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月将至,大部分弟子已遵从禅净掌门的命令散入**,唯独半个凡人简繁之还被宫观遮遮掩掩藏于无情峰。
简繁之举起斩缘剑,一记开天地要叫一衔天色偃仰横斜,劈开毫无情理可言的墨云,让一抹日色重获生机,灵气碰撞在未生出的半条灵络,纵使姿态如何精准,也无法抵御钻心的疼痛,只得匍匐在石桌边,大口大口喘气。
宫观轻拍他后背,柔声道:“已经练了很多个时辰了,休息一下吧。”
简繁之垂头,以双指沾溪水于石桌上刻画,符篆初成,符意却毁,有不祥之兆。
他声音沉沉:“师父,我用不了仙术,已然是废人了么?”
宫观在他身后把他松散的乌发扎紧:“不是,总会用得的。”
模棱两可的话简繁之听过数遍,却仍不甘心地问:“您要逐我下山,对吗?”
宫观不回话,简繁之站起身子正视他,温腻的双手贴上宫观的脸,还带着泪意的湿咸。
“师尊,我可以不离开吗?徒儿只想跟着你,旁的哪也不想去……”
他的乌瞳翻涌着浪花,不可避免触到礁石。
“繁之…不是为师想逐你……是你师祖”宫观顿了顿,遂才改口:“是掌门,他要驱逐蓬莱小辈,我又能有何办法。”
“他明知弟子们出山势必九死一生,那又为何?”
宫观没有避讳,直言道:“他想叩这天道,让蓬莱陪他化神!我知他的无情道是野心铸成的,可他也不能视弟子之命如草芥……所以繁之你一定要出山,蓬莱子弟的命必须得由你来护。”
简繁之的手被宫观拨开握紧,可他却有些瑟缩:“我做不到。”
宫观强硬地打断他:“无情道道义乃何?”
“为苍生献义,为仙族开天地,为**寻生机,为求三界九州太平。”
简繁之知晓冥冥中自有天意,他得出山,就像宫观总会丢下他一般:“我知道了,那师父呢,师父去哪?”
他去哪?宿江南秋夜,寻琼枝抱雪,不求有所皈依,但愿人世安平。
“我得留下来,守着凡尘境,守着蓬莱。”
仙途渺渺,而他们注定殊道。
宫观打破即将分别的气氛,让简繁之去沐浴。
水把浑身上下都洗净,可洗不去疤,擦不出内心的浊秽。
简繁之只着单衣,却见宫观坐在榻上,并不在昨夜睡的罗汉床。
“今天我睡那边吗?”
简繁之习惯了自上次以后宫观从不与他同床,而他自己也有些奇怪,不好意思再要求宫观陪他睡。
而师尊只是拍了拍身旁让他坐过来。
酥麻的感觉从相触的腿部传满全身,让心跳为之一振。
“出蓬莱后你不要入人世,哪里灵气浓便往哪里去。”
宫观在他手腕上捆缚了一条红绳:“这是蓬莱子弟的长命绳,若他们深陷危机,你自有所感,望你搭救每一个生灵。”
这红绳明明很轻,绑住手腕却重若千钧。
“我什么时候能回来见您?”
宫观抚上他紧咬的唇,让他放松,也让他紧绷。
“我会去寻你。”
您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简繁之垂眸,明明没有泫然欲泣的意思,看上去却那般可怜。
“真的吗?”
睫毛把眼皮合闭,柔软的双唇附上,叫人除了喘息再也吐不出话语。
宫观吻得似有所思,而简繁之吻得心无旁骛,似乎要忘记呼吸,全身颤栗以至于心脏痉挛般欢愉。
简繁之不自觉往后缩,使得宫观最后总跨坐在他腿上。
舌尖勾勒画卷,条条银丝为墨,翻覆一场别离的雨。
瞳孔氲着水汽,简繁之喜欢微微睁开眼,看朦胧之下师尊面红耳赤似乎正在勉强自己的模样,那是世间牵强又至美的昳色。
主导权慢慢从宫观转移到简繁之,他不奢求许多,只是不断吞吐宫观的一抹灵力,舌尖于他上颚划出甜味。
此时仙界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仙界,都更飘飘欲仙。
手流连于宫观的脖颈,宫观的肩骨,宫观的纤腰,宫观的臀……轻轻摩挲,渴求,乞怜,试探,像春芽渴望甘霖,似菟丝子妄图依靠。
宫观抓住他的手,轻声中混杂着羞赧:“别乱摸……”
简繁之赤忱的道歉总让人不忍心责罚,纵使他总会再犯。
十指紧扣,后脑贴到壁沿,不去想他们在做什么,不去思考这样为何能疗伤,不去辩这样是否逾距有违门规,不去忆任何不应在此时所忆的往事。
简繁之沉湎于这比酒还令人酣醉的梦,伤疤逐渐淡去,灵力缓缓苏醒,重生的灵络填补了修为的空虚,一点点重溯他比谁都至纯的灵力。
宫观左手被他牵执,右手探入衣襟去抚他颈后瘢痕,待手心起伏慢慢平缓,宫观想放开这个吻,却感到硌在身下的起伏。
他有些惊愕,想来也应该教教简繁之。
于是双手捧上简繁之脸颊:“道袍是无情道人的本身。”
简繁之外裳半落,被宫观拎起穿戴好:“会有人诱你深陷,无情道人应克欲守礼。”
“何为欲?”
