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领导小组作战 第51章 第 51 章

大概到了数九寒天，极易冷彻心扉，成绩栏里那些翻来覆去早已看厌的数字，总是以让人难堪的组合搭配在一起，使得本就不热的心绪又冻个半死。

众人在训练室外的显示屏前站成一道弧线，除了无言，还是无言。

霜阳没想到集训完了还会耽搁这么久，接下来要开领队例会，她不敢公然迟到，只好突兀地开口：“那个，大家别忘了晚上参加培训啊。”

说完就撤。

顺带也撕开了某种禁言的封印。

望着屏幕上平平无奇的成绩，冯一维斟酌了好一会儿，一开口就是沉冷的语调，几乎是在下命令：“话先说好，先锋体验卡就这一次，以后我不可能再让。”

吕明远难得拿下个人历史最好成绩，排上了小组第五，听他一说，脸色陡然垮了下来：“凭什么？”

“凭我比你强，也比你有经验。”冯一维不留任何余地。

吕明远视线拉得狭长，飞快扫过所有人的成绩，不服气道：“言队也是新人，拿分工照样能够出彩，为什么没人去质疑呢！这根本就不是经验的问题！”

言崇飞本以为吕赵霜阳的到来已经让二位偃旗息鼓，没想到和平只不过是昙花一现，结下的梁子根本比铁还硬。

今天是言崇飞第一次在集训里正儿八经尝试机动的位置，远比想象中来得轻松许多，好像过去束手束脚的感觉全都消失了，体现在成绩栏里便是，他已经毫不留情取代了冯一维“万年老二”的地位。

然而吕明远此时突然将话头甩给他，言崇飞多少有些尴尬，身旁的华景昂却先一步开口质问：“你们究竟还要为分工的事争执多少次？”

神情不愠不火，言辞却似冷箭穿心。

冯一维不得已咽住半口气，吕明远却慌忙解释说：“不是的华队！明明就是他太欺负人了！之前假装退让，现在又故意找借口秋后算账！什么理都给他占了！”

张良朋作为冯一维的坚实拥趸，有点听不下去了：“哟，吕小哥，你这叫什么话？咱们上回不是已经商量好了吗，分工要给最合适的人，所以大家可以轮流来试，直到试出那个最合适的人。喏，你看言队就是试出来的例子啊！”

言崇飞莫名其妙被扯进漩涡中心，一时不敢贸然开口。他其实也有点心虚，一切的开端无非是华景昂当初给他的一个建议罢了。虽然成绩确实有了显著提高，但他还不敢确定自己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

张良朋继续说：“先锋这个位置，就跟小马的向导一样，我们组到底谁最厉害，答案很明显嘛……”

吕明远不等张良朋说完就愤然打断：“剩下一个月的时间，我还能再进步！你怎么就知道最后我不会比他这种五年都在原地踏步的人更合适！”

只一刹，尖锐的话语如同疾驰的飞车闯进压强骤变的空间，挡风玻璃陡然破碎，狠狠划伤了某个痛处。

冯一维当即气血上涌：“我原地踏步？我在这里干了五年！整整五年！你连五个月都没待够，有什么资格开口！”

突如其来的呼斥显然在众人意料之中，但与往常有所不同的是，冯一维这次竟气得浑身发抖，眼底涌出绞缠的红血丝，像被生生拔去鳞片似的，罕见地失去了对情绪的控制。

“就这？就凭这些？”冯一维重重敲击屏幕，“就这么点破分你在骄傲什么！”

“砰！砰！”的脆响震得人胆战心惊。

言崇飞实在没忍住：“冯一维你冷静点……”

“跟你说话了吗插什么嘴！”冯一维更加狂躁，开始无差别攻击，“你以为你现在是全组的希望就了不起吗！别得意忘形了！没有领战计划你什么都不是！连站在师哥身边的资格都没有！少端队长的破架子来教训人！”

“冯哥！”

安星也觉得他的话有些过分了。

言崇飞却是听得恍惚，一时间无言以对，下意识瞥向身畔的华景昂，竟是怯生生的。

华景昂此刻的眉眼已然被冷冽浸透，心底似乎有一处深不可测的渊薮，外界无数的刺激正在不断往里填埋，一旦接近临界点，随时都可能爆发。

言崇飞感到一点没来由的委屈。

冯一维没打算住口，话锋再度一转：“我就算原地踏步又怎么了！我乐意！但我拜托你们不要来祸害别人行不行！自己落水还非得拖一个下去吗！我跟你们不一样！就剩两年零四个月了！我马上就可以退役了！能不能放过我！”

冯一维几乎是歇斯底里，已经不知道在对谁发泄，他攥紧拳头忿忿捶打在墙上，整面屏幕急剧颤抖，险些震脱支架，摔碎在地。

眼前一片死寂。

冯一维感到泛滥的情绪难以遏制地流向了四肢百骸，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随即扭头就跑，门口却站着满脸惊愕的吕赵霜阳。

