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其一,”沈越竖起一指,继续道,“其二,校尉大人的另一处内伤不是头部,而在肝部。”
豹奴登时将双眼瞪得溜圆——啥?啥时候公子的肝也不好啦?
“依着脉象,校尉大人肝气郁结,已经到了深重的地步。可见,必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藏在心中,无法纾解,以致气血不畅,肝郁凝滞。因着这个缘故,校尉大人自身对于这墨毒的抵御之力就弱了许多。”
“如此,先有内患,又有外伤,两厢交合,生发毒性,这便是校尉大人病象日重的原因。”
豹奴已经呆了。
此刻,他心里满是浓浓的悔恨和愧疚。
夫人吩咐他要好生侍奉公子,公子待他亲如兄弟,可是,他就是这样报答夫人和公子的么?他怎能这般粗心大意,先不曾注意到公子有那么重的心事,后不曾将伤口处的墨汁清除干净。
说来,自己竟是这般无用!
豹奴攥紧了拳头,跺着脚怒道:“都是韩大将军!若非他要,他,他。。。。。。校尉大人如何能郁闷至此?”
沈越眉间轻轻一跳,视线正正与望过来的廿三相对。这一刻,他们都看懂了对方眼中的话——
果然如此!
说来,如吴朔这般类似的伤患,沈越并非没有遇到过。不过,病重成这般的,却是罕见。说到底,还是拖久了,小伤拖成大伤,如今,病人气若游丝,命悬一线,委实有些麻烦。
许、胡两位郎中也不是没本事的人,只是久居北疆,限制了见识。如今,听沈越这么一说,两人皆以为棘手得紧。然,当着人家小侍卫的面,他们委实说不出不好听的话来,只得眼巴巴地瞅着沈越,又是担心又是后悔。
不得不说,他们却是想多了。
医治眼前病患,并非全然束手无策,只是有些麻烦。且,因着在军营之中,诸多事项颇有不便,也为医治病患增加了难度。
可也正因为如此,倒是激起了沈越的好胜心,颇有些要与这磨人的病一较高低的想法。
沈越轻轻搓着指尖,视线在这营帐中缓缓滑过,却不做任何停留。
帐外,传来高高低低的呼喝。远的,是士卒操练的喊声,近的,是巡营对口号的交谈。偌大的军营,单听这声音,便能令人生出肃穆之意。
他心想:韩瞳能耐确实不差,只是他心机太重,不好收服啊!
他低下头将视线落在吴朔苍白的病容上,眼中闪烁不定。
豹奴见沈先生迟迟一言不发,着急了,催问道:“敢问先生可有良方医治我家校尉大人?”说着,他便扑通一声跪下了,深深俯首央求:“先生,我晓得您是有大本事的人。求您救救我家大人!您要我做什么,我都绝不推辞!”
豹奴的突然举动打断了沈越的思路,吓了他一条。他脸上并无愠色,道:“倒不是没有办法,不过,却有为难之处。”
“先生请讲!”豹奴大喜过望,双眼登时闪闪发亮,仿佛哪怕要他下一刻去死,他都毫无二话。
受到沈越的眼神暗示,小陈哥上前将豹奴搀扶起。
见豹奴稳定了情绪,沈越道:“若想医治校尉大人的伤,必须要重新打开额上已结疤的部位,割皮开肉,吸脓除腐。如果情况更严重,只怕还要触及头骨。先不论其它,只这一点,你可敢替你家大人应下来?”
豹奴呆了一呆,迟疑了片刻,怯怯地问:“先生,只有这个法子了么?”见沈越神色凝重地点头,他咬牙道:“敢!”
“好!那么,其次——”沈越赞许地冲他点点头,继续道:“这不是小伤口,动起来只怕痛入骨髓,非常人所能忍受。便是校尉大人再能忍痛,可也难保万一受不了某一下剧痛而不能控制自己,这就会极大地影响到治疗,甚至会打断治疗。故此,要将校尉大人捆绑在台子上。你可敢替你家大人应下来?”
豹奴眨眨眼,“听闻有麻药可缓解疼痛,先生为何不用麻药?”
沈越有些惊讶——一个小小的侍卫居然晓得麻药?他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解释道:“麻药的效用有限,只能缓解,却不能完全止痛。况且,在下先前说过,这痛,非常人所能忍受,已超出麻药的效用范围。再者,麻药用量过多,会伤害神智,便是伤病恢复了,只怕你家大人这里也会不好使,”他抬起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故此,只能出此下策。你可敢替你家大人应下来?”
豹奴额上渗出微微的汗珠,他顿了顿,又咬牙道:“敢!”
“其三,”沈越竖起三根手指,“军中不便医治,更不便病人养伤。在下要求将病人移至旭州城中,安置在一处清静的所在,房屋要干净,通风要好,能随时用水用火。”
“这个——”豹奴不敢应了。倒不是他不放心什么,而是须得韩大将军的允可。若无他的同意,吴朔就是死,也得死在军营中。
对于第三点,沈越自是心知肚明其中的关键所在。他并不催促,让豹奴一个人先思量着去,自己与凑上前来的两位老郎中低声交谈。
待得沈越与两位老郎中敲定了几样事项后,再一抬头,却不见了豹奴的身影。
豹奴满头大汗地自中军大帐而出,满头大汗。
原以为韩大将军不会同意将公子移至旭州城中医治,豹奴想了无数个理由,甚至打算便是了磕破了脑门也要令大将军首肯。
岂料,大将军却好说话得紧,一听说是郎中要求的,便一口答应了,甚至,还允他一同前去,好贴身照顾。
可把豹奴给感动得够呛!
不一会儿,豹奴跑着进来,喘息着道:“大。。。。。。大将军。。。。。。大将军应允了。。。。。。说。。。。。。可以移去城中。。。。。。一道。。。。。。一道去。。。。。。”
诸人闻言皆喜,唯有沈越与廿三的眼中流出一丝冷意。
廿三问道:“除了你,可还有其它人一道前往?”
豹奴摇头:“只我一人。你放心,我什么都会干,洗衣,擦身,煎药,烧水,煮饭,我都会,我还会补衣衫。”他掰着手指罗列自己有多能干,生怕说得不够,令旁人误以为会拖后腿,徒增麻烦。
廿三见豹奴真是傻得可以,不由多问了一句:“大将军就没说什么其它的话?”
豹奴摇摇头,突然“啊”了一声,补充道:“大将军吩咐,叫我好生照顾校尉大人,其它的,都不用多想。”
“他就没问问郎中是哪里的?是否可靠?要在旭州城何处医治校尉大人?”廿三心里直叹气,索性指点道。
豹奴一怔,呆了片刻,似乎也觉出了几分不妥当来。
许久,他方讪讪道:“不曾。。。。。。大将军不曾问过。。。。。。或许。。。。。。或许他太忙了。。。。。。。”
此刻,便是豹奴傻了点儿,却也反应过来廿三话里的意思了。只是,到底是当着外人的面,他还是要遮掩几分。不是为了韩瞳,而是为了自家公子的面子,免得郎中以为大将军对公子毫不上心,医治起来就不那么尽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