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郎中不知何时才能到,而闺女已经躺在地上昏迷不醒好一阵儿了,马寡妇心中人天交战,一时之间,竟没了主张。
廿三瞅着一向精明利索的马寡妇此刻却犹豫不决,催促道:“成不成,你倒是吱一声啊?马姑娘还在地上躺着呢!你可别以为她昏过去就不晓得疼了,她还有气呢,只会更疼,只是疼得说不出口罢了。”
句句在理,可利刀子淬毒,也不过如此了。
果然,此话一出,马寡妇顿时收了悲声。尽管廿三说话不客气,可因为这份笃定,反倒令马寡妇心里生出一丝希望——或许,他真的有办法?
马寡妇爱女心切,可到底是生活在底层的市井中人,并不会如富贵人家那般矫情,看病非得名医太医啥的不可。
她抬手一把擦去面上泪痕,定定神,冷声道:“既如此,我便信你一回。若救回丫儿,你就是我家的大恩人。”
她并没有说“若救不回便如何如何”的话——这个时候,若还说这些废话,只怕惹恼了廿三,甩手不干了,丫儿就更要遭罪了。
廿三得了马寡妇的同意,随即巴拉巴拉提了好长一串要求。顷刻间,围着的一圈人各自忙活开来。
烧水的烧水,煮布条的煮布条,削木板的削木板,磨剪刀的磨剪刀,还有两个人径直冲进屋里将床板给卸了下来。
马寡妇倒是哪儿都没去,一动不动地守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廿三的一举一动,仿佛他若是有半分不妥,便会立时给这护崽儿的母兽生吞活剥了。
廿三先净了手,拿剪刀将马家姑娘断了腿的裤腿处剪开,仔细看了看,又用手巾裹了手,在几处轻轻按了按,随即抬头望向马寡妇,道:“马姑娘伤得不算太重,所幸只是折了小腿骨,并无碎骨产生。”
马寡妇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干巴巴地问:“能接上骨么?能长好么?”
见廿三点头,“可以接上,如果休养的好,走路也当无大碍。”
不知怎地,尽管对面的廿三面上犹有几分稚嫩,年岁小得可以当自己的儿子,然,这一刻,马寡妇却由衷地感觉,这个年轻人的话就好像铁板上的钉子一样牢靠。
且不理马寡妇心里如何思量,这会子,廿三可没工夫计较其它。他唤过抬床板的人,见床板上已经铺了厚厚两层棉褥,点点头,叮嘱了抬人的手法和力度,然后自己双手隔着手巾抱住马家姑娘的断腿,“一——二——三”,同时合力将马家姑娘移至床板上。
待送入屋里,这时,开水、布条、剪刀都准备好了,油灯蜡烛将屋里照得雪亮,一壶烧酒也放在了桌上。
马寡妇一手紧紧按住闺女的肩膀,另一手温柔地抚着闺女的顶发,双目含泪,视线不停地在女儿的面孔和廿三的手下来回转移。
尽管马家姑娘口中已经勒了软布条,可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切皮开肉正骨,那疼起来,也委实要命。为了防止马家姑娘疼地咬坏舌头,廿三粗暴地给她上了“布嚼子”——好罢,这名儿听着确实不雅,但非常形象。
廿三手持一把小刀,刀长不过三寸,只一指半宽,刀刃略弯,看上去颇为小巧玲珑,仿佛贵族腰间装饰用的银柄小刀,只差嵌块明晃晃的宝石。可是,在廿三手中,却如同杀人的利器,利索地切开断腿处的皮肉,寒光闪动之处,皮开肉绽,顷刻间便深入断骨处。
姑娘家骨骼纤细,更可况马家姑娘还未成人,正是长身体的年岁。然,再纤细的骨头,血里呼啦地暴露出来,也不会有人觉得美丽可爱。一旁帮忙压脚的妇人吓得头也不敢抬,强忍着血腥气带来的恶心不适。便是那递布条递烧酒的妇人,手都是哆嗦的。
唯有廿三那双手,干净,粗糙,有疤痕,有茧节,却有力而稳定,无端地,令人感到安全而可靠。
剪去损坏的肉膜,再用干净的软布吸尽皮肉断骨处的淤血,廿三最后一遍细细检查了一番创面的接口,确认完好地对接起来,这便开始了最后一步——缝合伤口。
说实话,廿三缝伤口的手段与他切皮开肉的手段一样地粗暴,甚至可以说是“残忍”。亏得马家姑娘早疼地昏过去了,不然,她一定叫得比猪还惨。
半个时辰过去了,房门打开,在院里等候得早已不耐烦的一干人“哄”地一声就要往里挤。
廿三大喝一声:“不许进来”,生生拦住了众人的脚步。但见廿三对马寡妇低声说了句话,便见马寡妇快步走到门口,冲着众人一点头,勉强挤出个笑容来,“丫儿睡过去了,得好生养着,就不烦劳各位进来看她了。”
于是,众人便见几个进屋帮忙的妇人鱼贯而出,或端着一大盆血水,或兜着血迹斑斑的布巾刀剪,一个个惨白着脸,不发一言,行动之间仿若木头傀儡般僵硬。隔着马寡妇的手臂,屋里影影绰绰看不清楚,只是浓郁的血腥气扑鼻而来,令人作呕。
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不约而同地往后倒退了几步。
廿三懒洋洋地迈出门槛,顺手将门从外面带上。他双手沾满鲜血,衣襟上亦溅有血迹,怎么瞅都让人心生畏惧。
他才不理睬旁人,径直走到院落一角的水桶处。有个见机快的年轻妇人急走几步过来,舀了一瓢清水,缓缓倒在廿三双手上。
廿三一边搓洗着血手,一边听那妇人相询:“马丫儿的腿可是好了?”
廿三哈哈一笑,“这位大嫂,那可是断了的人腿,便是接正了骨,也得养上大半年呢!”
那妇人面上一红,低声道:“是我说岔了。我的意思是——”
廿三不等她解释,便道:“断骨已经对上,伤口也处理过了,待许郎中检查过确认无误了,就可以裹起来养伤了。”
妇人一怔,“还要许郎中检查么?”
“那是自然,”廿三甩了甩指尖的水珠子,呵呵一笑,“我只会给骡子马接骨,给人接骨还是头一回。成不成的,还得许郎中看一眼。”
给骡子马接骨?便是廿三已然走出了院门,问话的妇人还觉着脑子里有些转不过弯来。
突然,她一拍大腿,大叫一声,“哎呦喂,敢情他是将马丫儿当骡子马来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