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县城的路,只有一条不足五米的土公路,路上坑坑洼洼,沙石众多,平时都没什么车辆行走,只有一些驴车、牛车行走在其间。
不过那些驴车、牛车的主人看牛、驴得紧,只有要事要办,这才赶着车去县里,一般人都遇上不上。
如果村里有人要去县城,都会跟村里有驴、牛车的人提前打招呼,给一些车费,约定好时候这才走,否则只能徒步去县里。
尖头村离观塘县有三十来里路,徒步走的话,最少半天的时间,如果坐牛车,只需要一个半小时。
现在已经接近中午,穆秀冬是等不到过路的车了,村里的牛车她也不敢借,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只能深吸一口气,往县城小跑。
二月的天儿还有些微凉,穆秀冬跑了一阵,就已经浑身出汗,不得不慢下速度来,慢慢的行走在土道上。
时值草长莺飞的季节,道路两旁的杂草都被人清理的一干二净,路旁田地都是光秃秃的一片,穿着补丁衣裳的乡农正在土地里掘土、洒水、撒肥、播种、拔草等劳作,到处热火朝天的春耕景象。
穆秀冬所经之处皆是如此,她一边感叹这时候的人们种地空前高涨,一边用手做棚,搭在脑袋上遮着太阳,心里想着,她这么个走法,要走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叮铃铃,叮铃铃的铃铛声,接着一个年迈的声音响起来:“嘿,前面的小姑娘,你是要去县城吗?赶紧上车来吧,别把自己跑累了。”
穆秀冬回头,看见一个穿着半旧蓝色老布衣裳的七十多岁老人,赶着一辆驴车跑过来。
他的车上坐了好几个人,穿着都很朴素,有的背着褡裢包裹,有的拎着一大篮子鸡蛋、粮食,有的抱着脸色苍白,看起来生病的孩子,也有手头紧紧拽着一份公文的人,看起来这趟驴车是专门送人去县里办事的。
穆秀冬感叹了一下自己的好运气,这不早不晚的,按理说应该没有驴车过往才是,居然让她给遇上,她果然是好运锦鲤傍身。
她向老大爷道了声谢,爬上驴车,车里的人都往里挤了挤,给她留出一个位置。
老大爷见大家都坐稳,扬起手中的柳鞭,吆喝着驴子跑起来。
驴子的颈上系着一个大铜铃,一跑动起来,叮铃铃,叮铃铃的,十分清脆悦耳,听得穆秀冬昏昏欲睡。
早上没吃东西,喝了一肚子水饱腹,现在快到中午了,肚子饿得要命,穆秀冬实在饿得没力气了,上车就瘫靠在车挡板上,头昂着,看着蓝蓝的苍穹中,有两只雄鹰在空中盘旋,也不知道是看中了附近哪个农家里的小鸡仔。
驴车摇摇晃晃行走,穆秀冬也被摇得昏昏欲睡,车上时不时传来其他几人的说话声,小孩咳嗽的声音,她都没往心里去,兀自闭目养神。
半梦半醒之际,感觉到一只温热的手覆到了她的额头上,接着一个柔和的女人声音响起来:“哎呀,这小姑娘发热了,难怪她一上车就靠在这里,原来是不舒服呀。”
穆秀冬睁开眼睛,看见一个穿着旧样式淡紫色斜襟褂子,留着短发,看起来三十来岁,五官清丽,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乡下妇人的女人,把手放在她的头上试热,而后一脸关切的模样问她:“小姑娘,你打哪来的啊?怎么烧这么重一个人去县城,你爹娘没陪你来?”
