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伐果断是一个怎样的形容词呢?简繁之徘徊在刘晶宅邸外时一直在想。
斩缘剑终究还是没有砍断刘晶的脖子。
第二次仙魔之战后大抵不会再有炉鼎被当成补药贩卖了,造孽之人罪业需自己担扛,此尘缘未了,该断也不应由他来断。
简繁之夙兴夜寐来到瀛洲,又在茫茫果林中遇见一个小孩。
他对简繁之笑得天真又无邪,一边吃芒果子一边问:“你有看见我姊姊吗?”
简繁之帮他剥皮,不知应该回答看见了还是没看见。
稚子接过简繁之剥好的芒果子,像之前遇见的那个女孩子一样,把果核放进一个脏兮兮的荷包中赠予简繁之,并为他指路。
简繁之不知是出于什么想法,竟真想碰触他们看一切是否真是虚无,却因迷乱的心绪而不了了之。
碰到了如何,碰不到又如何。
简繁之沿着那条路踏入瀛洲,繁花似海下他无需隐藏,阵阵乐音漾开涟漪,与药香混合,芬芳馥郁沁人心脾。
他不算轻车熟路,只是凑巧从千座乱殿下找到了秦洙则的屋子。
秦洙则仍旧昏迷不醒,医疗她的人让简繁之感到意外。
是鱼伯啊……
岱舆首徒伤势未知,他为何不停留,反而在仙魔之战后来到瀛洲呢?
等鱼伯去熬药时,简繁之走近秦洙则,瑰丽晶莹的茜色宝石就那样堆在塌上,围绕秦洙则身侧,把她衬得肤若凝脂,似乎下一秒便仙逝,颓靡昳丽又诡谲。
难道把遗物放在首徒塌上是什么传统吗。
简繁之瞧见秦洙则皱紧的眉,似乎被梦魇住了,一直不知向谁祈求着原谅。
鱼伯跨入阁子时脚步一顿,睁开过于圆钝的眼睛,望向房内。
明明知晓没人能看见,简繁之还是躲在了塌下。
鱼伯拄着拐杖,一步一敲,说不上慢悠悠,但看着莫名令人心急。
哒…哒……
因为年迈而弯曲的腿,以及鱼伯独特的隆起的背,一切的一切看上去都像他欲把头塞到塌底,窥探究竟。
简繁之并不慌张,甚至呼吸如常。
鱼伯似乎扶起了秦洙则的背,有些珠子从她身上滚落,砸在地上发出清脆悦耳的破碎声。
药碗贴在秦洙则苍白的唇上,鱼伯口吻仍同记忆里那般慈祥:“孩子,喝药了。”
那抹淡淡的药味萦绕简繁之鼻尖,挥散不去。
简繁之必须阻止秦洙则被灌下不明不白的药液。
握紧斩缘剑灵力溢出准备构造缘线时,一双鞋踩入视线。那双鞋简繁之认得,是晚娘曾穿过的雪青色缎绣竹蝶纹花盆底鞋。
药碗掉落洒满一地药汁,滋滋作响,溶解了已碎裂的瑰丽遗物。
秦洙则师父被鱼伯称呼为“嫣儿”。
“嫣儿,我告诉过你的吧,要多注意孩子的成长,看你把洙则养得那么瘦,我都不忍心说什么了。”
嫣儿扶着额发出不悦的叹气声:“在我面前不必装成这样,令人作呕。”
嫣儿弯腰要捡起摔在地上的药碗。
简繁之屏住呼吸,慢慢蠕动从塌下极快地转移到后边的屏风。
鱼伯呵喝一笑,看着嫣儿把那些眼珠收好,声如沉钟:“你舍不得?孩子们总会迎来羽翼丰满的时候。”
“那也要那个老东西先成功啊?我不明白你在急什么,仙魔之战刚结束,一切处于困境,我们这时候奋发而起是图什么呢?”
