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烈殇 第277章 第二百七十七章 北疆之行（七十五）

大抵，许驼子讲述自己故事的口气太多淡漠，淡漠地仿佛是另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以至于廿三一时间捏不准是不是该安慰他一二。

廿三干巴巴道：“不管怎么说，能劳动韩大将军设计引你而来，至少说明他看重你。”

许驼子闻言，面上不见丝毫喜色，反而露出一种意味不明的神情，“看重？我原先也这么以为。可是，后来，我才发现，他并非看重，而是要掌控——绝对的掌控！”

“掌控？”

“对！就是掌控！”许驼子一针见血地点明了韩瞳的性格，“表面上看，他是个谦和易处之人，其实在他内心里，无时无刻都想着掌控——掌控旁人，掌控一切！他想要将一切事物都纳入掌中，不容有半分失控发生。然而，这总归是难以办到的，所以，他就只能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只能实现‘掌控’。”

“当年，他只是个参将，而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他要掌控我，比掌控旁人要容易得多。他将我囿于昭武军中，寸步难出军营，就是为了证明，我在他的完全掌控之下。”

“后来，他的职位愈发高了，掌控的能力和范围也就愈发大了，有越来越多的人陷入他的掌控之中。而我，不过是他眼中蝼蚁，或者，只是当年微不足道的小小战绩之一，自然不会再入他的眼。只是，不入他的眼，却依然难得自由。。。。。。。”

许驼子的声音渐渐消沉，仿佛被无限的惘然所弥盖。

必须说，此次昭武军之行的意外收获便是许驼子！

便是素来好板个正经脸的沈越，这一回也喜上眉梢，说廿三真是个“福将”！

对此，廿三嗤之以鼻，打算掰着手指好生与沈越谈谈条件，看以后给自己开的药里能不能别放那么多苦兮兮的玩意儿！

——是的，即便是在昭武军中，沈越都不曾轻忽廿三的失魂症，隔上几日就哗啦哗啦写张药方子，亲眼盯着廿三拣药入罐，然后以亲眼廿三被那一大碗黑乎乎的药汤子苦得险要眼泪汪汪为乐。

廿三又委屈又愤怒：什么人品！

虽则沈越给廿三送了顶“福将”的大帽子，然，两人心里都看得分明：这昭武军中，只怕并不像表面上显露的那个样子。

表面上的昭武军，唯韩瞳马首是瞻——近十万人的大军，皆在韩瞳股掌之间，军纪严明，不容小觑。

而在内里，如今的昭武军就如同锅盖下的渐渐生沸的热水，一个个隐藏着的矛盾先后升起，变大，继而浮现，噼噼啪啪，令锅盖难以压制。

就如吴朔。

就如许驼子。

从吴朔和许驼子口中，他们晓得了还有不少其他人其它事，十几年前，甚至二十几年前。如果韩瞳不是心存异念，而是就一如既往地做他的大将军，那么，那些多年前的往事，或许就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淡去，直至被刻意遗忘。

然而，韩瞳急躁了。他的妄念促使他改变了以往的行事风格，他的霸道、蛮横、阴险。。。。。等等性格中的阴暗面，逐一显露出来。而他的行为，更是令那些原打算不再翻旧账的人再度愤怒了！那些当年生生咽下去的委屈和不甘再度涌上心头——受一时的气可以，但是，不能受一辈子的气！

而这时候，若是有人告诉他们：韩瞳的野心会将他们所有人都带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嗬！他们会怎样呢？

韩瞳在大将军的位置上做得太久了，以至于习惯性地以为：到了今时今日，他就是北疆的无冕之王，没有谁胆敢对他有所违逆，更不可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作妖！

然而，他轻忽了一件事：站得越高，距离地面就越远，便无法察觉那些他视为蝼蚁的人，会在不知不觉之间聚集起来，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将高高在上的宝座突然掀翻。

而沈越，就要做那个将蝼蚁号召聚集的人！

沈越并不晓得在偌大的昭武军中，到底又多少个像许驼子这样心存怨恨的人？又有多少个像吴朔这样不愿同流合污的人。

不过，这并不重要——只要晓得，这样的人并不在少数，就足够了！

将官中有吴朔，底层士卒中有邱老六，还有许驼子这样不起眼却极为重要的人物，这三个点，会很快在不声不响之间变成三条线，然后——是三个面。

再然后呢？

十万昭武军，自然是不可能各个都反对韩瞳，要掀翻韩瞳。

可是，只要织就一张网，一张可以将昭武军控制住的网，那么，韩瞳与他的亲卫营，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呢？

沈越真心觉得，此次昭武之行，简直是上天助他一臂之力！

原本，在他的计划中，多年奔走筹谋之后，一朝举事，快则是五年之后，若是时机不当，只怕还要延后至十年后也未可知。

然而，哪承想廿三一封信将他催来北疆，机缘巧合下结识了吴朔和许驼子，更是通过他们了解到了昭武军中的种种不为外人所知的隐秘。

他敏锐地感觉到：如果他能好好把握住这个机会，那么昭武军就是老天爷送给他的一大助力！

有昭武军在手，一举成功的可能性便大大增加！那时，他就不必在鹤发鸡皮的年岁上才能颤颤巍巍地拜谒太庙，向枉死的父王母后告罪！

沈越双眸灼灼生辉，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条通往成功的大道。

他深深呼吸，反复再三，这方控制住激动的心情——冷静！一定要冷静！切不可如韩瞳那般急切而失措！

他抬头冲着一旁的廿三招手：“过来！咱们商量商量接下来该如何行事。嗯，吴朔那边，得寻个合适的时机向他说明。什么时候好呢？如果向他摆明了我的身份，他是惊还是喜？还是说现在就告诉他，有些操之过急？不过，他那个人，总要逼一逼——不逼一逼，只怕他下不了决心。。。。。。许驼子那里，还是我们一道去说项于他罢？他那个人经历特殊，寻常话只怕未必起效，让我想一想该如何说动他。。。。。。”

沈越跟打了鸡血似的，巴拉巴拉，巴拉巴拉，一口气絮叨个没完。廿三觉着，自己若是不打断他，只怕他能自说自话到天亮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