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繁之还是没有听宫观的话,入了人世。
小女孩拉着简繁之的手,问:“爹爹,我们去哪里呀?”
简繁之不厌其烦地解释了数千遍:“小雪,我不是你爹。”
小雪也问出了那个他幼时总爱问宫观的问题:“那我是从哪里来的?”
翻来覆去也想不到回答。
“你是我捡来的。”
“那我的名字是你取的吗?”
简繁之没有给她冠姓,只是纯惜叫她小雪,他便也唤她小雪。
“不是。”
小雪没有大哭,只是抱住简繁之的腿,不愿再走路,不知是无理取闹还是撒娇。
“我不管嘛,你捡了我你就是我爹爹。”
简繁之熟练地视若无睹,任她挂在自己腿上随着迈步而拖拖拉拉地走。
“爹爹是个坏人……”小雪委屈地扁嘴。
简繁之席地而坐,让她去前面喝水,自己闭目修炼。
小雪乖乖听话跑到溪边,四体投地像只小狼一样垂头舔舐溪水,清冽的溪水中隐约可见鱼虾,她随意吞入几只,就要嚼吧嚼吧咽进腹中。
简繁之拎住她后颈:“吐出来。”
小鱼小虾被小雪吓到,一张嘴便慌不择路,啪嗒掉在地上,小雪捡起来丢回溪中。
她看简繁之的眼色,撒娇道:“好了嘛。”
简繁之仍是那般平静恬淡,面无表情,自小雪有记忆以来,便一直这样。
“饿了吗?”
小雪摸肚子,已经瘪瘪的了,回答:“饿了。”
简繁之用水壶捞起一些小鱼小虾,每次用灵力点火,小雪眼里都会亮晶晶的,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不能吃生的,知道吗?”
小雪总能从他的问句中精准攫取到几分温柔关心,用以供给自己的心灵像个父母健全的孩子一般生长:“知道了。”
她学着他的样子,拇指轻轻划过四指,却没有点起火来。
“爹爹,教教我嘛。”
简繁之不教她任何有关灵力的仙术,没有天赋的仙尚且亡于仙界,而凡人怎能以微薄之躯逆天而行,所以他只心想把小雪送回人间,去到她应该停留的**。
见简繁之不理她,小雪缠上来,用柔软的脸贴他的手臂。
“爹爹……可不可以教教小雪?求求你啦。”
简繁之无奈,伸手揉乱小姑娘的发顶说:“别求。”
小雪捉住他放在自己头上的手:“我只求爹爹也不行吗?”
简繁之吹凉盛着食物的碗,让她自己捧着吃。
“谁也不行。”
小雪吃东西的时候,简繁之常用斩缘剑为她削发簪。
原材料可以是石头,桃枝,或玉石。
简繁之来来去去只削得好一个样式,于是小雪就多了很多她爱不释手的云纹木簪。
小雪很乖,简繁之修炼时从不大吵大闹,只安静地趴在他膝头,倾听他的脉搏和心跳。
有一次耳朵都贴到简繁之胸膛上了,还一脸愁容地用小小的手拍打他的肩膀。
“我没死。”
简繁之睁开眼,拎走靠得太近的小孩儿,她漂亮的瞳中蕴着水汽,叫人什么话也说不出。
简繁之把她抱在怀里,她趴在他肩头低低地哭,心脏都要为她而停。
“对不起,你是不是饿了?”
小雪擦眼泪的动作和纯惜一模一样,好不可怜。
“我……呜呜…爹爹……小雪还以为你死了……呜…别丢下小雪…爹……”
只不过入了个定,对一个小孩来说却像失去光明一般
你捡来我,自此我瞳中常驻你的身影。
可稚童不知道,这个世上还会有其他的人对她好,她可以移开视线,可以合上眼皮后依然毫不慌张,不用担心被抛下。
简繁之觉得自己只是在为丢弃她而找借口,可修道之人必须无耻。
长命绳猛然勒紧,简繁之把小雪放入一个布袋,露出她小小的脑袋,挂在剑尾,御剑直指九霄,行过之处像把天划出一道裂口。
小雪兴奋地说:“爹,我们在天上飞!”