简繁之不甚清明,他只知一种毫无来由的渴意裹在小腹,羞于……却也无可奈何。
宫观教他如何冷静,目光浸入他乌瞳,让他放松。
可欲念易遏,**难遏……更何况他还是一副肮脏的**凡胎。
一边吻着他,一边要他遏**,这叫他如何能做到。
简繁之泪眼朦胧,十指不安地追寻宫观,直到嵌入他的指间。
他叼咬着宫观手背薄皮,像一只捡来的宠物,一遍又一遍地说:“怎么办……”
似乎也是觉得太欺负他了,宫观问出自己都觉得有歧义的问题:“要我帮你吗?”
简繁之盯着他唇:“怎么…才能……”
宫观盘腿坐在他身后,说:“修炼,我帮你引灵气。”
简繁之不知道他刚刚在期待什么,也不觉得失落,只要有师父就好,只要有师尊便好。
灵气借着宫观的指引,一条条拓宽灵络,把曾注入血液的浊气净化,流入丹田,重铸修为。
宫观在身后说:“仙人有三劫,其一为雷劫,渡过后为上仙;其二为凡尘劫,渡过后为大能;其三为心魔劫,渡三次即可问鼎化神,叩天道以成天君。”
“渡过凡劫后尤其要注意,心魔无处不在,有些仙人甚至永远都分不清自己所处心魔劫还是现实,疑己疑道,终究抱憾陨落。”
灵气渐渐充盈,简繁之问:“我下次渡的便是凡尘劫吗?”
“对,仙剑大会你既为魁首,那三届小辈能伤你者寥寥无几,自应心怀天道,大济民生。”
简繁之骨缝传来钻心的疼,他俯在宫观膝头,感到喉口内刺痛的灵气不断碰撞,要把百骸炸散。
宫观轻抚简繁之乌发,他额间金莲显现,缓缓包住他的体内乱窜的灵气。
宫观不慌不乱地以神识探查,有些惊讶:“古籍上说有些人在垂危转安之时,会生出剑骨,但我还是第一回见…那团灵气会为你所用,利于修炼。”
痛意很快便被温热取代,简繁之体格更精悍,却好像变得更小了,声音也没有先前低沉。
“师父?身体很奇怪……”
宫观眼中是从前的神色,简繁之记忆中,师父就总是用这般慈爱的目光注视他。
不知为何,内心有些不愉。
“师尊,您给我取个生辰吧。”
宫观不明,但还是顺着他:“把你捡回来那日是霜日,便定为霜日吧。”
“我与师尊相遇已二十个生辰了,您知道吗?”
简繁之想说的其实是他已及冠,不要再把他当孩子看。
宫观心里数了数,颇有感触:“已经二十年了啊…这么久了,我仍记得你小时候……”
简繁之并未打断他的回忆,靠在他肩上,不知在思考什么。
“刚刚这叫治疗吗?”
宫观看他澄明的双眸,一言带过:“嗯。”
“那如果我受伤了,可以随便找个仙人疗伤吗?”
宫观有些惊讶,唇张着却不知作何解释,告诉他这是双修之事,已逾了师徒的距,叫他怎能说得出口。
“不行,别的仙人不会同意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若是有受伤的仙人要对你这般做,你愿意吗?”
简繁之思虑一下:“若以师父大义天下来看,我能帮到他人,那这样也无可厚非。”
宫观见越说越要被他绕进去,手心贴上他脸认真地直视他瞳:“不可以。”
他手背上还残存着刚刚简繁之咬过留下的齿痕,淡粉色的,似他在人间见过的牡丹,美得那样盛。
简繁之低低地笑,问:“为什么不可以?”
宫观脸微红,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借口:“只有师父与弟子之间这般才可疗伤,便就是你我之间。”
你我之间,多么温存暧昧的词语,但愿能永驻他心。
简繁之看宫观起身帮他收拾行囊,说过几次要自己收,而宫观只说道:“你不知道要带什么。”
肆月已至,无情山又垂坠下雪花,沾湿了眼睫,打红了鼻尖。
宫观拢了拢简繁之身上的狐裘,那是自己曾经穿过的:“繁之,还有什么要说吗?”
简繁之身体不冷,躲在手套下的指尖却止不住打颤。
缓缓吐出一口热气,看它消散于空中。
简繁之方才开口:“师父,我想要你的长命绳。”
宫观微愣,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你等等。”
回房于枕下翻出已蒙尘的长命绳,清理了下戴在他左腕上。
宫观的长命绳是白色的,比旁人稍长,尾部缀有两个碧蓝的琉璃珠。
“您相信我有一天可以保护您吗?”
宫观拂落他发顶的雪,温言道:“相信。”
夜深露重,一人立于无情峰之上,目送他的徒弟走向他的仙途。
已老实,求放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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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千里迢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