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变前!撤退!”
“是!后变前!撤退!”
“撤退!向后传!后变前!”
甘飞扬当即下令。
队伍中涌起阵阵骚动,然,很快地,便如一波水浪翻过,静默无声,唯见队伍有序地向后撤退出山谷。
这一幕,清清楚楚地落进了躲在隐形于岩石后的陈威眼中。
他不由心生佩服,然,更恼怒的,是甘飞扬竟然过早地发现了山谷中的陷阱。
原本,陈威也没奢望不被甘飞扬发觉,然,他自诩计划周全,待甘飞扬发觉了什么,也已是大半队伍深入山谷腹地,纵甘飞扬有天大的本事,他也插翅难逃。
可惜,他终究是低估了甘飞扬的本事,令他过早察觉。如今队伍不过入谷一里,尚有七成的士卒在谷外,使得甘飞扬逃出山谷的难度降低不少。幸而,自己早有准备,原本还犹豫着不欲使用的杀手锏,看来是不得不用了。
他黯然一叹,心道:“年岁不小了,怎地还这般耳聪目明?你不死,谁死?!”随即直起身来,长身玉立,将背上的金线牛角大弓取下,左手握弓,右手抽镞,稳稳地搭在弦上,微眯起眼。
“铮——”弓弦响出,玄色重镞如黑暗中的一道闪电,疾速向目标而去。
正在押后的甘飞扬同样听到了弓弦响动。
他来不及多想,只是本能地抬手一荡。眨眼间,玄镞飞旋而来,堪堪被甘飞扬手中的刀一挡,“叮当”之下,火光四溅。
甘飞扬大惊。他手臂一阵酥麻,暗叫“糟糕!”
方才一瞬间,他已然辨认出,那只朝向他射来的箭镞,正是南秦国所产军械中独有的上品——金玄箭。金玄箭之所以稀少,是因为其加工材料中掺入了稀罕的玄铁,使得箭镞分量远超寻常箭头,力量大,射程远,而速度却丝毫不受影响,乃是远距离攻击的绝佳武器。
因着玄铁产量极少,故而金玄箭的供应受到严格控制,仅有极少数射手得以使用。每一只箭镞均有编号,入库出库领用,无不在严格监管之下。
对于金玄箭,甘飞扬是最熟悉不过的了。当日,他便是凭着一支金玄箭,将北良国的上国柱大将军裴通于城头射落,从而顺利夺下北良国东都。
然而,这支曾经助他立下汗马功劳的金玄箭,如今,却正是对着他而射来。
是谁?
金玄箭一射既出,如同一个信号,登时,山谷两边高耸的坡地上,杀声拾起,战云弥漫。
纵心里已然隐约有了几分猜测,然,当刀枪将月光森森寒意映射在众人眼中时,他们依然难免慌张。
正在士卒们手忙脚乱地加紧步伐冲向谷外时,头顶上突然炸起一声响雷:“儿郎们!本将为尔等断后!”
正是甘飞扬飞跃至一颗大树顶端,举起手中佩刀,喝声如雷。
不过区区一句话,便令慌乱的士卒们顿时定下心来。此时,又有几个声音同时响起:“末将亦随大将军断后!”
“我等同随大将军断后!”
正是甘飞扬麾下的得力干将!
士卒们心中大定,再望向树顶上诸将的身影时,目光中便多了几分坚定。
然而,他们并不晓得,树顶上巍然而立的几人,面上却一片肃然,而大将军甘飞扬,更是眉头紧锁。
他已然猜到,今夜此行,便是陷入了一个蓄谋已久的陷阱,而布置陷阱的主谋,必是极为熟悉他,而同时在甘家军中地位不低的某个人。
这个人,会是谁呢?
他不愿猜测那个主谋是否是他,而宁愿相信他仅仅是这个陷阱中无辜的诱饵。
既然出现了金玄箭,那么,主谋之人必然筹划良久。既如此,这个陷阱就不会如眼前这般简单,仅仅以一道山谷就想困死他带来的两万兵马。
到底,还有怎样的后招呢?
由于甘家军入谷不过一里,纵山道窄小,然,在训练有素的甘家军眼中,却不算什么。经过了最初的慌乱后,甘家军相继井然有序地撤退。尽管两边高坡上杀声震天,刀枪耀眼,冲下山坡的埋伏者,或者被断后的兵将斩杀,或者被两边护卫的弓箭手射杀。一时之间,撤退队伍的两侧及后方倒下的尸体堆积如垒,而受伤的甘家军却不多。
眼见越来越多的士卒即将撤出山谷,断后的将官们面上渐露轻松之色。然,甘飞扬心里却丝毫不曾松懈,相反,他心中涌起莫名的不安。
会有这么简单吗?
果然,就在甘飞扬一边砍杀追兵一边思索之际,忽听得前方想起了惊慌失措的叫喊声。
“前面有包围!”
“我们陷入包围了!”
而与此同时,谷外骤然“轰”声巨响,仿佛天降大火般,四面同时燃起熊熊大火。伴随着滔天火光的,是此起彼伏的炸雷声,以及士卒们慌乱的惊叫与濒死的呼喝。
“火龙!”
“还有火雷!”
断后的诸将顿时色变,更有几位心生绝望之意。
火龙与火雷是南秦军的两样大杀器。火龙乃是以可燃度极强的石脂与硫磺依一定比例灌入粗大竹筒中,捻入引线。可密藏于山林中,不易被发现。而一旦引燃引线,石脂便会暴燃,炸开竹筒,使得沾有石脂的竹筒碎片四处飞溅,沾者必燃。同时,硫磺放出滚滚毒烟,既遮蔽视线,又毒杀敌人。
而火雷则是将火药填入陶罐中,陶罐表面遍布密密麻麻的铁刺。一旦火雷炸开,陶罐崩裂,飞溅的铁刺能够将方圆五六丈范围里的士卒军马悉数扎伤,其冲击力之强,甚至能够打断马腿。
这两样大杀器在先帝陈旸时便开始研制,历经数十年方辛苦完成。完成至今,只在少数战役中使用过,只是其强大的杀伤力令目睹者无不惊惧,至今思来令人心寒。
然,这样的大杀器,没有出现在南秦国保家卫国的战争中,却在这场蓄意已久的阴谋中炸起。火光冲天,轰雷不绝,冲出谷外的士兵们,相继在毒焰烈火中倒下,叠尸如涛。原本惨暗的月色映上了一层可怕的血色,仿佛天降恶魔,残忍地吞噬着热血与生命。
毫无疑问,军中出了叛徒!
这是**裸的叛变,更是一场**裸的屠杀。
而屠杀的主刀者,此刻,正骑在一批雪白的宝马之上,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微眯双眼,细细观察着这场毫无悬念的屠戮。
夜风略过,长长的马鬃扬起,仿佛雪白无暇的羽扇,遮挡住紧握马缰绳的那双手。这双手,指节分明,纤长有力,委实是一双很漂亮的手。
只可惜,再雪白无暇的马鬃,都无法掩饰那双手所散发的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