”北人屠有气无力地说:“天下间,没有人敢硬接老夫的七星宝刀,没有人能接得了老夫的夺命三刀,更没有人在夺命三刀下胜得了老夫。告诉我,你…
…你是谁……”
说到最后,似乎力气已尽,喘息气清晰可闻。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北人屠,你仍然这样自负。”花面鬼冷冷地说:“没有通名的必要。你走吧,在下改变主意之前,你最好早早逃出在下的视线外。像你这种杀人如麻人性已失的人,应该受到化骨扬灰的报应。”
北人屠打一冷战,丢掉断刀悚然后退。
安海平举手一挥,率子女与朋友急掠而出。
“不可阻拦。”花面鬼低声说:“百了魔僧与几个可怕的人物,正在外面接应。
你们这几个人,无法挡住他们的快速攻击,将有重大的损失。”
“哦!前辈……”安海平刹住脚步,举手示意跟来的人停下:“这凶魔凶残恶毒已无人性,如不乘机除他,后果极为可怕。”
“问题是你们挡不住接应的人。”花面鬼屹立的身形一晃:“我已被老魔所暗算,中了他毕生功力所聚的元精借手爪偷袭,伤了气机短期间难以复原,无法帮助你们,千万不可冒失地冲上。”说完,身形又是一幌。
安海平身后的翠凤吃了一惊,本能地抢出伸手急扶。
“前辈,不要勉强支撑……”翠凤低声焦灼地说,扶住了花面鬼的腰背和手臂。
“我支持得了,赶快招呼你们的人散去。”花面鬼低声说:“退!不要让他们起疑。”
北人屠已退抵墙根下,背了翻天覆地的人已跃登瓦面。
两个黑影悄然飘降,无声无息,轻功骇人听闻。
“背……我走……呃……”北人屠脱力地叫,人向下挫倒,口中又喷出一口鲜血。
一个黑影扶住了下挫的北人屠,将人屠放上同伴的背部,两人跃登屋顶,如飞而遁。
扶住花面鬼的翠凤,突然掀动鼻翼猛嗅,嗅的声音令人大感怪异,她似在寻找某些奇异的气味。
众人退入房屋的暗影中,隐起身形。
“诸位不可随意走动。”花面鬼低声说:“如果你们按规矩与他们一比一公平相搏,必定凶多吉少。处理非常事,要用非常手段。放开我,我得走。”
“前辈……”翠凤惶然低叫:“你的伤……”
翠凤关心花面鬼的伤势,不自觉地手上突然加了三分力,没料到花面鬼的本能反应强烈,手一动,翠凤感到一股浑雄的力道及体,被震得斜冲丈外几乎摔倒。
“哎呀!”花面鬼低声惊呼,想伸手相扶,但见翠凤并未摔倒,立即收回手,身形乍闪,向北冉冉而去,隐没在连进房屋的暗影中。
“老天爷是慈悲的。”安海平情不自禁轻呼:“谁知道这位救星的来历?
他在本宅往来自如,怎么从来没有人发觉他?”
“是位不重名利的江湖侠隐,武林中几位传说中的神秘老前辈之一。”安宇衡犹有余悸地说:“爹,今晚如果没有他出面,咱们不知将有多少人遭了那恶毒人屠的毒手,咱们任何人也禁不起七星宝刀致命一击。”
“他不会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前辈。”翠凤肯定地说:“他一而再嘲笑人屠老了,可知他必定不是老前辈。爹,他的话很有道理,恶贼们突然派出顶尖儿高手突袭,咱们事先不明底细,冒失地逞匹夫之勇,与他们公平搏斗,后果极为严重。”
“好,他们既然不光明正大入侵,咱们也就不用着死守住规矩,自命英雄与他们死缠。”安海平咬牙说:“明天好好商议,咱们不能等他们缠得我们筋疲力尽。”
次日午后,城北五里地的天宁庙。
这是一座有两进殿堂的庙宇,本来住了三位香火道人,但近来却成为一群神秘人物的居所,三个香火道人被软禁在后殿,不许离庙失去行动自由,还得打起精神应付前来敬神的香客,谁也不知道里面藏着一些可怕的陌生人。
梁启元偕次子梁世亮与女儿玉凤,匆匆踏入庙门。这里距梁家的宁园仅两里地,庙位于大山丘的顶巅,可看清下面西南的宁园。但庙本身比东面的北山寺要低些,从北山寺也可以清晰地看到庙附近的动静。
徐永康就藏身在北山寺的枫林内,留心天宁庙附近的动静,看到梁家的人匆匆入庙。
梁启元是申牌初离开的,孤零零地奔向北门进城。
不久,两个人伴着世亮兄妹下山,隐没在宁园中,从此不见再外出。
梁启元回到家中,脸色不正常。晚膳后,内堂门窗紧闭,灯光明亮,仆人们在外面戒备森严。
堂中,梁启元与长子世钧脸色都不正常。对面一排交椅上,坐着五位知交好友,其中就有虬须人与那位被玉凤称为胥叔叔的人,都是反对梁启元与拔山举鼎和解的人。
“启元兄,到底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姓胥的问。
“糟了!”梁启元绝望地说:“咱们上了大当。”
“到底怎么啦?”