冯一维看见她，竟是苦恼更甚，就着身侧一点空隙，匆忙掠过逃走了。

霜阳茫然挪动步子回到训练室里，安星冲她好奇道：“霜阳姐，你怎么又回来了？”

“闹得整栋楼都听见了，我怕出什么事，就半路折了回来，”霜阳解释完，转头瞥向中间神情阴郁的吕明远，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不找茬，心里不痛快是吗？冯一维那个傻逼是什么性格你第一天知道吗？再说了，定好的分工规矩又不遵守，那还定什么规矩？”

吕明远只是瞪着她冷声道：“规矩？你们有钱人真是懂得惺惺相惜啊，能不能也给我们这些贱人一条活路？”

“你什么意思！”吕赵霜阳感到刺耳。

“哎哎哎，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张良朋抢过话来，“我的耳朵已经被吵累了，大家还是先散了吧！”

张良朋随意一招手，最先离去的却是一贯走在最后的华景昂，马知书见状也赶紧逃离此地，后面跟着默默无声的周介。

言崇飞遥遥注视华景昂的背影，莫名心绪难平，迟迟没敢迈出半步。

此时，吕明远的态度有所缓和，再次重申自己的立场：“反正，我会一直争取下去的。”

立誓似的，语气显得决绝不移。

霜阳对此嗤之以鼻：“你最好是靠自己。”

偌大的训练室又落得一地鸡毛。

阶段测验的重压就像倒灌的海水，无情淹没了整座新人营，不止卡十组，还有许多组都出现了龃龉不断的状况。

仿佛空气里藏着某种慢性剧毒。

只可惜，比起群体的崩溃，个体总是最先窒息的，所以每个人都在熬，拼命熬，熬一时算一时。

.

华景昂直到晚上的培训课程快要结束才回到办公室。轻轻推开会议室的门，主讲人正在收尾，观众已然一片颓丧——

只有安星、吕明远和马知书在认真听讲，中间的张良朋一直在埋头看手机，角落里的言崇飞蜷缩地躺在三张拼在一起的板凳上，已经困得睡着了，另一侧的冯一维安静坐在原位，面无表情，但看上去已经恢复了理智。

“华队？你没事吧？”安星见他这么晚才归来，不免有些担心。

华景昂有意看了一眼言崇飞，对安星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安星飞快闭上了嘴。

华景昂对安星摇摇头，示意他放心。下一秒，光屏熄灭，众人陆续起身离去，言崇飞仍在熟睡中，无人搅扰，华景昂像往常那样替他搭上外衣，也跟着出了会议室。

分秒静谧流逝。

言崇飞冷不丁一抖，从冰凉的板凳上苏醒，迷迷糊糊一看时间，已是十点多钟。

他赶紧起身，外面的办公室空无一人，灯还亮着，张良朋和吕明远不知去向，大概在生理间洗漱。

言崇飞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在良心不安的作用下，他还是选择做完ITSS训练再走。

一出办公室，迎面遇上几个熟悉面孔，正在欢欣地交头接耳——是张良朋的狐朋狗友们，见有外人在场，还诡秘地加快了步伐。

楼上的生理间连空位都没了吗？还要专门跑下来？

言崇飞觉得稀奇，不免对楼上一众过夜人艰苦卓绝的奋斗精神感到由衷的敬佩。

然而，三楼的体能训练室里竟破天荒地一个人也没有——不愧是成绩卡分、作息卡点的“卡”十组，还以为那几个家伙会多么废寝忘食、不舍昼夜，结果早走空了……

这种反奋斗精神也算值得欣慰。

言崇飞打了个哈欠，径直钻进正中间的箱子，开始他最不擅长的痛觉训练。

箱子是全封闭的，隔音效果奇佳，系统一旦开始运作，安全带和门锁也会绝对封死。

有时候，这样的束缚反倒能带来安全感，狭窄隐秘的空间刚好是一个让人可以自由呼吸的小世界。

尽管言崇飞已经相当习惯这样的折磨，但每一回的体验仍然是度秒如年。

今夜，他的杂念还异常多，冯一维白天的气话不断在脑海里重演，他竟然痛得有些走神了。

是啊，他本该连集团的门槛都摸不到的。

可他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此时此刻，他仿佛身陷痛苦的桎梏，头顶却始终有一道虚无缥缈的星光悬在那里，成全了无穷无尽的念想。

也许没有桎梏，他不会这么痛苦，但没有桎梏，他也不会这样抬头仰望。

又多撑了一秒……

离二十七分钟又近了一秒……

许多个瞬间，他总会没来由地想起华景昂，日常的点点滴滴都在心里汇成了一条潺潺的流水，记得越清楚，理智也越清醒。

差不多到极限了……

言崇飞赶紧拍下红色按键求饶，然而意外发生了——

装置并没有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