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春 第5章 花事

司予微也未曾想到，在合上眼之后居然还能再见时煜一面。

和煦的微光疏疏落落地撒下，照得眼前一片明晃晃的。时煜身着一袭白衣站在不远处，在他走近时侧头看过来、对着他微微躬身道：

“见过天司。”

司予微怔在了原地，这似乎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时煜。

愣神的功夫，就听见稍远的走廊尽头有人喊着时煜的名字。时煜作揖辞别过司予微，便转身朝走廊尽头跑去。司予微刚想叫住他，却发现他人已经匆匆离开了。

一片安静里，轰的一道白日惊雷凭空乍现，震得司予微汗毛倒立、全面戒备起来。他定神一看，扫视过一圈，这才恍然地发现，自己此刻正身处天庭之上。

数百米外，白玉砌成的登仙台上散逸着温和的灵力，而上空咆哮的玄雷来势汹汹。

天空骤地一暗，化成蛟龙状的雷劫呼啸而来、气势如虹，压得登仙台上时煜的灵力溃不成军。时煜也没想过他成仙时将渡的劫难居然如此猛烈，几乎是超出了他能承受的范围。

看着声势浩大的雷劫当头，时煜只好无奈叹了口气，懒懒地站在原地，眼神飘向了不远处落着熹光的琼楼玉宇，呢喃自语道：

“身死魂消又如何，大不了再修炼个几百年。”

司予微看到将渡劫的时煜的一刹，身体本能地冲向雷光大作的登仙台。只见他一个闪身挡在时煜身前，砸落的万顷雷火在司予微撑起的灵力屏障前不堪一击，铁花迸溅似的，洒了满地。

直面着这道雷劫时，司予微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时煜飞升时经历的天劫竟夹杂着司予微携来的情劫。

是属于他所熟悉的那个时煜的。

漫天的火光洋洋洒洒地落在登仙台上，刺目的灵晕照得司予微的身影模糊不清。时煜迎着耀眼的光幕抬眸看去，只能依稀瞥见一抹高大的身影。

司予微突然回想起时煜跟他说过的，时煜飞仙时的场景：他站在登仙台上，望着身前不知从哪里飞来的高大天司，一袖便挥去了方才所有叫嚣的毁灭雷霆，随即，便转身就走。

苦中作乐般的，司予微扯着嘴角浅笑了一声，在时煜心中，对他的第一印象竟是一位神龙不见尾的高大天司，冷酷而神秘。想到这里，司予微这才明白，原来两人的缘分自这时便早已埋下了因果。

也无外乎他跌落凡尘的时候，会无厘头地降在武陵的山头，他们的相见，其实都是无常的命运在暗中作祟。

念头通达至此，司予微悠然转醒。他释然地躺在山巅茵茵的草地上，望着澄净的蓝天发着呆。

忽然一阵清脆的鸟鸣在耳畔响起，司予微有些讶异的转过头去，只见那只曾经被他五花大绑地丢在枝头的青鸟，衔着一枚盛放的桃花、安静地亭立在他肩头。它好奇地打量着眼前满头白发的司予微，侧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这灵性的动作让司予微不禁有些愣神，他一时怔在了原地。

这青鸟也不怕生，借着司予微的肩头振翅起飞，上蹿下跳的，看着面前的这个眼神失焦、忙着出神的人儿，它飞到司予微脸边，轻轻地落嘴啄了一下他的脸颊，顿然间，司予微愣住了。

半晌，司予微才冰河解冻似的，缓缓地转过头来，抬手让青鸟落在自己的指节。

这一刻，看着眼前熟悉的青鸟，司予微咬牙强忍住汹涌的泪意。他知道，或许时煜早就料到了他生后的一切，所以变着法子留住了一星半点的踪迹，好似他一直都陪在他身边。

司予微含泪抚摸着山巅那颗曾经遮风避雨的千年古木，飞身攀上一节光秃的枝干，照着记忆里时煜斜倚在梢头的身影，装模作样地替他做了这个武陵的仙君。

再用余下的千百年时间，去等一株枯败的朽木开花。

有人说，武陵的仙君生的清秀俊俏，及腰的青丝被红绳系成一股，明眸善睐的，常常懒倚在桃树的梢头把玩着手里的折扇；也有人说，武陵的仙君天生高大威猛，一头白发，总是斜靠在古木干瘪的枝桠发呆，身边环绕着一只灵动的青鸟。

又或许，仙君就是两幅模样。

今年武陵山上的来客格外的多，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传闻，说是山里的仙君会现身在桃花林里，若是途径的过客发现了他，他便满足过路的人一个心愿。

司予微眉头紧锁，见不得半点有关时煜的不虞传闻，于是他决定亲自下山一看，把这个嚣张的冒牌货送去西天。

不知是为何，今年的桃花开得格外的灼人，雾裹烟封一万株、烘楼照壁红模糊，纷纷扬扬的红雨洒在山间，零落成泥，载着清澈的溪水顺流而下，远看、端的是一片岱赭的桃红。

司予微无声地蛰伏在这片盛放的桃林中，藏匿在桃树黢黑的树干后。

“有人说，好像在那边看见了仙君。”路过的三两个游客边走着窃窃私语。

司予微眸光微动，一缕青烟似的飘到方才游客指着的地方。他悄然地挪步在林间，像一阵无影的风。忽地，头顶传来一声浅笑，司予微急忙顿住急行的脚步，但还是踩断了一截枯枝。

“你要许什么愿望么…”

在听到这道声音的一瞬，司予微僵住了，他长河渐冻般的定在了原地、不敢回头。良久，司予微迟疑着，试探地瞥过一角余光，却只看见了一抹纯白的衣角。

“嗒”的一道清脆落地声，那声音的主人缓步走至司予微身后，在他回眸的一瞬间，抬手轻轻戳了戳他的脸。

“好久不见。”时煜柔声说道，看着司予微的眼眸里尽是藏不住的明媚笑意。

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两人又重逢在了一场灿烂的花事。彼时，武陵春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