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烈殇 第186章 第一百八十六章 京城风云（四十）

柯三老爷巧舌如簧，好一番颠倒黑白之后，顺郡王的脸色更难看了。

“果真如此？”他浑身散发着冷飕飕的气息。

柯三老爷眼角余光扫过顺郡王怒气勃发的面庞，随即赶紧低下头，心头飘过一丝冷笑——

看，人就是这么复杂矛盾！

顺郡王自不是什么善良小白兔，便是不曾做过大奸大恶之事，可身为郡王，也必定干过有悖圣人教诲的行径。然，当听闻合作者的言行如此“不君子”，他便会勃然大怒。

同样的事情，放在自己身上，必是有一千个一万个可以推脱的理由；可对于合作对象，他却希望对方是个尽善尽美的完人，否则，安能放心？

“草民句句是真，不敢有一字欺瞒。”柯三老爷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肃容道：“王爷尽可派人去打听，此事外人不晓，可鬼市十楼中哪个不知？只不过众人慑于魏大老爷之淫威，敢怒不敢言罢了！”说着，他又装模作样地哀叹道：“唉，这也算是家丑，说起来委实丢人！只是大义当年，草民等也就不能再纵容他下去，以免遗祸众人。”

哎呦喂，他摆出这副大义灭亲的凌然正气样儿，不得不说，若非顺郡王早知内情，只怕此刻已经被他打动了几分。

顺郡王转过身去，一手在背后捏成拳头，另一手屈指扣案，“嗒嗒”作响。

身后，四只眼睛齐齐望向那只越捏越紧的拳头，看到手腕处的青筋慢慢突起，看见指节处的皮肤逐渐发白，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浮上眼底。

莫约一盏茶的功夫后，便听得顺郡王瓮声瓮气道：“此事，本王要再细细思量一番。两位暂且回去罢！”

相较于初见时的冷言寒语，这句话就显得客气多了，甚至还带了几分春风般的和煦。

席二老爷忍不住眉眼溢出喜气，自眼角余光突然发现柯三老爷还是一脸正经严肃样儿，不由一怔，随即低垂了眼眸。眼皮遮掩住了他的笑意，可翘起的唇角却又泄露了心事。

“此事事关重大，王爷当慎重啊！草民告退。”柯三老爷的礼数颇为周全，一步步退出房间。

转过身，他一把抓住席二老爷的手臂，摇一摇，示意他切勿着急开口。虽无言语交流，两人已自对方眼中看到了满意的神情——此次拜会的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端看顺郡王怎么做了。

二人施施离去。

他们并不晓得，隔着身后的那扇门，顺郡王笑得不能自抑，直至泪水盈眶，慢慢顺颊而下。

他提起袖口往脸上一阵乱擦，又抽了抽鼻子，全然不觉通红的鼻头令站在对面的人忍俊不禁，“咳咳，顺王叔，鼻涕没擦干净呢。。。。。。”

“哼！”顺郡王飞过去一个大大的白眼，闷声闷气道：“本王乐意！你管不着！”

“您是长辈，我自然管不着。可这样子出去，被旁人看到，丢得可就是顺王叔的脸了。。。。。。”

“臭小子！本王丢脸你就高兴了？你个小没良心的，枉本王牵挂你这么多年。。。。。。现在想起你顺王叔了？没良心。。。。。。”

“好啦好啦！顺王叔再不擦擦鼻涕，那就真要过河了。。。。。。哎呦喂，不行了，快要恶心死了。。。。。。”

“啊？臭小子！敢说本王恶心？好大的胆子！本王可是宗正，你就是太子也得敬着本王，不然，不然。。。。。。”

顺郡王终于说不下去了，一来是想不起来“不然”就如何，二来是鼻涕糊住了嘴巴，他不敢再张嘴了。

他脸上泪痕犹浓，双眸通红，眼泪鼻涕糊做一团，几次都没擦干净，可笑意盈腮，便是故作怒气冲冲，依然全身散发着无法遮掩的喜悦。

两日后，席二老爷与柯三老爷收到了顺郡王的邀约。

是夜，二人如约而至。

门窗紧闭之下，无人晓得这三人交谈了些什么。只是，在席、柯二人返回鬼市后，各自有所动作。

一大早，夜叉的眼皮就跳个不停。

先是左眼狂跳，跳得他心惊肉跳，坐立不安，几要夺门而出去寻魏大老爷问问。一只脚才迈出门槛，又换做了右眼“突突突”一阵乱跳。于是，就这么着，一会儿是左眼，一会儿是右眼，夜叉的两只眼睛轮流着跳个没完，不一会儿，他便眼花得厉害，看什么都是重影。