她说话的声音轻轻柔柔,跟齐雅茹有几分像,都是江南那边的吴侬细语感觉,穆秀冬不知怎么地对她生出好感,小声说:“婶婶,我母亲没了,我爹是个瘸子,我去县里办事,不知道自己病了。”
穆秀冬猜测自己应该是在山里跑了一通,出了一身冷汗下山,没有及时换衣裳,又去县城的路上跑出一身汗,坐到驴车上吹了一路冷风这才发热。
她不敢告诉这妇人她是哪个村的人,就怕到时候她卖起猪肉引人注目,到时候顺藤摸瓜找到她,那就麻烦了。
“可怜见得。”倪文碧放下自己的手,转头看了眼怀中的女孩儿,对穆秀冬说:“小姑娘,你烧的厉害,得去医院抓副药吃。你认识去县医院的路不?你要不认识,婶婶可以带着你去。婶婶不是坏人,我的女儿去年生了一场大病,到我娘家乡下养了一年多,现在病还不见好,我带着她回县里,打算再去医院治治。你要信得过婶婶,就跟婶婶走,婶婶给你带路。”
她怀中的女孩子不过十岁,长得细眉大眼,秀气斯文,面色却很苍白,唇色极淡,身形极其瘦弱,看人的目光都是无精打采的,给人一种病得不轻的感觉。
穆秀冬倒不怕这个妇人是坏人,她自觉自己身体只是有一点发热,不是很严重,有锦鲤运护体的她,要不了两天就好,没必要去看病,喝那些苦得要命的药。
要知道,不管前世今生,她最怕吃药了。
前世生病,吃没那么苦的西药,她都跟吃(毒)药一样受不了,现在这个年代,动辄就是吃苦的要死的中药,她宁愿熬着,让身体自己变好,也不愿意吃药。
哪知赶车的老大爷看她不接腔,以为她怕倪文碧是坏人,连忙在前头赶着驴车道:“小姑娘,你可放心吧,这位倪同志是县里铁厂的妇女主任,她的爱人是咱们县第一高中的卢永中老师,都是有名有姓的,保管错不了。你跟着她们娘俩去县里的医院抓副药吃,要不了两天药到病除,何必拖着身子,让自个难受。”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老大爷只看她一眼,就把她的心思猜了出来。
穆秀冬一阵脸红,总不好说自己怕吃药,那不得被人笑死。
况且,听了老大爷报上那妇人的身家背景,她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来,于是点头答应了。
双方自我介绍一番,穆秀冬得知,倪文碧怀中的女儿叫卢筱玉,是倪文碧唯一的孩子,自出生起就心脏不好,需要时常吃药静养,但病一年比一年重。
一年前,倪文碧听闻县医院来了一个从国外学成归来的心脏专科医生坐诊,好不容易排上号,那专家却是告诉她,如果想要卢筱玉活得久一点,最好是要做心脏手术,但就目前的医疗技术来说,成功的几率只有一半,而且价格昂贵,一般人负担不起。
倪文碧和她爱人卢永中虽说都是工职在身,但每人每个月就挣30来块钱,除了家里的日常开销,剩余的钱还要补贴卢永中四个还没成家的兄弟姐妹,倪文碧穷得叮当响的乡下娘家父母兄妹,哪还有那个钱给卢筱玉做手术。
可孩子是自己亲生的,总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孩子死吧。
虽说手术成功的几率只有一半,就算成功了,孩子最多可能多活二三十年,或者更久一点,但为人父母,没有谁会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死。
于是倪文碧夫妻俩东拼西凑,四处借钱,好不容易凑齐了医药费,结果那专科医生出国深造去了,夫妻俩宛如晴天霹雳打上头,纷纷抱头痛哭,心伤不已。
卢筱玉不忍心让父母为自己熬得憔悴、伤心,主动开口让他们送自己去乡下静养,还让他们再给她生个弟弟/妹妹替她尽孝。
倪文碧夫妻俩又是一阵痛哭,说啥都不肯要第二个孩子,打算砸锅卖铁,也要给她找个好大夫,给她治病。
这一找就是一年,倪文碧托人四处打探心脏专科大夫的消息,最终找到京都一位德高望重的医生,将于近日来观塘县坐诊两日的消息。
不过由于看病的人多,这专家的号也不一定能排得上,需要病人自己去排号,倪文碧这才把女儿从娘家急急忙忙地带到县里,准备去县医院排号。
她在驴车上看穆秀冬比自己女儿大不了几岁,也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却没有人管,心生恻隐,这才让穆秀冬跟她一路去县医院。
穆秀冬听完不胜唏嘘,这个时代的人们大多重男轻女,很多人家为了生个儿子,不管前面生了多少个女儿都视如草命,不疼不爱,动辄打骂,苦活累活都让干,当牛做马就是不当人看。
甚至有些人家嫌弃女儿没用,养不起,出生之时就被溺死在粪桶或茅坑里,鲜少像倪文碧夫妻这样,把女儿当成宝,明知道她身患重病,也不惜砸锅卖铁,倾家荡产救她命。
这样善心的一对夫妻,真是印证了那句话:“好人没好报”,也不知道她能为他们做点什么。
穆秀冬看了眼倪文碧怀中奄奄一息的女孩儿,她还那么小,可一直被病痛折磨,明明有机会获救,却不知道那个机会轮不轮的上她,只能去碰碰运气,何等的悲哀。
那女孩儿察觉她在看她,冲她甜甜一笑,叫了一声姐姐,穆秀冬心里挺不是个滋味,一个想法涌上脑海。
她现在自带锦鲤运,坏事都能变成好事,不知道她跟倪文碧母女一起走,是否也能把好运气带给她们?
中午十二点钟,驴车到了县城东门口,车上的人纷纷下车给路费。
轮到穆秀冬的时候,老大爷却是不要,他道:“你一个小姑娘家自己来县城看病办事已是可怜,我要收你路费,不就是做昧良心的事儿,折我福气,我还想多活几年。下午你要回去的话,就在五点前到这里来等着,到时候捎你一程,过时不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