“昨晚拔山举鼎请北人屠出马入侵安家,同行的还有天翻覆地与阴魂不散。”梁启元的语音饱含恐惧。
“老天爷!拔山举鼎请得动这几个魔头?”虬须人惊呼。
“接应的人是百了魔僧和袖里乾坤。”
“那……安家完了……可是……”姓胥的惑然说:“可是,昨晚他们好象偃旗鼓息鼓悄然撤走了。”
“北人屠不但被毁了七星宝刀,而且丢了发结,左手被震得掌指骨成了碎屑而皮肌不伤。”
“老天爷!”众人同声惊呼。
“翻天覆地更惨,断了三对胸骨,内腑重伤,可能永远不能再练功,量天尺也丢了。”
“这……这可能吗?”姓胥的意似不信:“那百了魔僧呢?”
“两个魔头根本不敢进入,仅救了人溜之大吉。”
“哦!安家请来了三仙二佛?”
“不知道。”梁启元摇头苦笑。
“那……启元兄,这件事与你……”
“拔山举鼎扣留了世亮和玉凤。”
“什么?”姓胥的几乎跳起来。
“那可恶的恶贼,要求我梁家合作,要我替他们办妥两件事。”梁启元痛苦地猛捶桌面:“其一,把他们的人,埋伏在我家。其二,要我出面,邀请安海平偕子女过来商议,以便让恶贼们下毒手除去安家的人。”
“我的天!”虬须人拍桌怒吼:“反了!那狗东西怎会做出这种绝事来?
启元兄,你……你有何打算?你答应了?你知道后果吗?”
“我已六神无主。”梁启元心乱如麻:“情势迫人,他们是势在必行,咱们没有反抗的能力,把所有的人聚集在一起,也挡不住那几个功臻化境的老魔。”
“这就是与那些心狠手辣,凶残恶毒黑道凶魔妥协打交道的结果。”姓胥的咬牙切齿说:“启元兄,一误不可再误,与安家合作还来得及。”
“可是,世亮玉凤……”
“启元兄,你还没看出结果吗?”姓胥的厉声说:“就算你依从他们,毁灭了安家,他们会容许你梁家存在吗?你除了摘下江宁船行的招牌,投入他们一伙驱策宰割之外,试问你如何应付这种局面?”
“我可以不顾世亮兄妹的死活。”梁启元沮丧地说:“问题是咱们无法阻止他们先向咱们下毒手……”
“与安家携手合作,就可以挽回覆没的噩运。”姓胥的斩钉截铁地说:“我和你一样,不忍心牺牲世亮玉凤。但死一双不如死一个,两害相权取其轻……”
“好一个两害相权取其轻。”阴森冷厉的语音刺耳已极:“无影刀胥强,我知道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众人大惊,堂中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内堂门本来是关闭的,不知何时已被人打开了。
显然,在门外负责警卫的人,已遭了毒手。
“孤魂戚浩,野鬼侯坤!”姓胥的脸色大变:“两位本来是江湖上独来独往的无缰之马,何苦自紧缰绳听任拔山举鼎驱策?”
“咱们得了苍老兄的好处。”孤魂戚浩冷冷地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仪真的事了结之后,咱们仍然是江湖上的孤魂野鬼。姓胥的,咱们要带你去见苍老兄,你挑拨梁东主反叛……”
“住口!”无影刀胥强怒叱:“你说什么反叛?反叛什么?海平兄与拔山举鼎并无……”
“在下不管梁东主与苍老兄之间有何关系,只知道他们是一体的伙伴。”
孤魂戚浩抢着说:“在下负责留意梁家的一切动静,必须将所见所闻向苍老兄奉告。你是乖乖跟在下走呢?抑或是要在下动手请你走?”
无影刀淡淡一笑,举步向堂下空敝处移动。
“来吧!胥某等你动手请。”无影刀冷静地说,转向梁启元招呼:“启元兄,还来得及。”
虬须人手一搭腰,一声龙吟,白芒闪动,拔出一把出自浙江龙泉的软剑。
“启元兄,表明态度吧,生死荣辱,在你一念之间。”虬须人沉声说,向野鬼侯坤接近:“生死等闲,没有什么好怕的。姓侯的,不是你就是我。”
“哈哈哈哈……”孤魂野鬼两人同声狂笑,孤魂笑完说:“姓梁的,你真的想反叛?”
