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有此事?”柯三老爷大吃一惊,几以为自己听错了。
“千真万确。”宋勉斩钉截铁道。
柯三老爷望着宋勉一定、确定及肯定的眼神,心中的猜疑不由消散。大毛扇子在手中渐渐停止摇动,他陷入了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柯三老爷再度抬眸望向宋勉,见他依然垂颈低眉,一派恭顺的样子,便道:“老夫既已知晓此事,便容不得魏一楼妄自独吞。”
他冷笑道:“上次的事,这还没完呢,魏老大就敢再伸手,胆子可真够大的!哼哼,他想独吞这一大笔钱,也不看看有没有那副好牙口!”说罢,他挥挥手,吩咐道:“你且回去,密切关注此事,若有动静,立时来报与老夫。”
“是。”宋勉叉手行礼,起身后,又低声道:“三老爷,小人斗胆,何时能见一见妻儿呀?”
宋勉语气谦卑,可听在柯三老爷耳中,却戳得他胸口疼。他面色略微一僵,随即又恢复常色,温言道:“急什么?距离半月之期,不是还有几天么?你个是男人,当以建功立业为首要,怎么时时将老婆儿子挂在嘴上?委实不够丈夫啊!”
宋勉面上露出羞赧的神情,似是不大好意思,匆匆一躬,便赶紧离开了。
宋勉送来的消息是——
顺郡王秘约魏大老爷,说还有一批宝物要拍售。这批宝物数量不多,只有几十件,然,件件却是顶尖货色,品质更胜先前的那一批,绝对是至上精品。可是,魏大老爷却想独自揽下这笔生意,意欲由魏一楼负责全部宝物的拍售,不分与其他鬼市九楼一分一毫。
而依着鬼市的规矩,这是绝不允许的——鬼市规矩第一条,同一批生意,无论多少,必须在鬼市十楼中合理分配,或多或少,却绝不能由某一楼独占——这是第一代楼主创立鬼市时就订立的规矩,为的就是以避免势大之楼恃势欺人,造成一家独大的局面。
这百多年来,正是因为有这条规矩,鬼市十楼才能各种内部纷争中依然保留着“十楼共存”的局面,便是最弱的第十楼,也不必担心没生意做没饭吃而被其它楼吞并。
如今,魏大老爷却想打破这规矩,简直就是**裸地与其它九楼为敌。
若他真敢这般做,那么,鬼市就绝不能容他!须知,议事堂上可还敬奉着老楼主遗留的“金铁鬼令”,若有违此规,便当受剖皮削骨断足之罪。
试问早已将魏大老爷视为眼中钉的柯三老爷,怎么会白白放着这个干掉魏大的天赐良机?
而随后,其它眼线也送来了消息——昨夜,魏一楼动用了十多辆运宝车以及数十人押宝高手,行踪诡异。尽管这几个都只是埋在魏一楼“外场”的眼线,并不曾探查到深一步的消息,可也证明了宋勉所言不虚。
诚如宋勉对柯三老爷的评价——“此人既贪且毒”,他不但想要借此机会干掉魏大老爷,甚至还想要将这批宝物昧下。
宋勉不是说了么?这批宝物 “绝对是至上精品”。柯三老爷相信,以宋勉的眼光都能做出如此评价,可见其价值之高。这样的宝物,简直就是老天爷白送来的呀!柯三老爷深信,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哪有将送上门来的宝物推出去的道理?
一个毒辣的计谋在柯三老爷心中渐渐成形。
对于自己的谋划,柯三老爷并没有与他的“好兄弟”席二老爷分享,自然,更勿论视为“跟班”的卞六老爷了。
他只是告诉席二老爷,魏大要独吞一笔生意,而这笔生意的佣金金额之大,令人啧舌。不出所料,席二老爷果然暴跳如雷,当即便要拍案而起,要去寻魏大老爷当面对质。
柯三老爷赶紧将他一把拉住,“二哥,你急什么?你这么急吼吼地去,无凭无据,他魏大能认?”