嘴巴被风灌入,张得大大的,灵魂都要被吹走了。
未等话音落地,简繁之一个仙诀轻飘飘组成道天门,速度不减穿并其中,铿锵有力的迎击声在耳边炸响,斩缘剑出鞘。
简繁之把小雪丢给因受伤而暂喘的二师兄蒋顾言,墨发游刃有余地搭在肩上:“劳烦师兄替我照看。”
面前九尺毒虫已修为人形,双目猩红,右臂为斩缘剑所伤,此时正是气盛之时,从嘴里吐出万只毒蛊虫想要盘踞吞噬简繁之。
他哪会给他控蛊的机会,双指操纵斩缘剑竟隔十里也能用出一式无情剑,剑光如雨贯穿毒师心喉,剿灭万只毒虫。
忽闻有人鼓掌,属于女子娇韵的声音于身后响起:“繁之,好久不见,又厉害了不少。”
简繁之却愣了一下,缓缓回头。
裴以已明艳的笑容似隔多年,晃在眼前只觉久违而亲切。
可她右臂衣衫之下空空荡荡。
裴以已见简繁之的视线解释道:“中毒了,我自断的右臂,没事的。”
简繁之嗫嚅着,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后方嗡鸣声在耳,他执剑刺穿靠近的毒炼童。
蒋顾言遮住小雪的眼睛,担心她害怕,可她急急扒开喊道:“爹爹真俊!”
此言一出,三个人全都哑口无言。
简繁之捂着脸,把斩缘剑楔入地,打算速战速决,至纯的灵力编织成网,深入地下逼出隐于其中的毒修。
那厮大笑道:“我当是谁?竟是个毛头小子,杀了我千万毒将,我便用你炼蛊,叫你永无天日!”
只杀了一个毒修的简繁之成功帮裴以已背锅,执剑迎敌。
用毒是正道之人最不齿的下作之法,却也是最有效的。
灵力护体仍需避开从毒修毛孔中溢出的毒液,简繁之心无波澜,只觉不想被黏腻的浊液碰触,于是一直躲却不出招。
毒修明显不屑,一个只会躲的毛头小子有什么可怕?脚尖点地,疾步想要靠近他。
毒修挥舞凭空出现以毒凝成的巨大镰刀,简繁之下蹲躲闪至他身后,竟把斩缘剑归了鞘。
毒修斥责这狂妄之辈:“区区小毛孩竟狂妄至此。”
镰刀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变快,简繁之只是侧着身,并不还击。
裴以已跟身旁的蒋顾言说:“他这会耗尽灵力的,待会你我二人找准时机……”
只见镰刀骤然变大,要刺入防备不及的简繁之脖颈。
就在邪修即将得逞之时,简繁之弯肘,身形不再闪躲,竟直直伸手掐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抓住那毒炼成的镰刀。
小雪自己闭上眼睛,有些害怕看见简繁之流血。
简繁之生生压着镰刀,毒修面色青紫,被掐得喘不过气。
头往右轻轻一偏,左臂用力使其擦过掐着的脖颈,毫不留情地斩下毒修的头颅——用他自己的武器。
蒋顾言倒吸一口凉气:多年未见,竟恐怖如斯。
毒修头颅落地时竟还能说话:“为……何!”
简繁之把他的头骨碾成一滩烂泥,算是对将死之人一句礼貌的吊唁:“我家青缘嫌脏。”
裴以已朝简繁之走来,蹲下身在毒修身上翻找什么。
“你此行就是为了它?”
