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烈殇 第160章 第一百六十章 京城风云（十五）

“陛下——”胡德妃再也忍不住了，冲着皇甫晟一跺脚，“区区灾民，哪里用得着这许多银钱？陛下也太看重他们了。王后娘娘的私库，怎么能充作公用呢？”

皇甫晟也心疼得不行啊！早知道王后有这么丰厚的私库，就该对她好几分才是！

魏淑妃看得眼花缭乱，不知偷咽了多少口水，恨不能将这些个宝贝统统藏到翠琅宫去。不过，一听胡德妃开口，她立时清醒过来，眼珠一转，便猜到了胡德妃的打算。

褚后无子，这些私房，将来能留给谁？身为嫡母，尽管与庶子们一年也难见一次面，可依着礼法，将来她一咽气，这些宝贝私房统统都要分给庶子们。

如今，皇甫晟有四子一女，胡德妃之子就占其二，是宫中风头最盛的两位王子。依着胡德妃一贯的霸道，这些宝贝，阖该都是她儿子的。

既如此，岂容他人染指？更甭说什么赈灾了！

魏淑妃是个聪明人，深知当下自己最大的弱点就是无子。因此，她便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也不能将这些宝贝落进胡德妃的手里。否则，钱财动人心，若是胡德妃手里握着这一大笔钱，再要收拾自己就容易多了。

既打定了这个念头，魏淑妃“咣当”就当场跪下了，冲着褚后恭恭敬敬地三叩九拜。

一时间，众人都怔了，不明白魏淑妃要干啥。

只见魏淑妃抬起头，正色道：“娘娘大德，泽被天下，臣妾代千万西魏子民叩谢娘娘大恩！”

“臣妾也是寻常百姓人家出身，儿时也曾为一口吃食而发愁。臣妾父官位虽卑，却也一心为国，鞠躬尽瘁，兢兢业业，就怕有个天灾，施救不及，使得百姓流离失所。”

“如今，臣妾蒙陛下恩典，侍奉一侧，虽享受荣华富贵，却一刻也不敢忘当年臣妾父亲的教诲，当以百姓为重。”

“自灾民出现以来，臣妾日夜寝食难安，只恨自己是个柔弱女子，却不知能做些什么，才能为陛下分忧。如今，娘娘捐出私库，臣妾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样也可以赈灾。”

“臣妾不才，愿效仿娘娘，尽己所能，亦做助捐。”

说罢，她嗖嗖嗖几下就拔了发间珠钗宝簪，摘除耳下玉坠，手指上的宝石戒指，腕间金刚钻镯子，然后拢作一捧，双手奉上，“还请娘娘切勿嫌弃，也算是成全了臣妾的一片心罢！”

魏淑妃到底是在掖庭混过的，委实放得下身段。这一番作态说辞一出，众人面上齐齐变了颜色。

皇甫晟自是感动得不行。他望着魏淑妃光秃秃的头脸，连声道：“真真委屈爱妃了！这份爱民如子的心肠，可堪彰表。”

胡德妃自是气得险要厥过去。魏淑妃事事与她作对，这一次，更是将巴掌搧到她脸上来的！

至于顺郡王诸臣，自然唯唯诺诺，满口的好话嘟噜嘟噜直往外冒。

尤其是那几个胡党之臣，彼此不约而同地对视一下，旋即移开视线，皆心有灵犀地暗叹：怪道先前贵妃娘娘会吃那么大的亏，委实是技不如人呐！

顺郡王是真心道谢。他又不是不晓世情的傻子——五十万两银子，能真正用到灾民身上的有几分？赈灾一事，牵涉甚广，他不过是个没有实权的王爷，纵顶着“赈灾钦差”的名头，也不敢说能令参与赈灾之人清廉如水。

那些个粮商，哪家背后没有朝中大佬的影子？如今正是灾时，难道他们不想发天灾财？粮价必是奇高无比！五十万两银子才能买多少粮食？！更勿论其中必然还有被贪官污吏截留的呢！

如今，这些宝贝换做钱，就是一座银山呐！顺郡王顿觉自家腰杆粗壮胜似老母猪。

褚后这一手使得妙计！

自打封后以来，这是她第一次下懿旨。因着是破天荒头一回，所召之人不明所以，皆应召而来。

除了顺郡王、户部的几位官员，褚后还召了胡党官员，以及几位老臣。其中，也有她父亲当年的学生。这些不同立场的人，一起见证了这一幕。将来，无论谁要在其中搞手脚，都不容易。而赈灾的人员中，这些朝臣的眼线必然会死死盯着——他们自己捞不到好处，又怎么会让政敌得到好处呢？