“爹,拼了!”梁世钧愤然而起,拔出了护手钩:“等到他们毁了安家,日后不知会用何种恶毒手段宰割我们了,这些人有如毒蛇猛兽,是不可以同群的。”
“好!与其任人宰割,不如光荣地拼死。”梁启元攘臂而起:“人总是要死的,名利都是身外物,今天,我总算梦醒了。”
门悄然大开,逍遥羽士当门而立。
“哼!袖里乾坤骆施主料事如神,果然料中你们这些有勇无谋的匹夫,会不顾一切狗急跳墙反抗。”逍遥羽士阴森森地说:“梁东主,休怪咱们心狠心辣,你已经没有任何机会了。”
砰一声响,首先是无影刀直挺挺倒下,双手的指缝中,共跌出四把长仅四寸,又小又薄的柳叶刀。
“逍遥香!”一位文士打扮的人脱口叫,向前一栽,倒下就爬不起来了。
刹那间,七个人全倒了。
“戚施主,劳驾。”逍遥羽士向孤魂说:“出城去把苍老施主请来,可以立即占住梁家了。”
“好,在下天亮就去跑一趟。”孤魂欣然同意,指指失去知觉的梁启元:“这些人……”
“这些人还有用,破气门制死经脉,他们就会服服贴贴了。”逍遥羽士说:“姓梁的毕竟是主人,没有他出面,会有大麻烦的,至少官府无法找出干预的口实。这些事,袖里乾坤骆施主早已计算停留了。现在,先捆上制了穴道弄醒,贫道要先取他们听命的承诺。”
三个人把七个人分别捆在交椅上,制了穴道再在脸上泼冷水,最后各吞了老道一颗解药。
最先苏醒的是无影刀,看清了处境,不由失声长叹。
“启元兄。”无影刀向接着醒来的梁启元惨然说:“我悔不当初,当初我应该坚决阻止你与魔鬼打交道的。”
“你这一辈子,都要与魔鬼打交道。”逍遥羽士坐在上首的交椅上狞笑着说:“姓胥的,你就认命吧!人只能死一次,死了就没有什么好指望了,一头死的虎豹,不如一只活的蚂蚁。姓胥的,识时务者为俊杰,贫道给你一次机会,千万不要错过了。”
半掩的堂门缓缓大开,踱进鬼气冲天的花面鬼。
“老道,能不能替我花面鬼留一次机会?”花面鬼怪腔怪调地说:“听说你的道行很高,你就超度超度我吧。唔!你又在散放什么逍遥香了,饶你不得。”
花面鬼远在三丈外,右手一伸,淡虹脱手而飞,一闪即没,快得肉眼难辨,他像在玩法术。
“嗯……”刚从交椅中站起的逍遥羽士,张口呼叫浑身一震,然后重重地跌回交椅内,像个死人。胸口的七坎大穴上,露出一段牛油大烛。那是院门外的门灯内,所点的灰白色蜡烛。
“花面鬼!”孤魂惊怖地叫:“废了北人屠的花面鬼!不……不要过来!
不要……”
孤魂野鬼两个人,快要崩溃了。
“你……你来,在……在下就……就杀了姓……姓梁的……”野鬼勒住梁启元的脖子叫,叫声不像人声。
花面鬼在丈外止步,发出一阵敖敖怪笑。
“真好笑。”花面鬼笑完说:“姓梁的被你杀死,与我花面鬼何干?多了一个鬼伴,不是很好吗?黄泉路上很寂寞,你拖一个人作伴,乃是人之常情,我不怪你。不过,你恐怕杀不了他。”
“你……”
“你已经浑身发僵,你已经指挥不了你的手脚,你正在神魂出窍,你正要往下躺。”
“砰!”野鬼果然重重地仰面摔倒。
“放我一马!”孤魂虚脱般狂叫,摇摇欲倒。
“把野鬼带走。”花面鬼近身说:“你两个家伙总算有点良心,还没丧尽天良。
看在你们曾经出手救助一个病危的陌生人份上,我花面鬼大发慈悲,放你们一马。但条件是你两人立即出城离境,有多远就走多远,而且要快逃,走了就永远不要回来,不然,哼!快走!”
野鬼精神来了,背起了孤魂,仓惶而遁。
梁启元七个人呆呆地目送野鬼背人遁走,转头一看,花面鬼已经失了踪,如何走的?谁也不知道。
梁启元发出数声大叫,内宅里的人终于赶到。
五更天,安海平率次子安宇祥与长女翠凤,突然越墙进入梁宅,求见梁启元。
暗影中闪出一个人,劈面拦住了。
“是世钧贤侄吗?”安海平戒备地问:“不久前,那位赶走北人屠的前辈通知小女,说令尊愿意商量合作事宜,所以……”
“安叔请随小侄内堂相见,家父正打算趋府拜望呢,请。”梁世钧欣然说。
午后不久,翠凤穿一袭黛绿衫裙,匆匆踏入县前街的福记酒坊,这是本县颇有名气的酒坊,所酿的酒有口皆碑,前面开设了两间店面,和一间供酒客小酌的店堂,专门招待真正的酒徒,附带供应一些下酒的小菜烧卤。意不在酒的人,不配作此地的座上客。
壁角的一桌,坐着徐永康,和捕房的巡检李罡。桌上有几碟小菜,店伙刚送上两壶酒,显然两人刚到不久。
徐永康刚替李巡检斟酒,便看到进入店堂的翠凤姑娘,咦了一声,似乎大感意外。
李巡检扭头一看,不由一怔。
店中常有来势汹汹的妇女出入,大都是把醉猫丈夫抓回家的妇人,大闺女前来,大概极为罕见。
“我知道你可能来福记。”翠凤向永康笑笑,转向李巡检打招呼:“李爷好,最近公忙吧?”