“他敢不认?”席二老爷梗着脖子吼道。
“换我我也不认呐!”柯三老爷和颜悦色地解释道,“这可是违背鬼市第一规的大罪,视同叛楼,魏大焉能承认?拿不出凭据来,说什么都没用。”
“哼哼!”席二老爷的脾气是暴躁些,可毕竟是一楼之主,虽气得直哼哼,可也得承认,柯三老爷说得是正理,“那依你说,该当如何?”
“依我说呀,捉奸在床,捉贼捉赃。不然,那魏大又不是傻子,能让咱们凭白泼脏水不成?”柯三老爷将席二老爷拉回椅子上,斟上热茶,继续道,“自然是要将这凭据拿到手里,说出来的话才有人信。”
“你的意思是,”席二老爷斜睨了一眼这个素来心眼多的三老爷,问道,“先将那批宝物抢过来?”
“噗——咳咳!咳咳!”柯三老爷险些给方入口的茶水给呛着。他赶紧擦去口唇边的水渍,缓了口气,才道:“哎呦喂,瞧二哥说的,怎么能用抢呢?若是动了粗,魏大可不就晓得了么?那时候,他有了防备,咱们还能给他个出其不意?”
“不抢?那难不成还偷?”席二老爷不以为然地皱起眉头,“你可晓得宝物在哪里?有多少人看守着?动用哪些机关?魏大可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你可别大意啊!”
魏一楼的能耐可不仅限于识宝鉴宝上面,若无一等一的实力,魏一楼也不可能高居鬼市十楼之首数十年之久。
柯三老爷轻描淡写地一笑,“不是还有宋勉么?”
“宋勉?哦,倒是,他确是个有用的人。”席二老爷点点头。
“非但有用,还有大用呢!”柯三老爷故作神秘地眨眨眼,“到时候,魏大可就要尝尝什么叫众叛亲离了!”
“你是说——”席二老爷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突然瞪大了双眼,“你是要——”
“嘘——”柯三老爷将手中的大毛扇子一捂嘴,“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临走前,席二老爷嘱咐道:“宋勉的儿子死了,你打算瞒他到几时?可得留心点这个人。”
柯三老爷连连叹气,“唉,若非如此,我也不想就这么着将宋勉丢出去,可惜了这个人才!只是,倘他一旦知晓死讯,轻则心神大乱,重则怨恨你我,届时,无论是哪种情况,这个人都不能再用了。既如此,我也就只能狠狠心,最后再用他一回,也不枉我们主宾一场。”
这话一听,席二老爷就心里直哼哼:什么主宾一场,说得好像你们俩跟知己似的。若非你手下人无用,宋勉的儿子也不会轻易就跑出庄子,更不会淹死了。这会子没法儿给人一个交代了,便打算着让这一家人都去地下团圆,倒是你三老爷一贯的风格!
席二老爷不再多话,转身离开。虽则他看似性子粗鄙,被柯三老爷当枪使。论阴谋诡计,他确不如柯三老爷。然,到底是鬼市十楼中仅次于魏一楼的席二楼之楼主,焉能一点儿心眼都没有?他不说,并不代表他傻。
而同样,柯三老爷也不敢轻视席二老爷。毕竟,席二楼的实力在那儿摆着,高出柯三楼可不是一点两点。席二老爷确实不傻,可于这个人的缺点,柯三老爷一清二楚。他只消轻轻拨弄几下,三言两语就能挑动起席二老爷的怒火。怒火一上头,再要这个人做什么,就容易多了。
两个貌合神离的人,各自心怀鬼胎地彼此一笑,眉眼间尽是兄弟情谊,看着要多真有多真。而至于内心如何,只怕唯有天知地知自己知了。
正如圣人所言: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以利而相合者,能走多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