“正是因为沧澜撑不下去了,老朽才出世啊。”鱼伯闲庭信步:“我们失败了一次,但已经没有时间再给我们失败第二次了。踏上这条不归路,你现在是后悔了吗?”
嫣儿抬起脚狠狠踩上鱼伯的布鞋,骨头崩裂发出脆响。
“你在教我做事?”
鱼伯只是摸了摸白花花的胡子,被嫣儿推搡着赶了出去。
简繁之得以光明正大走出,观看眼前滑稽的一幕。
“明明是你把瀛洲弟子们送入虎穴,如今他们丢了性命,你又在此抹什么泪呢。”鱼伯愤愤。
嫣儿把脸送入秦洙则的掌心,泪意滚烫意难平:“洙则…你能原谅师父吗?只求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嫣儿如魔尊一般弥漫着血雾的瞳色让简繁之怀疑她是不是想要秦洙则的眼珠。
但当务之急不是嫣儿,而是印证心中所想。
简繁之出门,凭借气味寻找鱼伯。
昆仑的炉鼎,方丈的符阵,从岱舆而来,联系瀛洲。鱼伯,就差蓬莱了。
与裴空憬和谢无尘是旧识?
但愿一切都是简繁之的臆想。
鱼伯似乎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所以简繁之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甚至连堆满褶皱的眉都未抬一下。
“你来了,孩子。”
简繁之单刀直入:“你在筹划什么?”
“你来晚啦。”
鱼伯拖来一个椅子坐在他面前。
简繁之斩缘剑抵上他脖颈时,那寒光丝毫不能动摇这位年寿将至的仙人。
如果他惧死还好,可这般平静如待宰羔羊,装什么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啊。
“你要把蓬莱怎么样?”
鱼伯一言不发。
整个屋子只剩下简繁之的声音:“你要把五山怎么样?”
“你们把一切都搞砸,就是所谓期盼美好吗?”
让魔族登了天道沧澜就会好转吗?轮回的伐难就会消除吗?就再无仙魔之分再无仙魔之战吗?
简繁之扯着鱼伯的衣襟,斩缘剑划破他布满斑点的苍老容颜:“你的回答呢。”
鱼伯那仿佛看透一切的双目因简繁之粗鲁的对待而暴露在空气中。
血流经泛着金光的眼眸,鱼伯咧开嘴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鱼伯笑得像个疯子,直到咳嗽把要说的话语全都掩埋,才对简繁之说:“我呆在机渊数年,好不容易等来了您。”
“但您怎么这幅模样啊?真叫老朽失望。您前世必将复兴的口号喊到哪里去了?”
简繁之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那像铜铃一样圆睁的双目瞪得极大,仿佛要把天地都吞噬进去:“自你被宫观捡走我便知,这世上再没有希望了。”
“所以我只能自己造啊。都是你,他们都是因你而死,都是因为你走偏了道,你这个沧澜的罪人……”
鱼伯吐完最后一句话,就像生命燃烧殆尽一般,没有给简繁之动手的机会,自己挨依在斩缘剑上,干脆利落地削下头颅,骨碌碌滚落脚边。
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什么成定局…什么结局已定…全都是虚假的……
那他走了这么远…有什么意义?