“凤姑娘,坐。”李巡检指指左首的座位:“为了你家的事,确是忙得不可开交。”
“李爷,真抱歉……”
“没有什么好抱歉的。”李巡检苦笑:“令尊不报案,歹徒们精明,没遗留任何罪证,只好暗中留神防范。你们这些人,唉!真是的。永康今天来找我,他在逼我出头。凤姑娘,你是知道的,这种事我管得了吗?你们这些武林人,一个个自命英雄,是非恩怨讲的是自行了断,以武犯禁无法无天,没有苦主没有人证,更找不到受害人,官府如何处理?你劝劝他吧,也许他会听你的话。”
“李爷,你这几句话可把武林人嘲骂得痛快哪!”翠凤在一旁坐下灿然一笑:“我会把事情向永康哥说明的。”
“那你就陪他谈谈。”李巡检知趣地笑笑:“他把我拖来唠叨,我正苦于脱不了身,事情忙得很呢!现在我正在执行公务,他硬要拖我来喝酒,被县太爷查出来,我可要挨板子了。你来得正好,正好替我解围。”
“李爷……”永康站起伸手要抓要巡检留客。
可是,李巡检已哈哈大笑,离座扬长出店了。
“徐二哥,不要留他。”翠凤含笑相阻:“李爷管不了这件事,也无从管起。怎样,病完全好了?”
“谢谢你的关注。”他衷诚道谢:“翠凤,那天如果没有你,恐怕我尸骨早寒了。
人活在世间,想完全脱出红尘是非外,真不容易。”
“不要说这种话。”翠凤凝视着他,眼中有绵绵的情意:“那天即使是不相关的人,我也会这样做的。”
“宅心仁慈,说明你是一位善良的好姑娘。”他也凝视着对方,以往他总是回避翠凤的注视:“也许,你家的事我帮不上忙,但我的确在尽力……”
“谢谢你。”翠凤突然伸素手按住他放在桌上的手:“千万不要卷入武林人的恩怨是非中,你的盛情我心领了。看到你生龙活虎般恢复了往日的神彩,我好高兴,那天,差点儿把我的胆都吓破了。你真的完全康复了?”
“完全康复了。哦!你们和歹徒们的事怎样了?”
“有了转机。”翠凤脸上涌起了愁云:“梁家总算受到了教训,终于答应合作共御强敌了,但已经迟了些,梁家的一些得力朋友已经离开,没有几个可派上用场的人手。”
“哦!梁二哥和玉凤姑娘,岂不是太危险?”
“咦,你……你怎知道梁二哥和小凤妹的事?”翠凤大感诧异。
“哦!是李巡检说的。”永康赶忙解释:“昨天他的人在北山办案,亲见他两人被两个歹徒,挟持着从天宁庙押赴宁园,宁园目下已经成为歹徒们的巢穴了。”
“原来如此。唉!那也是不得已的事,情势殆危,实在顾不了他们两个了。”
“你们两家合作,有何打算?”
“放弃梁家,两家的人同在我家严密防守,走一走算一步,歹徒们不可能长期滞留此地的。”
“哦!斗贼于屋内,就算把贼赶走,屋内的家具大概也没有几件完整了。”永康一面说一面摇头:“今晚歹徒必定会在宁园聚会,商议如何向你们进攻。如果不能在他们出动之前把他们击溃,明天,尊府恐怕将会溅满鲜血了。”
“这……”
“他们必定以为你们死守,不敢出城活动。翠凤,你希望一切皆在他们意料之中,听任他们予以予求吗?”
“永康哥,你不明白我们的困难,他们的人太强了。”翠凤愁容满面:“我们完全失去了主动,找不到人能对付那几个极为可怕的凶魔。”
“听李巡检说,有人暗中帮助你们。”
“有这么一回事。可是,这位神秘的人不和我们见面,我们没法找他商量,谁知道他会不会出面帮助我们呢?”
“他既然曾经帮助你们,自然会管事管到底。”他一面斟酒一面说:“你们武林人最讲道义,他能半途撒手置身事外吗?我敢和你打赌一文钱,你们任何行动,他都会在明暗中参予。”
翠凤的眼中,突然幻出奇异的光彩,凝视着他的目光,突然移开,然后闭上明亮的眸子,作深长的呼吸。
“翠凤,你做什么?”他拈起酒杯讶然问。
“没什么。”翠凤睁开凤目,注视着他嫣然一笑:“你说得对,不能斗贼于屋内。”
“本来就是如此,那是下下之策。”他一口喝完乾杯中酒,眼中有赞许的表情。
“所以,乘他们料定我们不敢出城,我们就将计就汁,出其不意用暮色,一举攻入宁园,与他们彻底了断。”
“对,这才是上策。”他点头称善:“只是,利用暮色,就必须提早出城,会不会走漏消息?宁园离城仅有三四里,歹徒们要攻打你家,一来一去要不了多少时辰,他们决不会早早入城,免得引人注意。你们只要算好他们动身的时刻,在他们动身时突然发动袭击,保证令他们措手不及,斗志消去一半,胜利自在意中。”
“咦!你……永康哥,你怎么懂得这些事?”
