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烈殇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新衫与新小厮

自夏入秋，仿佛不过是几场淅沥沥的雨，燠热便化作了秋凉，一张薄薄的单被已是不足用了。

依着白石庄的习惯，入了秋，大家伙儿就该换秋裳了。

每年，到了七月底，费厨娘阿桂就会将庄中诸人的衣衫尺码都写清楚，交给往外递信的人，约莫半个月后，便有几辆马车将诸人的新秋裳送来。这样，在八月十五的时候，大家伙儿便能穿着新衫，一道团团坐着吃月饼用桂花栗子羹了。

今年，庄子里多了一人。费厨娘便请示了沈越，要不要给傻小子也做一身新秋衫。

沈越蹙眉道：“这等小事，还需要问我？”

费厨娘道：“若是寻常人，也就罢了。只是公子爷说这小子来历不明，怕不妥帖，也不晓得您的意思，是将他留在庄子里，还是移了出去？”

费厨娘本是昔年西魏东宫里的宫人，伺候过儿时的沈越，只不过不是近身的。当年宫变，多少东宫宫人跑散了，她却一心跟着沈越，从东宫跟到了白石庄，自己也从十七八的清秀宫人变成年近三十的油烟厨娘。

她虽话不多，也不爱争强，却是个极细心的人。大抵，当年逃难时，贵为太子也因无钱而只能饿肚子的情形刺激到她了，虽则在白石庄落脚后不再为银钱发愁，可当年的阴影犹在，她是死活不肯浪费一个大钱，节俭得吓死个人儿！

就如前次，甘营儿熬坏了老鸭汤不说，还使得那好大一只熬汤的瓦锅也不能用了——底层结了厚厚一层萝卜糊糊的硬壳。

张厨娘将甘营儿骂了个狗血淋头，末了，气呼呼地一挥手，“你个败家子儿！”她转身打算将那熬坏的汤连带着瓦锅一道丢了，去愕然发现，费厨娘正吭哧吭哧拿着竹铲刮锅底呢！

张厨娘一拍大腿：“哎呦喂！我说阿桂呀——你这是要干啥？”

费厨娘闷闷道：“汤是不成了，可锅还好着呢！待我刮刮干净，洗清爽了，还是熬汤的好锅！”

一只瓦锅不过三十文钱，且，这瓦锅已用了六七年，合摊下来一年还不到十文钱，丢了也就丢了。偏生，在费厨娘眼里，莫说三十文，就是一文钱也得精细着用！

于是，她气呼呼道：“过日子哪能这般大手大脚？这瓦锅放在外头，可是能换两笼肉包子的！你也不知道，当年。。。。。。”

眼见阿桂又要忆苦，张厨娘吓得赶紧告饶：“阿桂阿桂！好阿桂！你且忙罢，可莫要一心二用，将这瓦锅底给刮坏了！三十文钱呢——这可不少了！”

不得不说，张厨娘委实吃不消阿桂的忆苦唠叨！当年，她并不曾与沈越费厨娘等人一道逃难，却是在诸人于白石庄落脚后，沈越命人去寻替死的宫奴阿琢的姐姐，她才来到白石庄的。昔年种种磨难，她并不曾亲身经历，故而并未有切身体会。而阿桂却是过来人，最最见不得任何不爱惜银钱的举动。每每这等事体被她看到，保准儿要被唠叨到耳朵长茧。

起先，张厨娘料理食物时，总会出现浪费食材的情形。若是被阿桂看到，天呐——甭看平素里阿桂不吭不哈，从不仗着自己是东宫老人指手画脚，可一旦被她看到丢弃的食材，她立马当即化身叨叨婆娘，能连说三个时辰不停歇。她一边说着当年逃难途中的种种苦楚，一边流泪，看得张厨娘又是心酸又是愧疚——那情形，哎呦喂，倘是不晓得内情的人在场，定会以为张厨娘干了多对不起阿桂的事儿呢！

