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清江的本丸游览十分顺利。本丸很大,需要介绍的地方很多,且因为平日里精心打理,景色称得上是上乘,烛台切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相处甚是和谐。
在向房间走的时候,两人路过一条走廊。
烛台切停下来介绍道:“这条走廊很受咱们本丸的老年人欢迎哦。”
面前坐着的一个裹着黄头巾的背影飘出一阵魔性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哈,正是如此。”他捧着茶杯转过身来,式清江注意到他有一双沉着新月的漂亮眼睛。他同这双波平浪静的眼睛对视,一点让他摸不着头脑的熟悉感涌上来。
“我们……在哪儿见过吗?”他犹豫了一下,出声询问。
三日月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没能预料到这种展开。但他很快平和下来,笑道:“的确见过,不过老人家记性不好,记不得具体是什么时候了。”他摩挲着茶杯,盛满笑意的眼里透出一丝锋锐的打量,“吾名三日月宗近,天下五剑之一——不过活得太久,已经是个老爷爷了,哈哈哈哈。”
三日月身边的另一人转过身道:“小狐丸。虽有小字,却是谦称。久违了,式,”他将梳毛的梳子放到一边,抬头望着他,“能在本丸见面,真是高兴。”
式清江低头,凝视这两位没什么印象的故人片刻,低头一礼:“式清江。因为记忆原因二位有些陌生,但是,久违了。”他的视线扫过摆在三日月和小狐丸中间的一碟茶点,很快被碗碟边上的几瓣樱花吸引了。
他顺着樱花瓣一路远眺,看见远处的山坡上,生长着一棵巨大的樱花树。此时樱花正盛开,远远望去天边都被染成柔软干净的粉色,着实十分漂亮。但是——
“那株樱树的花瓣,能飘这么远吗?”
“那是一株万叶樱,有万年才开一次的传说,能看见它开花是一件幸运的事。”小狐丸笑道,“至于你说的花瓣——”
他指了指走廊拐角,式清江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才发现檐角不知从何处伸过来一大枝樱花,映着和煦的阳光,开得正好。
烛台切被那碟茶点吸引了目光。“很漂亮的样式呢,小巧精致,很是风雅。”他蹲下来仔细看了看,“是歌仙做的吗?”
“正是。”三日月兴致盎然道。他眼里的审视之意不知何时褪去了,只剩下波平浪静的慈和。“二位一起坐下来赏樱如何?如果不介意的话,茶点也请用。”
小狐丸感叹道:“如果能有油豆腐就更好了。前些日子我与主人商谈,是否能把种出来的豆子都做成油豆腐,被主君拒绝了,真是遗憾。”
“我和式正要去收拾房间,就先不用了。”烛台切顺口吐了个槽,“再怎么说,将豆子全做成油豆腐主君是一定不会答应的。”
他和式清江继续向房间走,路上顺便取了主君让长谷部提前准备好的常服,到达房间推开门时,看见了一个背对着他们坐着的、衣饰洁白的身影。
本应该下午才回来的鹤丸,此时正背对着他们低头整理文书。他尚不知接下来要发生的事,看背影都透着轻松写意,烛台切被惊到了,磕磕巴巴问道:“鹤……这么早就、就回来了?”
那只鹤转头笑盈盈道:“怎么样,被吓到了——”
他转头的动作在看见式清江时猛得僵住,未说完的话也在口中卡壳,房间里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静。
白色的、青色的身影遥遥对视,烛台切夹在中间,感觉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这和烛台切想象的不符,最开始他认为鹤丸的兄弟来到本丸,鹤丸一定会很高兴;随后他得知式清江失忆,认为鹤丸会为这件事失落,因此打算房间收拾完毕后向式清江告知他还有个兄弟这件事,但没想到鹤丸回来得那么快。
而鹤丸的反应完全超出了烛台切的预料。这位平日里总是对着大家笑嘻嘻的付丧神敛去笑容,神色僵得可怕,烛台切从他眼中读出茫然、不可置信、以及一片呼啸的阴雨。平日里裹着他的笑面与障壁被一振式清江轻易击碎,露出了平日轻易不肯示人的荒凉贫瘠的内里。他似乎有点不知道怎么做,又茫然疑惑,烛台切扫过式清江冷淡的神情,感觉这神情如冷水一般,将他想要解释安慰的话冲刷得一干二净。
这对兄弟……这次见面之前一定发生过什么吧……!兄弟打架吗!
他在心里念道,一边没控制住,往门边挪了挪。
许久之后,房间里响起鹤丸有些微颤抖的声音:“……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烛台切头皮发麻。
这问得不对吧?不应该是“好久不见”吗?
果然,式清江的神色很茫然。
“初次见面——”他似乎想要自我介绍。
你在火上浇油啊喂……烛台切有气无力地吐槽道。
“初次……见面?”鹤丸迟疑的、不可置信的声音。
看吧,效果立竿见影。
眼见房间里的氛围已经快滴出水了,烛台切向前一步,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冷静,冷静。事出有因……”
几分钟后,式清江与鹤丸面对面坐着,通过烛台切的解释说明,认识到了自己还有个弟弟这一事实。他无法辨认这事是好是坏,只觉得同来到这座本丸一样,轻飘飘地没有实感。
烛台切还在向鹤丸解释他失忆的事情,式清江视线落在鹤丸身上,敛去冷淡的神色,将他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遍。
金瞳,中长发,一身白。只这么一会儿,他便已经恢复成刚刚进门时的样子,面上笑盈盈的,但眼瞳却黯淡些。他的坐姿相当端正,肩宽背直,常服的袖子被襻膊束起,露出精瘦紧实的小臂,是一位很有力量的付丧神。
但是,总让人觉得,非常、非常——
“看来你在这里过得不错。”式清江轻声道。
——非常寂寞。寂寞到让他觉得自己必须得说点什么。
面前的人愣了一下,几乎立刻露出一个掩饰性的笑容。“用这种语气说话,我会怀疑你失忆的真实性的。”他拿起摆在一边的文书,利落地站起身来,“我还要去主君那儿递交远征报告,一会儿见。”
式清江点头,与烛台切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烛台切看起来欲言又止,似乎想要说些安慰的话;他酝酿了一会儿,在快要说出口时,被鹤丸的声音压了下去。
“无论如何,见到你感觉还不错。”他不知什么时候去而复返,靠在门上,浅金色的眼睛望过来,语气大约有些踌躇,“希望你在这里过的高兴。毕竟这座本丸里都是些很好的家伙,”他笑着指了指自己,飞扬的神采重新回到他身上。
“——比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