“呵呵!别忘了我曾经在学舍寄读了两三年。”永康笑笑:“学舍里有兵策这一门功课,对不对?”
“还有骑射呢?”
“可惜我没兴趣学,提不起刀枪拉不开弓,上了校场没有一次不挨骂的。”他笑得更真:“我好后悔,如果当初学好了骑射,这次我就可以帮你的忙了。”
“你已经帮了大忙了。”翠凤第二次握住了他的手:“不然今晚将会发生惨痛的结局。
今晚二更正,歹徒们必定兴高彩烈动身,也就是我们发动攻击的时候。”
“祝你们胜利。”他斟酒,举杯。
“永康哥,你想玉小妹会有危险吗?”翠凤避开他的目光,答非所问。
“她是很勇敢的。我想,她会有勇气面对危险的。”
“你不关心她吗?”翠凤幽幽地问。
“她不需要我关心,我不是她所需要的人。”
“哦!我明白你的意思。”翠凤如释重负地说,目光又回到他脸上,沉默片刻:“我祝她平安。”
“她真的需要你的祝福。翠凤,敢喝两口酒壮胆吗?”
“不,我所需要壮胆的不是酒,你不祝福我吗?”
“我已经祝过了,在这里。”他指指自己的心坎:“有些话,不说出来比说出更为真挚。”
“我明白。”翠凤凝视着他,眼中有异样的光彩,缓缓地,依依不舍地:“谢谢你,永康哥,有许多事的办理,我该走了。”
“千万小心。哦!翠凤,有些事,知道的人愈少愈好,别忘了出其不意四个字。
好走,我不送你了。”
当新月落下西方的地平线下,已是二更正了。
宁园的确被歹徒们占据了,歹徒的巢穴从天宁庙迁入了宁园,当然是少园主世亮作主,把歹徒们请入宁园的。
大堂上,六桌酒筵杯盘狼籍,四十八名男女高手已酒足饭饱,有些提早离席的人,正在检查自己的兵刃、暗器、衣鞋……有些仍坐在堂下的两列交椅上打盹。
正席上,八名首脑人物仍作最后的协调。为首的拔山举鼎苍应龙生得龙形猿臂,花甲年纪依然须黑眼明亮极具威严。当今黑道风云人物袖里乾坤骆长江,脸色苍白天生一张债主面孔,工于心计残忍阴险,对任何意外的变化皆毫不动容。百了魔僧不避荤,酒意上脸有了五七分醉态,怎么看也不象一个有道高僧,独角蛟东郭宇和青狮涂广,皆人如其号长像凶猛狞恶,散花仙子楚云婵颊酡红,更增三五分妩媚,风情万种,她与神针玉女象一双姐妹,美得出奇艳得好浓。最后一位是那晚背走翻天覆地的人,身旁搁着沉重的怪兵刃九合金丝天王伞。那晚这家伙与北人屠侵入安家,黑夜中不愿暴露身份,并未带去这把武林朋友心惊胆跳的怪兵刃。
独角蛟习惯地摸摸自己印堂上那只指大的肉瘤,然后轻抚着已现花白的胡子说:“天柱三雄挟持着梁世亮兄妹打先锋,令对方投鼠忌器止不敢放手拼命,好象实力嫌薄弱了些。最好能把第二批接应的人手中,抽出四或五位予以加强,必可吸引他们的大部分人手,让当家的这一路主力一举围歼。不然,人手一走散,就不易斩草除根了。”
天柱三雄分坐堂下,绝剑赵天柱虎跳而起大声抗议:“东郭兄,你不信任在下兄弟吗?
即将出动,你要临时推翻前议,不是瞧不起人吗?”