夜叉双手按着眼皮，揣着一颗紧张得要命的心，恨不能生出两只翅膀来飞到魏大老爷身边。然，一想起魏大老爷的郑重嘱托，他却只能强忍着心焦，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如往常般安排手下事务。

酉时方过，天色便麻麻暗了。

同仪坊。

萃珍阁。

掌柜哈腰弓背地送走衣衫华贵的客人，嘘了长长一口气道：“可算能歇一歇了。”一旁的伙计双手递来热茶，掌柜接过，一饮而尽。

一杯不够，他正向吩咐伙计再斟一杯时，突然，门外传一阵喧嚣，有奔跑的声音，有金属相击的声音，还有凶恶的呼喝声。

掌柜一呶嘴，示意伙计出去看看。然而，伙计还未来得及探出身子，便被突现的一只手掌又当胸狠狠推了进去。

“让开！”

“站住！”

“官府缉盗，不得妄动！”

萃珍阁里突然涌进来十几个手持兵刃面带煞气的兵卒，一阵恶声恶气地呼喝之后，便将掌柜与几名伙计悉数押在当中。

一位都尉服饰的人随后进来，一言不发地环顾一圈后，对掌柜道：“你便是掌柜？”

掌柜是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人，面相忠厚，眼中却精光闪烁。他张口便叫冤 ，“官爷！官爷！到底发生了何事？我们萃珍阁做生意素来公平清白，绝无欺诈，官爷这是要做什么？”

“哦？”那都尉慢悠悠踱至掌柜跟前，眯着眼睛道：“听闻萃珍阁卖的东西件件不菲，样样价值千金，莫说寻常人，便是本都尉，也买不起。今日，我倒要瞧一瞧，这萃珍堂里到底藏着怎样的宝贝？”

掌柜仿佛被针扎般，双眸猛然一缩，随即又道：“官爷说笑了！我们萃珍阁只是个寻常商家，卖的也不过是三四流的货色，哪里敢称‘宝贝’？更不要说‘价值千金’了！官爷定是寻错了地方！若是官爷不嫌弃，小人愿为官爷推荐几家商铺，那里才有真正的千金之宝呀！”

掌柜句句为萃珍阁辩解，听起来谦卑又客气，可细品之下，却能察觉出隐藏在这几句背后的硬气。

都尉眼中的怒色一闪而过，说出的话却依然不咸不淡，“想必萃珍阁财大气粗，接待的都是非权既贵的客人？也难怪对本都尉的话充耳不闻了。也罢——”

他拿起多宝格上居中摆放的五寸高的白玉镶翠梅瓶，上下瞅了几眼，手一松，“哗啦”，瞬间变作一地碎片。

掌柜面色一僵，而伙计们已经叫嚷起来，“官爷要做甚？官爷看上哪个，拿走就是，何苦糟践呢？”

还有伙计怒喊道：“咱们萃珍阁小门小户，哪里经得起官爷这般消遣？求官爷高抬贵手，给小人一个活路罢！”

话音未落，伙计们便“噼噼啪啪”地挨了好几个大耳光，甚者，还被一刀鞘砸得口鼻淌血。

掌柜心叫“糟糕”，看样子此事不能善了，或许来者更有深意？他突然用力挣脱了压在肩背上的双手，一个猛扑，便抱住了都尉的腿，大喊道：“官爷——官爷——高抬贵手啊！小人不过是个小小掌柜，全指着东家赏口饭吃。这店里的任一件有失，小人阖家卖了都赔不起啊！官爷！官爷！还求您老高抬贵手啊！”

他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双手牢牢抱紧，令都尉一时间难以动弹。而同时，他抱住都尉双腿的手指，却悄悄做了一个怪异的手势。

自官兵涌入萃珍阁到此刻，时间不到一刻钟，门口已是拥上了十多个看热闹的人。在一干交头接耳者中，一个其貌不扬的人在匆匆一瞥之后，便无声无息地挤出了人群。

掌柜焦虑地偷望着他的背影，心下不住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