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兰是个说话办事干净利索的女人,性格爽朗。
一家四口住的房子不大,但是被她打理的整洁明亮。
清晨王桂兰醒得早,正在院子里编织鸡笼,没成想看到了去而复返的丈夫,身边还跟着久不出门的时蘅。
她有些担心:“咋回来了?遇着啥事了?”
李田一边放下背篓,一边回妻子的话:“没啥事,我看阿蘅没吃饭,就叫他回来吃个饭。镇上嘛,明天去也成。就是怕双喜又要闹了。”说到这里,李田想起小女儿那个闹腾劲,也有些头疼。
王桂兰皱皱眉,这个时辰喊时蘅来吃早饭?开什么玩笑?村里哪个小孩现在起床?又不是要干农活的大人。
自家两个小的现在睡的跟猪一样,喊都喊不醒。
别是出什么事了。
不过王桂兰也没在这个当口直接问,而是牵过时蘅,带着他进屋,低声问道:“饿不饿啊?你看你,现在这天冷得很,怎么就穿这么一点衣服,等婶子给你找件你一乐哥的衣服套上,别冻着了。”
时蘅怕吵醒了李乐和李双喜,也跟着小声道:“谢谢婶,我不冷的,也不饿,刚刚李叔给了我两个包子吃。”
“什么?路上吃的?”王桂兰一听这话,柳眉倒竖,毫不犹豫转身,“啪”一巴掌扇在了正准备遛进厨房拿吃的的李田肩膀上。
疼得李田龇牙咧嘴,还不敢叫出声。
“我怎么跟你说的?小孩子不能在冷风里吃东西!容易肚子疼!你就记不住!”
李田一边闪躲,一边低声求饶:“我错了我错了,不敢了!我是怕饿着孩子!”
时蘅乖巧地坐在板凳上,安静如鹌鹑。
太久没见,差点忘了王婶的性子。
王桂兰“哼”了声,当着孩子的面,到底没说什么。
她去厨房接了碗热水给时蘅喝,让他先暖暖肚子,再过一会儿就吃饭了。说完就又一扭身绕过李田,进了厨房。李田挠挠头,也跟进去了。
时蘅捧着热水,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梦中的感受太过真实,濒死的绝望,四处流浪的无助,发现李田的喜悦与最后真的只剩自己一人的孤寂......仿佛时蘅真的经历过那样颠沛流离的一世。
如果不是梦呢?如果是,重生呢?
此时听着厨房里隐隐约约传来李田二人的交谈声,还有厨房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恍如隔世。
时蘅一口一口地喝着水,热乎乎的水一直暖到心里,这才有了几分踏实的感觉。他不再多想,是梦也好,是重生也罢,不论如何绝不能让那些事情再次发生。
时蘅拧眉思索着,四天后悬日宗的弟子就会发现药兽。在此之前,要么将村里人骗走,远离打斗现场,要么将药兽引走。
第一种最稳妥,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但难在时蘅只是一个九岁小孩,谁会信一个小孩说的话?更何况村里二十二户人家,共一百三十七口人,都是凡人,从来没见过什么灵兽、药兽。
要让他们相信并且放弃田地和喂养的家禽离开,这简直不可能。
如果将药兽引走......
时蘅下一瞬便否决了这个念头。
现在连它躲在哪都不知道,怎么将它引走?
更何况以他们的体型差距,到时候追起来,没有一点灵力,只能靠两条小短腿扑腾的时蘅是不可能跑掉的。
一口就被吃掉的可能性更大。
头疼。
正思索着,时蘅突然感受到了一丝奇异的波动,像是什么在地上摸索爬行。
等时蘅凝神仔细听时,却又突然消失不见了。
奇怪,是听错了吗......还是有老鼠?
时蘅总觉得哪里不对,好像忘记了什么,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没等他想明白,李田就出来喊李一乐和李双喜起床吃饭了。
他只好放下杂乱的思绪,起身帮忙搬凳子拿碗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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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双喜昨晚一直听到“窸窸窣窣”的老鼠声,吵得她一晚上没睡好。被喊起来吃饭的时候都怏怏不乐,跟朵蔫了的小菜花一样。
直到看到坐着的时蘅,才惊喜地叫了声:“时蘅哥哥!”