“好了好了。”袖里乾坤不耐烦地摇手制止:“临时改变计划,确是自乱脚步的笨主意。安海平一堂之主,见过大风大浪,决不是浪得虚名的莽夫,他决不会集中人手妄想抢救梁世亮兄妹的。时辰不早,可以动身了。”
“这才像话。”绝剑悻悻地说,转向三阴手郑刀:“二弟,去把人带出来,咱们准备动手先走一步。”
宁园占地甚广,位于山坡下,四周全被竹丛果林所围绕,只有一条大道向东伸展,与两里外的至县城大道会合。
园门外本来有两名警哨把守,监视着唯一的入园大道,外人接近至里内,门外的警哨皆可居高临下看得真切。大道在星光下发出灰白的光影,有人行走当然无所遁形。
两个黑影从园右的果林接近,有如鬼魅幻形。接近至右面的粉墙下,一个黑影悄然上升,手一搭墙头,引体滑入墙内去了,毫无声息发出。
两名警哨的注意力皆放在大道上,贴在园门侧不言不动,黑暗中真不易被发现。
先入的黑影出现在园门内,突然身形疾闪,到了右面警哨的身侧。
左面的警哨,恰好迷迷糊糊坐倒。右面的警哨眼角余光瞥见身旁突有人影出现,还来不及定神察看,耳门已挨了重重地击。
外面的黑影,及时一闪即至。
“这里交给我,你先进去救人。”外面抢入的黑影低声说:“安家的人快到了,要快。”
从园门到大厦前的练武广场,须经过一座小花园,和一座上建小拱桥的四五亩大荷池,小拱桥也就是出入的道路。再往前走,三十余步是座路亭,亭前面就是大厦的练武广场的东口了。
进入的黑影是花面鬼,树蛙似的贴在桥柱下。
不久,大厦前出现不少人影。
不久,第一批先出发的人,通过古香古色的宽阔路亭,沿花径大踏步走向拱桥。
绝剑在前面领路,三阴手牵着双手被反绑的梁世亮,最后是牵着梁玉凤的鹰爪王王士信。
“你们已制住了在下的经脉,还怕在下兄妹逃走吗?”梁世亮沮丧地说:“解了在下兄妹的牛筋索,我们绝不反抗跟你们走,是不是可以走得快些?”
“你给我少废话!”三阴手凶狠地说:“用不着快,进城要不了片刻工夫,三更正发动,早得很呢!不牵着你们,沿途有不少池塘,你们往池里一滚,想找你们岂不耽误正事?
快走!”
绝剑首先踏上拱桥。桥身长约五六丈,弧度并不大,顶点距水面仅丈五六。桥下荷叶田田,荷花的清香扑鼻。
绝剑通过了顶点,三阴手到了顶点中心。
右面的桥栏有物闪动,黑影朦胧。
三阴手一步踏虚,仰面滑倒。
被牵着的梁世亮,首先听到耳中有用传音入密绝技传来的声浪:“伏下躲避!”
然后才看到几乎无法看到的朦胧怪影,出现在右栏旁。
牵着玉凤的鹰爪王王士信,刚看到可疑的黑影,便觉得鼻梁一震,眼前一黑,一朵未开的荷花似乎象大铁槌,重重击中鼻梁,双目立即失明。
“哎……”鹰爪王叫了半声,被震得仰面便倒,砰一声把后面牵着的玉凤也撞翻了,两人跌成一团。
这期间,前面的三阴手刚好臀部着地,往后一躺,躺下就起不来了。梁世亮也机警地向前一仆,手脚伏地。
这说明变故几乎在同一瞬间发生,四个人全倒了。
已走出七八步外的绝剑,终于听到后面传来的异声,本能地扭头回顾,蓦地大吃一惊,身形疾转,剑已出鞘。
绝剑所看到的景象是:四个人倒下的身躯尚未静止,一个高大的黑影出现在桥中间。
剑出鞘,身形尚未转正,刚张口要发出警啸传警,声音尚未发出。
“卟!”一朵荷花已经击中眉心,几乎把绝剑的脑袋击破,可怕的打击力道,把绝剑打得仰面飞退,在两丈外背部着地,头下脚上直滑至桥头方行静止,剑丢了,人也失去知觉。”
“何处经脉被制?”花面鬼蹲下替梁世亮解绑,语音刺耳:“但愿不是什么特殊的独门手法。”
“气海。”梁世亮说:“阴手上挑阴交穴,同时制住任脉冲脉。”
花面鬼毫不迟疑地拉开世亮的腰带挪至腰下,不客气地撕破肚脐附近的衣裤,露出拳大的破孔,略一探索,立即双手齐动,上推下拂,掌吸指压相当迅疾熟练。气海与阴交两者相距仅半寸,气海也称丹田,被制住相当麻烦,疏解不易。阴交是任脉少阴冲脉之会,更麻烦。
“还好。”花面鬼放手站起:“他们还不打算废你,幸好不是什么独门手法,但你们的两家人中,恐怕没有能解的人,这是逆经封穴轮回手法,还不算是绝学。哦!