青缘抬掌猛击简繁之腹部,不怒自威:“现在不是你胡思乱想的时候。”
身后传来树枝折断的声音,简繁之猛然回头,无光的瞳还染着血,尽管什么也没看见,身体却比灵气先动,抓住了秦洙则的胳膊。
秦洙则叫出了声,显然没有认出这个身着黑袍在瀛洲伤人的是旧相识。
简繁之没有伤她的打算,但她的师尊嫣儿不死不行。
秦洙则被甩到一旁,她一眼就看出了简繁之要去的方向,努力要爬起,却似乎崴到了脚怎么也站不起来,伤病困扰的瘦弱躯体压在花丛上,用苍白无力的手朝着简繁之。
她那样恳切地求他:“别去……”
简繁之脚步不停,几乎是嫣儿一出现在眼前时,斩缘剑就袭至她的脖颈。
嫣儿迅速释放魔气而不是仙力做抵抗时,作为瀛洲的掌门,就昭示五山之一已经糜烂得彻彻底底。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不被料想的罪业,都将应验在沧澜这处称不上沃土的存在。
简繁之咬碎银牙,无视秦洙则垂死发出的铮铮琴音,与瀛洲掌门一战。
洙雨琴的威力不同凡响,光是琴弦一振,都让简繁之识海发疼。但是这一切在切骨之恨面前都无关紧要,五山不能亡,沧澜也是。
被抛下的,千不该万不该是他们。
斩缘剑爆发出惊人的力量,速度递增着连连斩至嫣儿眼前,犹如泰山压上脊梁,她苦苦抵挡,不时瞟一眼地上趴着的秦洙则,不知在思虑什么。
当斩缘剑割下瀛洲掌门的一边耳朵时,嫣儿就知道这场仗她不可能打得赢。
跟仙魔之战不一样,瀛洲没有磅礴的魔军驻扎。
这个起了杀心的人,甚至连逼问都放弃了。
嫣儿被打得连连后退,她故意把战局拉去哪里,简繁之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黑袍之下的笑容令人无法琢磨,拿着已逝之仙的剑的恶魔,从机渊出来索命了。
同党看见雾都之女有危险不可能见死不救,毕竟魔族血脉再折损不起。
他们不遗余力冲上前端,与简繁之缠打起来。而简繁之目中似乎只有嫣儿一个人,斩缘剑一度划到洙雨琴的琴弦上,因他至纯的灵力而崩裂开来,发出轰然倒塌的声音。
魔气被灵力纠缠瞬间爆炸,同党之人的脑花如雪般扑散四溅,弥散着刺鼻的腥气。
简繁之踩上嫣儿后颈,洙雨琴被他用剑柄一捅,在嫣儿视线里毁于一旦。
简繁之沉重的嗓音无法被任何人辨出:“灵脉图谱在哪?”
然而嫣儿只是笑,尖锐的笑声得直能划开人耳畔。
越是被简繁之狠狠踩入泥地里,他们越不觉得自己有错。
“您不知道吧,日日夜夜盼望安全回归之人,她战死疆场的消息传来的那一天,我甚至想过自杀……困在回忆中的人却只有我自己而已!”
嫣儿遮掩着一只变回澄清茜色的瞳,用仅剩的血眸怒目而视:“杀了我啊?你来登天!你来消伐难!你来破轮回!你来拯救沧澜……哈哈哈哈,你以为你是谁啊?不过就是个拿着天君遗物的恶魔,都是你…才让莫须有加罪一切……”
再听下去也是毫无用处。
简繁之剑刃没入嫣儿后心,脚腕却忽然被一个人抓住了,垂眸一看,秦洙则正死死地握紧,哭花的脸不断祈求。
“救救师尊吧……我的师尊她什么也没错……她不是自愿的啊……”
秦洙则知道内幕。
简繁之不知身体为何动起,随意捡起的匕首楔入秦洙则手腕下的泥土,要不是理智刻意阻拦,她现在也如她师父一般成为横尸一具。
斩缘剑彻底断了嫣儿的生希,无论秦洙则如何苦苦哀求。
伐难最终也让她变了样。
秦洙则嘴角略微上扬,伴有略微的肌肉抽搐,眼睛微张,阴险又毒辣露出那双血瞳指着简繁之:“你这个恶魔……”
“你这个瀛洲的罪人……”
简繁之厌恶自己的理智,如果现在不把堕魔的秦洙则杀掉,事情可能会变得很麻烦。
斩缘剑抬起。
他也终将成为沧澜的罪人。
定时怎么没定好,差点断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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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沤珠槿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