相较于自己的亲哥李一乐,她从小就更喜欢时蘅。
毕竟一个老冷着脸骂自己是笨蛋,还天天抢自己的吃的,就知道气人,另一个温柔又可靠,有求必应,还会拿草编小兔子哄自己开心。
任谁都会更喜欢后者。
更重要的是,时蘅好看,人干净,长得又白嫩,眼睛也黑亮亮的,笑起来跟年画里的娃娃一样。
李双喜愤愤地想着:李一乐就太丑了!又黑,还喜欢玩泥巴,跟时蘅比起来一点也不好看!还讨人厌!
从记事起,李双喜每年的生辰都会诚挚许愿——希望时蘅能成为自己的亲哥。让李一乐那个混蛋后悔去吧!谁让他不珍惜自己这样一个聪明可爱美丽大方的妹妹。天天就知道气自己。
李一乐被李双喜喊的那声吓了一激灵:“嚯!这嗓子嚎的,你时蘅哥哥还没聋呢。”
李双喜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踹了他一脚:“李一乐你这个讨厌鬼!”
矮凳边,王桂兰忍俊不禁地拍了拍桌子,喊他们过来吃饭:“一乐你别逗你妹妹了,小心她半夜吓你。”
李双喜哼了一声,板着张还带着稚气的小脸,故作成熟道:“娘,我已经长大了,才不会干这么幼稚的事情。”
李桂兰哄她:“好好好,我们双喜已经长大了。那粥里面还放不放糖?”
“要放!”
众人又都笑成一团。
待吃完饭后,李田支开了缠着时蘅的李双喜,把时蘅喊进了房里。
这孩子自从他母亲不见后,就变得越发不爱说话,就在屋里躲着。之前几次让他来住,都不肯,总怕麻烦了别人。
可越是这样越不能一个人,容易出事。今天不就是,天还没亮就一个人跑村口坐着,肯定是在等他母亲。
他把这事和王桂兰一说,两人便决定无论如何要把时蘅接过来住。不然这孩子想不开了怎么办?
李田知道时蘅倔,但他今天就算是绑,也得把他绑来,打定主意,他便好声好气道:“阿蘅啊,我跟你婶子实在是不放心你,你还是来李叔家住吧......”
“好,那麻烦李叔了。”
李田一愣,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应过来后,连忙道:“这有什么麻烦的,多个人多双筷子的事,走走走,叔现在就帮你搬东西去。”
看着李叔迈着腿就准备走,时蘅实在是不好意思再麻烦他了,田地里的活也要人忙,李田一家能下田的只有他们夫妻两个,于是赶紧拉住了他:“李叔你去忙吧,我的东西也不多,离的也不远,到时候喊阿乐哥和双喜一起帮我拿就够了。”
李田想想也是,就答应了。
时蘅又想起了什么:“李叔,明天去镇上带我一起去吧。”怕李田不答应,加了句:“我想去散散心。”
李田自然没什么不答应的,何况时蘅愿意出去走走了,这是好事啊!
去时蘅家的路上,李双喜兴奋到不行,叽叽喳喳的。
从自己的新衣服说到隔壁小花抢她的玩具,还有村口赵爷爷新讲的话本子。最后又抱怨最近家里老鼠太吵了,吵得她都没睡好。
李一乐听了不以为然地插嘴:“是你听错了,哪里有老鼠,我和爹娘都没听到过。”
李双喜不满意了,声音越来越大:“我听到了,我真的听到了,昨天晚上还听到了!”
李一乐掏了掏耳朵,又翻了个白眼:“你听到个屁,你房间根本就没有老鼠。”
“你!”顿了顿,李双喜狐疑道,“你怎么这么肯定?难道......”
面对李双喜怀疑的目光,李一乐顿时涨红了脸:“我没有!”
他才不可能承认自己因为担心李双喜,所以一连好几天都蹲在李双喜的门口想帮她抓老鼠。
结果别说老鼠了,整个房间就只有李双喜磨牙的声音!
李双喜才是吵死人的老鼠吧!
“可是我还什么都没说......”
李一乐赶紧打断她:“你还要说什么啊?叽叽喳喳的,阿蘅都嫌你烦。对吧阿蘅?阿蘅?你怎么还在后头啊?”
时蘅面色凝重,快步上前,略带急切地问道:“你们家老鼠的声音,是只有双喜听到过吗?从什么时候开始听到的?”
李一乐和李双喜对视一眼,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时蘅突然这么严肃,但还是认真想了想,回答道:“大概是八天前,双喜说自己老是听到老鼠的声音,但是我和爹娘从来都没听到过。我娘还陪双喜睡了两晚,也没听到。怎么了?”
李家离时蘅家并不是特别远,中间只隔了一户人家,梦中时蘅是听到尖叫声就立马出门,然后看到了李双喜惨死,而那个位置......就是李家所在的位置!