令妹呢?她……”
“同一个人所制,同一部位。”梁世亮狼狈地爬起:“是一个阴毒的女人下的手,散花仙子楚云娘。”
玉凤正手足无措地挣扎而起,踉跄走来。
“糟!我不能替令妹疏解。”花面鬼迟疑地说:“你带令妹走,我去捉散花仙子逼她疏解。你们的人可能已经接近了大厦,你最好从左面走与他们会合。”
“老前辈,黑夜中不易找得到那鬼女人。”玉凤盯着花面鬼,居然敢正视那吓人的面孔:“晚辈不想冒险,还是请老前辈慈悲疏解。事急从权,晚辈感激不尽。”
“这……那……你躺下吧!”花面鬼期期艾艾地说。
梁世亮借机回避,奔向桥头的绝剑,拾起滑落在一旁的长剑戒备。
玉凤闭上眼睛等待,等她发觉腹部已没有动静,张目一看,花面鬼已经不见了。
大堂前面是宽广的院子,前面就是前进大厦的大厅。院子两侧的廊前,摆设了不少盆景。
大堂门涌出一群人,是第二批人出发的时候了。这些人不走左右的廊厢,直接通过院子。
两廊人影暴起,火光一闪,点亮了第一支火把。
“我鹰爪神钩回来了。”右廊冲出的梁启元大喝,锋利的分水钩在火光下晶芒四射。
“我妙笔生花安海平与诸位了断。”从左廊出现的安海平,手中有他威震江湖的绝魂笔。
“哈哈哈哈……”拔山举鼎仰面狂笑,笑完说:“你们都来了,大出在下意料之外。但来得好,无任欢迎。”
四十余人占住了大堂的前阶,两面一分列阵。
安、梁两家人不足三十人,占住了两廊。
“这几个就敢来送死?”
百了魔僧不屑地说:“真是愚蠢已极,贫僧一个人就可以宰光他们。”
十余枝火把皆插在地上,加上大堂透出的灯光,整座大院已经够明亮了。
“还有我们呢!”右廊的屋顶传来刺耳的语音,接着跳下像貌狰狞,握着一根尺八风磨铜短护手棍的花面鬼。
“谁要想群殴。”右廊屋顶接着传来暴雷似的语音,直撼耳膜,像大铁锤击脑门,令人如置身在轰鸣的大钟内:“我老人家保证他断条胳膊少条腿,不信邪的人给我站出来试试看。”
又是一个鬼怪般的人,上身仅穿了豹皮背心,豹皮短裤,豹皮牛统靴,露出外面的肌肤黑漆发亮。左手,有一面绘豹头的尺长小盾;右手,是一柄前面多一根尖刺的雷锤,站在瓦面上,有如恶魔重现人间。
“三十年前失踪的神秘怪人呼雷豹。”有十余位仁兄同声骇然惊叫。
人群骚动,有五个人像老鼠般窜入大堂,一去不回了。
三十年前,江湖突然出现一个专向黑道大豪挑战的神秘怪人,自称呼雷豹,他的来历底细无人知悉,象狂风般撼动江湖,把当时的十大杀星五路煞神,以及魔道中的怪物三君四怪五枝花,赶得销声匿迹大快人心。呼雷豹神出鬼没闯了整整四年,最后突然失去踪迹,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处,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像一颗横扫天宇的慧星,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贫僧不信你就是当年的呼雷豹。”百了魔僧挟着方便铲出列大叫:“你下来,贫僧要看看你是什么东西……”
花面鬼突然疾冲而上,怒吼:“出言无状,你才不是东西!”
冲势奇猛,速度骇人听闻,声到人到。百了魔僧大骇,大吼一声,抡铲便扫,行迅雷一击。
花面鬼大手一伸,奇准地抓住了沉重如山的铲头,右手的尺八护手棍急如骤雨,连敲三记,两中肩,一中光头,暴响声清脆悦耳。双方接触有如电光石火,强存弱亡。
百了魔僧身形下挫,脑袋下缩,但居然禁受得起,又是一声大吼,奋神力夺铲,也想用铲柄反挑。
“我不信你是金刚。”花面鬼怒喝,卟卟卟又是三下,全敲在和尚的光头上,左手抓住的铲头抓得死紧。
百了魔僧支持不住了,哀嚎一声,仰面坐倒。
护手棍疾下,行致命一击。
“不要开杀戒!”呼雷豹的沉喝及时传到。
光亮的护手棍,压在百了魔僧的顶门上。
“你的禅功火候,如此而已。”花面鬼沉声说:“但在下得承认,你的脑袋比石头坚硬百倍,值得骄傲。给你一次隐世苦修的机会,下次如让在下碰上,一定敲破你的光脑袋,决不食言。滚!”
手一松,百了魔僧连人带铲躺倒挣扎难起。
拔山举鼎惊得浑身冒冷汗,旁边的袖里乾坤悄然开溜。
“你们一个一个上。”花面鬼大叫:“在下一个个废了你们,打发你们上路,免得你们再到仪真来鬼混。”
百了魔僧丢掉铲踉跄爬起,摇摇晃晃站稳了。
“北……北人屠是……是你废了他的?”百了魔僧问。
“不错。”花面鬼说。
百了魔僧打一冷战,扭头便走,摇摇晃晃脚下虚浮,像是喝了十斤酒的醉猫。
“拔山举鼎,你给我站出来。”花面鬼用棍指名叫阵,一步步向前逼进。
夜风萧萧,他那狰狞可怖的形状慑人心魄,附近似乎鬼气冲天,紧张的气氛令人受不了。
没有人发声,没有人敢移动。每个人都不住发抖,脸无人色。安、海两家的人,也紧张地屏息以待。
只有一个人脸上有笑容,是安翠凤。
廊下出现的梁世亮玉凤兄妹,也屏息着不敢透大气。
“在下远……远走八……八荒,永……永不再回……回来。”拔山举鼎战栗着叫:
“放……放我一……一马!”