她就要当着这些人的面，将这迷花人眼迷乱人心的宝贝统统送出去。她甚至不需要解释，自然会有人替她说话。

譬如，魏淑妃。

褚后在这充满了风刀霜剑的宫廷中，活到今天，不废不黜，自是有智慧的。

胡德妃带着一脸恨意，悻悻而归。

魏淑妃虽光了头脸，却得了皇甫晟的亲口承诺——将御笔亲书一幅表字，赞她德性。魏淑妃心花怒放。

须知，她是罪臣之女，出身是宫妃中最低的。因着这出身，她屡屡为前朝后宫之人所诋骂。

而今，陛下金口玉言，看谁还敢胡言乱语？

哈哈，几样首饰就换了副御笔，真真赚大发啦！

回到凤翎宫。

褚后觉着一桩心事已了，心下轻松了几分，倦意上了，一觉睡到了次日清晨。

再睁开眼时，便听见窗外鸟儿叽叽喳喳叫得好生热闹。

她凝视细听片刻，却辨不出是什么鸟儿的叫声，便唤道：“阿滋，看看外面是什么鸟儿？”

心腹宫人阿滋早在寝帐外候着。听得娘娘唤她，便轻轻撩开帐子，双手捧着一盅温水奉上，一边道：“方才将将看过，是几只漂亮鸟儿，白羽红头黑尾，眼珠溜溜圆，跟琉璃似的，竟是以前从未见过的鸟儿。”

她轻手轻脚地服侍着褚后起身，“可是吵着娘娘了？奴婢赶了它们去可好？”

褚后摇摇头，“不必。老鸹夜枭也不是没在这窗外叫过，本宫也没觉得吵。随它去。”

阿滋道：“如今正月里，天还冷着呢，也不知这鸟儿是哪里来的，真真稀罕！必是老天爷遣来向娘娘致谢的。娘娘的私库空了一大半，活人无数，委实是天大的功德！”

褚后不以为意地打了个哈欠，懒懒道：“这功德不功德的，本宫不放在心上。倒是本宫阖该谢谢这老天爷，让本宫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么个难得的机会，总算将这些东西送了出去，去了该去的地方。”

她目光微冷，唇边勾起森森浅笑，“不然，将来无论落在谁手里，本宫都死不瞑目！”

阿滋手上一顿，轻轻跺脚道：“娘娘怎么说这等气话？”

褚后慢慢踱至窗边，支起窗棂，望着犹在光秃秃的树枝间欢叫个没完的鸟儿，幽幽道：“这些东西，哪一件不是代表着先太后娘娘、先国主和王后娘娘对本宫的厚爱呢？当日，王府后院乌烟瘴气，他们觉得本宫受了委屈，可陛下屡教不改，他们便只能用这些赏赐来补偿本宫。”

“本宫不稀罕这些赏赐，却不能不感念他们的心意。”

“这些东西，每一样都是价值连城。若只是放在本宫的私库里，不过是日日蒙尘的死物罢了。说不得哪日本宫死了，尸骨未寒，陛下就会将这些东西赏给那些恶心玩意儿。这叫本宫如何甘心？”

“如今，本宫将它们都送出去，多多少少换做粮食，能救几个人就救几个人罢！爹娘生养我一场不容易，总不能因着我这个不孝女儿而遭人诟病，背上骂名。”她深深一叹，眉宇间是无限伤感，动情之处，也不说“本宫”了。

阿滋听得眼圈都红了，哽咽道：“陛下所为，又关娘娘何事？娘娘深居王府后院，哪里晓得陛下竟要。。。。。。竟要。。。。。。那样？就更牵扯不到老太爷和老夫人身上了！娘娘。。。。。。您莫要多想了，多想伤神。”

阿滋是褚后自娘家带来的侍女，自小一道长大，情分非常。对于褚后的苦，阿滋看在眼里，除了心疼，也别无它法。

当年，皇甫晟篡位。消息传至褚家，褚后父亲痛骂一句“贼子祸国”，当即口吐鲜血——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一辈子学“礼”讲“礼”教“礼”，女婿却做了谋朝篡位的逆徒，这叫他怎么受得了？

之后，他去信给女儿，通篇将女儿女婿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骂女婿“逆天悖理，不知其可也”。

他骂女儿“无德不贤，无劝夫主，女德实鄙”。

褚后一看信，当场晕倒，足养了小半年才缓过劲儿来。至于皇甫晟，正忙着体验当国主的新鲜劲儿呢，压根儿连信都没看到。

褚后受了这天大的委屈，却有苦难言。

在旁人眼里，她成为母仪天下的王后，西魏国最最尊贵的女子，哪个不羡？然而，知晓内情的人，谁又会替她说句抱屈的话呢？

这十年来，褚后就如同西魏王宫里的一尊木雕像，徒有其表。胡贵妃一手遮天，她紧闭宫门，装聋作哑。魏淑妃兴风作浪，她亦不理不睬。

只是，在这所有的表象之下，是她充满委屈和愤恨的心。

她又不是真的木头人，如何会对这些不公不正的待遇无知无觉？只是，长久以来，没有人给她一个发泄的机会。

如今，兴许是老天爷终于睡醒了，睁开眼，将这机会送到她面前。

时不我待！

她是绝不允许这些欺负过她的人染指这些赏赐，否则，她自己死不瞑目，想必天上的太后娘娘、国主和王后娘娘也不会原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