如果药兽是从山上下来的,那第一个遭殃的应该是自己家,毕竟自己家是离后山最近的。
有什么念头从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时蘅瞳孔骤缩,头皮仿佛都要炸开了,整个人僵直在那里。
一个恐怖的猜想在他心里浮现——那头药兽一直就躲在李田家里!
想到这里,他汗毛倒竖,浑身发冷。李双喜被药兽吞入腹中的样子、李家村众人尖叫逃命的样子、还有那双血红冰冷的兽眸......一一在他眼前闪过。
他一直以为药兽体型如此之大,不可能躲在村民的房子里,大概率是躲在村里的后山中,之后被悬日门逼下来的。
现在看来却不一定。
是他忘记了药兽也属于灵兽的一种,而灵兽如果重伤或是特殊时期,确实有可能变为幼年体,方便恢复。
药兽从悬日门逃出来的,身负重伤的可能性很大。
时蘅逐渐冷静了下来,现在他不能乱,至少药兽这几天内是不会攻击人的。
不要慌,还有时间。
只是时蘅想不明白,为什么只有自己和李双喜能听到?
自己能听到也许是因为那个梦,双喜又是为什么?
李一乐伸手在时蘅面前晃了晃:“你发什么呆?”
“没事,”时蘅摇摇头,勉强笑道,“就是突然想起来,我家里好像还有驱鼠的药草,到时候带些回去吧。”
“就这事你表情那么严肃,我还以为怎么了。”李一乐催促道,“走吧走吧,我们快些,我还约了王蛋子去林子里打小鸟呢。”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时蘅家。
自从父亲去世,母亲失踪之后,时蘅就搬进了父母的房间,若非必要几乎不会出门。他就一个人守着这个家,执着地等着。
时蘅去拿驱鼠草的时候才发现,因为放太久忘了拿出来晒,大部分药材都潮湿了,已经不能用了。
实在没什么东西拿,他就带了几件衣服和一些日常用品,很快就收好了一大一小共两个包裹。
李双喜太小了,李一乐嫌弃她总帮倒忙,就让她在一边呆着。
李双喜撇撇嘴,百无聊赖地这里瞧瞧那里看看,突然,她被柜子上的什么东西闪了一下眼睛。
“阿蘅哥哥,那是什么东西啊?”
时蘅放下打结的包袱,依言抬眼望去,衣柜上面放着一些杂物,在杂物之间,一个东西正闪着微弱的光。
李一乐手脚麻利地搬来一个凳子爬上去,把它拿了下来:“好像是一枚戒指。”
他摊开的手掌上,果真躺着一枚戒指。样式古朴简单,通体呈白玉状,中间镶嵌着一颗圆润的血红色宝石,宝石左右各一颗稍小的月牙样的银色石,指环上缠绕着一圈不知名植物的枝桠。
显得格外神秘。
时蘅拿起戒指,转动着,发现内侧刻着许多繁复的符文。
这戒指一看便不同寻常,不像是个普通饰品,倒像是个修士所用的储物戒。
李双喜凑过来看:“好漂亮的戒指,是陆......唔!”
还没说完就被李一乐捂住了嘴,紧张道:“是陆......路上捡的吗?”
却不曾想时蘅无比自然答道:“不是,应该是我母亲的。”
李一乐和妹妹面面相觑,他们自然不会知道,母亲的离去,对时蘅而言,已经不是什么不能提及的伤疤了。
自从时蘅母亲失踪后,村里便流言四起,大多人认为是出意外了,还有些人认为是时蘅父亲意外去世,她无法接受,于是抛下时蘅这个拖油瓶另觅良人去了。
但不论如何,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了她不会再回来了,因此都有意不在在时蘅面前提起她,以免时蘅伤心。
时蘅知道母亲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也始终相信母亲一定会回来。
记忆中的母亲温婉坚毅,永远都是一幅和善的样子,从没跟人红过脸,擅长分辨草药,医术很好,村里人有什么头疼脑热都会找她。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她名陆竹,并非本村人。听王婶说是村口赵爷爷从后山发现她的,带到村里。醒来时已经失忆了,但好在还有一身医术,才得以安身立命,之后对时蘅父亲一见钟情,与之成婚,生下时蘅。
陆竹身份成谜,确实有可能是修士。
她的失踪,会她的身份有关吗?
时蘅一时间思绪万千,先是奇怪的梦,再是母亲的身份,短短半天,好像一切全都变了。
曾经宁静平凡的生活,才仿佛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