“不行!”
“放……我……”拔山举鼎的声音完全走了样。
“老前辈,放他一条生路吧。”翠凤的悦耳语音是热切的:“给他一条自新的路,呼雷豹老前辈不是早已饶恕他了吗?”
花面鬼转头凝视着她,她嫣然一笑。
“你走,你最好是改过自新。”花面鬼将棍藏入衣袖,挥手赶人:“你已经死过一次了,重生是不容易的。”
仅片刻间,歹徒们走了个无影无踪。
呼雷豹不见了,花面鬼也不见了,像是突然消失了。
次日一早,翠凤穿了一袭黛绿衣裙,手挽盛礼物的竹编礼盒,袅袅婷婷出现在徐家的大门外。
徐永康站在阶上,拾级而下含笑相迎。
“我不是来探望你的。”姑娘轻笑:“而是来拜望你爹娘,欢迎吗?”
“你永远受到徐家的欢迎。”永康含笑接过她的礼盒。
“真的吗?小凤呢?”
“哪一头凤?”
“玉小妹呀!”
“她有她的道路,她有她的方向……”
“她发誓不出去做女英雄了。”
“归巢?也好。”
“拜候了伯父伯母,带我去逛北山,好不好?求你。”
“好吧!请进。”
北山满山枫林,北山红叶是仪真八景之一。两人不走登山至北山寺的大道,而是走东面绕山而行的小径。凉风习习,鸟语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山径相当宽阔,但姑娘似乎弱不禁风,大胆地挽着永康的手臂,整个娇躯快倚在他身上了。
“永康哥。”她抬螓首凝视着永康,笑得好甜:“伯母说,你将出门谋生,真的吗?”
“是啊。”他说:“你是知道的,田地有限,只传长子。我家五代以来,弟兄们都得离乡另置产业,所以几乎亲友满天下,他们在外县都过得很好。”
“何时动身?”
“明年。”
“不回来了?”
“三年两载回来一趟。”
“我等你。”姑娘勇敢地说,脸红似一树石榴花。
“翠凤,我……”
“要不,我跟你走。”
“什么?你……”
“你最多在外行道三四年,我不放心你……不,是不放心我自己,我怕我得不到你的爱心……”
“你说什么行道?”
“那又是什么呢?游戏风尘吗?伯父行道四年,把江湖闯得风风雨雨,威震天下,群魔望影心惊,好教人敬佩。你用何种面目出现呢?当然不会是呼雷豹。”
“你……你这丫头,你都知道?”他讶然问。
“猜的。”姑娘挽紧了他,妩媚微笑。
“你告诉你爹了?”
“我谁都不告诉。”
“哦!奇怪,你是怎样知道的?”
“永康哥,自小你我一块儿长大,一块儿游玩,你心里明白,我是多么的喜欢你,虽然玉凤小妹让我心惊胆跳,但我仍然经常依在你身旁,尽管我知道你喜欢的是玉凤妹。你身上的气息,我能不熟悉吗?”
“哦!”
“昨天在福记酒坊,我终于证实了心中的猜测是对的。记得那晚你击走北人屠吗?
我嗅到了你的气息,当时就有点疑心是你,但却不敢相信。你和北人屠打赌一文钱,在福记酒坊又和我打赌一文钱,口吻完全相同,我就再次留心了,果然又嗅到我熟悉的气息,终于断定是你了。哥,你瞒得我好苦。”
翠凤终于压抑不住,伏在他怀中哭了。
“翠凤,不要哭。”他挽住那轻微颤抖的娇躯,轻抚着发着幽香的秀发,语音无限的温柔:“这是不得已的事。徐家的子弟,不许为名利所累。人如果受不了名利的诱惑,就会蒙敝的灵智迷失了自己,因为谁都不敢保证子子孙孙都是具有大智大勇的人。因此,我家的祖训,就是三年五载行道江湖磨练胆识,一旦天下大乱,有能力自卫保家。这三五年中,不论有否成就,期满立即还我本来,安份守己从事正业,只许在万不得已时,才能用武技解决困难。翠凤,你是第一个未成为徐家的人之前,发现我徐家秘密的人。”
“永康,我不怪你,反而感激你……”
“我不要你感激我。”他的手紧拥着翠凤:“翠凤,有件事我忍不住要告诉你。”
“我在听,永康。”翠凤抬起含泪的明眸,情意绵绵地凝视着他,眸子里焕发出璀灿的光采。
“我爹我娘。”他用双手深情地捧住那沾有泪痕的动人面庞,热切地说:“都想把你看成徐家的二媳妇,翠凤,你肯吗?”
翠凤先是大感意外地一呆,接着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哦!天!”翠凤兴奋得几乎跳起来,忘形地、羞喜莫名地踮起脚尖,在他颊上亲了一亲,脸颊贴在他腮下:“这……这还用问吗?哦!我等你这句话,等得太久太久了,我以为会等到头发发白呢!永康,抱紧我,永康,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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