蒋顾言一瘸一拐走上前,裴以已把两只蛊虫放入玉牢,对简繁之弯唇一笑:“谢谢小繁之。”
简繁之偏开面:“好久不见。”
蒋顾言颇伤感地看裴以已失去的右臂,却见那处已长好,纤细白瘦似乎一直都在。
“灵胎之身不必惊讶,唉,又要重新练肌肉。”裴以已满不在乎。
小雪想扑过去抱住简繁之,被他躲开,栽倒在地上。
她委屈巴巴道:“爹,你干嘛?”
“我身上脏。”
小雪注意到他掌心滴落的血,担心地喊:“爹你受伤了!”
裴以已握住他的手,感到奇怪:“你是百毒不侵之体?”
“大抵是吧。”
简繁之垂眸看裴以已,对视间都看不出对方思绪,裴以已的灵力远胜于他,敷在伤口上,丝丝缕缕渗入丹田。
“你为何来?”
裴以已见他腕上红绳,明了一切。
“宫观呢?”
“师父守在凡尘境。”
“禅净真是做了件糊涂事。”
“嗯。”
“你的孩子?”
“不是。”
诡异的一问一答。
裴以已疗好简繁之伤口后弹了一下他额头,简繁之没躲,站在原地受着,像幼时总受她的教导。
小雪左看看简繁之,右看看裴以已,再瞄了一眼插不上话的蒋顾言,上前拽着简繁之问:“她是我额娘吗?”
裴以已闻言噗嗤地笑出声来,容姿艳丽却不落俗,似不染尘世的睡莲,只在午夜绽放:“哈哈,不是我,我大概算你的姊姊。”
简繁之纠正:“你是小师妹。”是无情峰最小的那个。
裴以已回嘴:“那你还是小师弟呢。”
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忽而对视一笑,裴以已上前抱住简繁之,她的娇躯在此时显得那样俜伶瘦弱,可抚在背后的手却是那般有力,代替心脏跳动着,拥抱只一瞬便放开。
裴以已说:“总之先入人世吧。我们去长安,你带着小雪一起去。”
简繁之点头,右手拉住小雪的手,左肩搭着瘸脚的蒋顾言。
“你怎么受伤的?”
蒋顾言只说是旧伤不愿多提,反倒祝贺他:“境界上升不少,钦佩,钦佩。”
他不口出恶言都有些不习惯,向来刀子嘴豆腐心的二师兄也被无情道磨平了棱角,一瘸一拐地走向人间。
小雪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的盛景,车水马龙淹没他们,似乎只有为商贩驻足,他们才会被注意。
晶亮的糖葫芦,她连其中酸酸甜甜的叫做山楂也不知晓。
只递到简繁之嘴边,笑得灿烂:“爹爹,这个好吃。”
简繁之假装咬了一口,因为知道小雪会伤心,回应:“嗯。”
小女孩笑得那样开心,长安是她除了简繁之,最喜欢的东西。
梦中呓语拽着简繁之的指尖:“爹爹你…和小雪,还有什么长安……在一起一辈子好不好…别走…别丢下……”
简繁之掖好她的被角,拭去她嘴角似乎因做梦而流的涎水。
手颤着收回,止不住心间颤栗。
他好像又做错了。
他本不该把小雪捡回来,沾染尘缘。
他给予温情的同时又要把她抛弃。
抚开小雪吃进嘴角的发丝,挤出破碎的气音:“对不起。”
他对不起很多人。
简繁之抚摸缚在脖颈属于宫观的长命绳,茫然的道中,他的引路人仿佛一直在他身边,却消失于回忆的细枝末节,又在紧要关头卡死他的心,叫他无法断念,令他无法证道。
您说大道无情,那无情道,多的是什么呢。
窗棂被叩响,裴以已拎着几壶上好的白酒,倒悬在房顶,朝简繁之伸出纤细的手臂。
月华如练,从她身后把他们交连。
她的笑隐没于柔和:“小繁之,来喝一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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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流离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