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威想着跟着甘飞扬学习列兵布阵,不知想了多久了。然,尽管他口口声声唤甘飞扬“老师”,待之甚殷,可甘飞扬却从未松过口,一次都不曾应过他那声“老师”。
本心里,甘飞扬自是觉着这位德王殿下委实是个好苗子,聪明,机灵,学什么都快。然,不知怎地,他心里却总有种隐隐的不安,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不可知的所在始终在暗示他,不可对德王尽抛一片心。况且,儿子甘元弘也多次提醒他,德王心性勇悍狠戾,并非厚道之人。如今年岁小,尚可不以为意,然,日后,只怕是个难以约束的狠人。
对于儿子的话,他虽叱以一声“混账!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也敢浑说”,可多少还是在心里埋下了阴影。故而,对于陈威的屡屡暗示,他只装作糊涂。
岂料,这次,德王殿下居然将主意打到了甘营儿头上,竟挑唆她来央求“两人一道学布阵。”
甘飞扬真是又气闷又恼火。
须知,列兵布阵,乃是兵家上乘本事,寻常人顶多只在说书先生处听到一两个阵法名称,实则其中隐藏诸多玄妙。
两军对垒,并非仅是简单的冲击对杀,而是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风雨雷电,阴晴圆缺,山高坡陡,河深沟浅,乃至新兵老军,先发后至,等等等等,可以有无数种组合,无数种变化,最终达成各种战绩。这其中,既有对环境地势的了解,又有对人心的掌握,种种玄机,非寥寥数语而能描绘。
甘飞扬是兵家大师,犹擅用阵。故而,陈威格外眼馋。他研读了不少兵书,亦曾见识过甘飞扬列阵派兵的气概,可惜,终究是外行看热闹。
他屡次表达了自己的“敬仰之心”,奈何甘飞扬就是不接他的话,气得陈威躲在自己军帐里不知摔碎了多少只茶盅,心里恨不能将甘飞扬大卸八块。
幸而,甘家还有个蠢丫头。
甘营儿自是不晓得自己做了一回抢,满心欢喜地打算要好生跟着爹爹学习,将来以另辟蹊径的方式将陈威打得满地找牙。
学习布阵的过程枯燥又新奇,即便有思想准备的陈威都不曾料到甘飞扬会采用这般与众不同的方式教授他们,以致于他私下揣测,是不是甘飞扬故意这般折腾他?
每当这两学生背兵书背得头昏眼花之际,甘飞扬便跟牧羊人一般,撵着他们往深山老林里跑,手里只差一跟小鞭子。
对于“深山老林”,陈威似乎有种天生的厌恶,尽管他重重掩饰不为外人所知,却始终无法克服自己的内心。他不喜欢那密不见天的阴暗,不喜欢那潮湿**的气息,不喜欢各种令他产生幻想的悉悉索索,犹为厌恨那种一进入山林便失去方向的失控感。
然,与他截然不同的是,甘营儿却如同山林中的精灵。一上山,她就仿佛放归的小野猴子,欢笑跳跃着便冲进了重重密林中。然后——然后,除非她自己愿意,否则,旁人是怎么都寻不到她的。
她能手脚灵敏地爬上十多丈高的大树,躲在层层叠叠的枝桠树叶间,咕咕唧唧地学鸟叫;也会攀着藤自一棵树向另一棵树荡去,身手矫捷。但凡她走过的路,一次就能记牢,绝不会如陈威那般能在原地绕十八个圈。而日头、星光,甚至头顶的风,身边的树,脚下的草,无不成为她在山里来去自如的可靠依仗。
故而,每每陈威又累又饿地逃出山林后,望着嘴里兜里盛满了各种鲜甜山果的甘营儿,气得三天都不想睬她。
瞅着小闺女一入山林如同蛟龙潜渊,甘飞扬惊讶之余不无得意,哈哈直乐,毫不掩饰:“真不愧是我老甘的闺女!”就连甘元弘也不得不承认,营儿与山野小猴子的区别,就仅差在屁股上的那根尾巴了。
在第一阶段的学习上,甘营儿将陈威远远甩在身后八百里。然,当开始学习“人心”时,甘营儿就只有喊“救命”的份儿了。
甘飞扬再也笑不出了——他深觉着,定是娘子生这孩子时太不小心,将小脑袋瓜给嗑床边了,不然,怎么能笨到如此?
对于老爹所说的“人心”“人性”,甘营儿简直比榆木脑袋还不开窍。她总是不停地问:“为甚要这般猜疑?”“为甚敌军要故意放水?”“为甚要这样?”“为甚要那样?”
这许多许多的“为甚”,问得甘飞扬面无人色,险些呕出一口老血来。他按按心口,定了定神,耐着性子道:“中军虽有主将,却不过是个诱饵。左军藏在河侧,就等中军大营被冲破后,出其不意地包了敌军的馅儿。”
“万一敌军不来呢?中军既有主将,必然防备森严,傻子才会来冲中军呢!”甘营儿眨巴着大眼睛,一脸的不以为然。
“先前左军不是出营了么?敌军以为营中空虚,所以才会要冒险一试。”
“为甚要冒险哩?万一是个陷阱呢?敌军有这么蠢么?”
甘飞扬只觉得额头青筋“蹦蹦”直跳,“诱饵!诱饵呀!”他恨不能提着小闺女的耳朵大吼,“那主将是干什么用的?就是诱饵呀!须知两军交战,若能擒下对方主将,可是天大的功劳呀!”
“就为了一主将而冒这样大的风险,那得多利欲熏心呐!”甘营儿很不屑地撇撇嘴,深觉得这等拿手下士兵的性命为自己博天大功劳的敌军,委实不是个东西。
甘飞扬已经不晓得如何向小闺女解释“利欲熏心”不是这么讲的。
头一回,他冲着儿子沮丧地抱怨:“再也没有见过比营儿更缺心眼儿的啦!哎呦喂,她笨成这样,将来嫁了人,还不得被婆家骗得团团转?真是愁死老子了!”
甘元弘只得安慰他爹:“无妨!她有您这样的大将军爹,有娘娘亲姐,还有我这样的兄长,到时候,总不能让她吃亏去!”
父子两人皆愁得不行,双双下定决定,就算是为了小闺女(幺妹)将来不吃亏,也得好生攒些军功,必将她婆家压制得一动都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