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烈殇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东海变动（九）

从满腔热血到心灰意冷，需要多久？又会经历怎样的波折？

这于席东来而言，是二三十年间的起起伏伏。如今回头来看，仿佛只是一瞬间而已，然，身处当时当地，却是油煎火熬般艰难。

只是，他终究是不甘心的。

一颗心，从热变冷，需要一年又一年时光的嗟磨。而由冷复热，又需要怎样的手段？

单就国主陈昂，他既不晓得这位当年大名鼎鼎的水师名将，毕竟，中间隔着二十多年。然，对着满面沧桑冷漠的席东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却还要幽禁在冷宫中的妻子一言一字地谋划，足见陈昂在政事上的虚弱。

亏得他爹给他留下的班底不差，纵有懈怠的老臣，总算还能在打着自个儿小算盘的同时，不忘扶持他一把。只是，陈昂那性子，委实令人要忍不住叹气——敦厚温和，有君子之风，做个名士是够了，可于君王，却是要糟糕的！

陈昂在他爹手把手的教诲下，做了二十年太子，登基后又执国十年，却愈显主弱臣强，被个太后联手娘家逼迫成那样，也难怪一帮老臣们灰心的灰心，退缩的退缩，只有个老太师顶着苍苍白发拖着老朽之躯为他硬撑着。

席东来到底不是真正地认输了，否则，就凭国主那几句话，断然不能感动他。

令他真正答应起复的，还是手臂上那个被偷偷划写的“甘”。

一国之主，连“甘飞扬”三字都不敢在众臣面前提起，这国主是怎么当的？再联想下，废后又过得是什么日子？如何能令席东来不胸中意气翻涌？

而反过来再想，国主既划了个“甘”字，说明废后并非真正幽禁，依然与国主保持联系，甚至出谋划策。是否可以说明，甘家并非被人踩到了脚底下？目前情形，不过是权宜之计？

席东来并未真正上过朝，解甲归田后更是远离朝堂，自是不晓得朝堂上的各种诡谲风云。然，朝堂上的风多少会往民间吹一些，他既有耳闻，又岂会真得一无所知——毕竟，他是个聪明人。

他想了又想，在娘子的灵位前枯坐一宿，待得天亮，用手掌干巴巴地抹了一把脸，嘟囔道：“甘老弟，你闺女可真像你，一肚子的精明。可是，毕竟是后宫妇人，所能施展有限。也不算我帮她，也不算她帮我，这事儿我应了，于两边都有利。你在天有灵，多多保佑你闺女罢！她是个好孩子，还记得我这个糟老头子。。。。。。”

“嘿！阿圆，我应了这事，你不会生气罢？甘老弟的闺女都出面说项了，我怎么着也得给国主几分面子，是也不是？你莫要担心，东海那里，我是熟得不能再熟了。虽则有些年头没去过了，可千年的山万年的海，什么时候，东海都还是那副老样子。嘿嘿，老子一出山，看哪个小王八敢搅风搅雨？”

席东来应了陈昂，却没有按照要求在五天之内选出千名兵卒来，只是用了两日收拾行囊，办理文书，第三日便带着几个家将驰马离京。

他到了东海，与东海郡太守商议后，在一无兵卒二无裨将的情况下，招募当地青壮，组建团练，加以训练，平时守土，战时剿匪。因着这些本土乡民，被海匪祸害得够呛，故而招募训练起来颇为得力。

因乡民与正式兵卒不同，并无大把时间整日训练，而现实情况也不可能允许席东来从头开始练兵。他便根据自己明察暗访了解到的情况，依据海防地形进行队伍整编，加以训练，不过一个月，就有了几分样子。

三个月后，有一队海匪上岸。席东来得报后，“哈哈”一笑，把住东海郡太守的手臂，“来，看看老夫练兵的成效如何？”

这伙子海匪人数不少，约莫有一百来人，在一处崖岩下偷偷上岸。他们原计划先到最近的村子劫掠一番，留下人看守退路，然后再去附近扫荡之后，返回此处一道离开。岂料，待他们进了村子，咣当撞开屋门时，却只闻一片静悄悄。反应快的喊声“不好”，却已是来不及，周遭火把亮起，刀枪鱼叉渔网甚至石灰粉都对准了他们。

一番打斗后，有漏网之鱼夺命而逃。然，待好不容易返回泊船的崖岩下，却见水面上空荡荡的，莫说船了，就连块木片都没有。

哎呦喂，当即这几个“漏鱼”都腿软了，哭都哭不出来。

大获全胜！

这可是这大半年来的头一个好消息！

激动得东海郡太守险要载歌载舞啦！

捷报飞快地传回京城。

国主陈昂那悬了好久的心，这才放下来。他自是喜滋滋地打算趁着天黑偷摸去探望甘韫儿，而同时在朝堂上，一些心向国主的臣子们亦是额手称庆。

甘韫儿幽居在冷宫中，也没闲着。

孟绦早遣了心腹小徒弟来传讯儿。小耳报神一心向着甘后娘娘，还没学会将心思藏起来，一路跑来两只嘴角都得靠手硬压着才能按下去。

甘韫儿静静听着小太监的禀告，然后微微一笑，“看你跑得一头汗，去擦擦罢！嬷嬷，把那果子给他。”

小太监怀揣鲜果，香甜的气息一阵一阵地飘荡在鼻端前，他激动地险要同手同脚了。

于席东来此人，甘韫儿还是在十多年前未嫁时见过两回，所知甚浅。然，她却记得母亲说过一句话：“席将军此人，毛病一身，可有一样好——他拿你爹爹当兄弟，便是真的兄弟了。”

单凭这句话，就值得一试！

如今，成功了——席东来复出，且战绩卓著，这于他是天大的好事，于甘韫儿由何尝不是？

她在这王宫中过了十多年，原以为就这么淡淡然然地过下去，一如过往所有的后宫妇人，在长长的宫墙和明明暗暗的树影中化为玉牒上的一行字。岂料，老天偏生不肯予她这份平淡！

好在，她的脑子还不差，虽困守后宫，却总能找到办法。纵不能一步解困，可慢慢来，一点点来，总有一天，她会脱困而出，为爹爹正名！

而这一日，好消息还不止一个。

终于，禁军统领屠保山终于扒出了一个靠近冷宫的机会。

自打个把月前，甘营儿突现自家窗下，他就一直发愁怎么能将“二姑娘还活着”的消息传递给甘后。

他虽是禁军统领，可看守冷宫的禁军却是国主亲选，且，专门指定了队长。这些禁军只对国主汇报，而他这个统领，却压根儿凑不上去。

他愁了好几个月，恨不能打晕一个禁军，将自己易容了去冒充站岗。大抵，老天委实看不下去他整天愁眉苦脸的样儿，网开一面，便给了个机会予他。

看守冷宫的禁军中，有一人吃坏了肚子，不能到岗值守。出现这个缺口，便只能再从禁军里选一人顶班。

屠保山自告奋勇。

他将胸膛拍得“啪啪”响，“圣上，还是让下官来顶这个班罢？”

陈昂瞅他一眼，觉得似乎不大合适——堂堂禁军统领，去看守冷宫，大材小用！不大好意思啊！

奈何屠保山振振有词：“圣上，禁军中还有谁的功夫胜过下官？再说了，不过两三日而已，并不碍着禁军诸事务。”

陈昂想想有理，便点头允了。

当夜，甘韫儿便自窗缝间，发现了一折纸条，上有蝇头大小的一行字——

甘二返京，后离开，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