自此之后，张厨娘因为同样的原因，又被阿桂的忆苦唠叨刺激过数次。于是，她便再也不敢在阿桂面前乱丢东西了。哪怕是一棵葱，她都不敢将不发黄的叶子丢弃。

这一回，因着傻小子的缘故，张厨娘被气昏了头，险些破功，便又要遭受费厨娘的忆苦唠叨。好在，她见机快，一看费厨娘眼里含泪的模样，赶紧告饶，拼命说好话，生怕又被费厨娘给叨叨得耳朵要生茧子！

甘营儿哪里晓得其中的缘由。他自当是费厨娘爱惜东西，却觉得这种爱惜有些过火，与吝啬的守财奴也差不了几分，不由嘟囔道：“现如今的行情，瓦锅倒还是三十文一只，可肉包子早就涨价了，得二十多文才买得上一笼。。。。。。”

他本是自言自语地嘀咕，却不料两位厨娘的耳神好得很。张厨娘面上一僵，还来不及说什么，便听得费厨娘若有所思地缓缓道：“原来市面上的肉包子这般贵啦？哎呦，原打算着明儿给大家伙儿蒸包子吃。如今，既包子涨价了，为长远计，那就少蒸两笼包子罢！”

翌日，整一白石庄的人，除了公子爷沈越，大家无不多喝了两碗蛋花汤——包子不够吃啊！

白石庄里除了两位厨娘是女子，其他皆为大老爷儿们，于穿着打理方面素来粗疏。因此，费厨娘除了本职工作，还兼带着管理庄中诸人的衣衫鞋帽等事体。

她本心以为，既然傻小子还在庄子里，论理，自不该将他独一人撇下——八月十五吃月饼喝桂花栗子羹时，大家伙儿都着新衫，就他还依然穿着小陈哥的旧衣服，不好看，还丢白石庄的脸面。可是，若彼时公子爷将他移出白石庄，那做好的衣衫岂不是白费了？虽说傻小子个子矮，费不了几尺布，可全套衣衫鞋袜做下来，也得一两银子呢！

一两银子，可是价值不菲——能买多四十只大瓦锅，五六十笼热腾腾的肉包子呢！

为着这一两银子，费厨娘很是认真地向公子爷沈越请示。

沈越晓得费厨娘是什么意思，心里很不以为然，却也认真想了想，方道：“他且待在庄子里，并不移出去。给他做罢——”他又多添了一句“你瞧着他是不是还要长个儿？只怕一套不够用，再做一套略宽大些的。”

费厨娘暗自吃惊，心道：公子爷居然还会想到这个？可同时，又不由感动，觉着自家公子真真是难得的大好人啊——对个来历不明的的外边人，都如此体贴，若是复国之后作了国主，那必然是万民之福啊！

费厨娘离开后，沈越停下手中的笔，好生思量了一番。

的确，就这般将这傻小子放在庄子里圈养着，也不是个办法。身份不明，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养着，非奴非客，算是什么呢？若真是暗探，圈养着就更是看不出什么了！不若，就将他收在身边，明面上当个小厮用，暗地里有自己和小陈两个人四只眼睛盯着——但凡他有半点蛛丝马迹露出，保准儿逃不脱这四只眼睛！

沈越拿定了主意，便扬声将忠心书童兼贴心小厮唤来，低声吩咐着。

起先，小陈哥乍然一惊。也是，任谁突闻要多个竞争对手，尤其——还是像小陈哥这般心理脆弱娇嫩的，总归要紧张一下。

小陈哥泫然欲泣，然，还没过半刻种，他便又笑眯眯了。他将小胸脯拍得乓乓响，倍儿气壮地表白：“公子爷，您就放心罢！小人就是睡觉，也会睁只眼盯着他的！任他是何方妖魔鬼怪，就逃不脱小人的火眼金睛！”

瞧着小书童一脸正义的模样，沈越颇为发愁：这傻孩子，瞅着一副聪明相，偏偏是白生的！倒是那傻小子，不吭不哈，手下却利索得紧，强过这傻孩子。哎呦喂，若真有什么事，两人对上，只怕小陈还是吃亏的那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