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富贵是个谨慎的人,万事小心翼翼,嘴甜勤快,有点小聪明却没有坏心眼,唯一的毛病就是抠门。只是,他万万也不曾料到,就是这个抠门的毛病害死了自己个儿。
他不过是一心顾着赶路错过了客栈,又舍不得花点小钱找个人家借宿,于是便寻了个还算干净的石头后面将就一晚。结果,还没睡熟,便被一阵嚷嚷给吵醒了。
他素来是个能忍的人,虽说被吵醒了心里不舒服,可出门在外,忍忍也就过去了。只是,当那一番对话一字不漏地溜进耳中时,他的睡意登时被惊得碎成片片。
这一惊,怀里抱着的包袱便松脱了,“咣当”掉在脚下,惊动了那两个说话的人。
毛三气得够呛!
这小白脸看着娇嫩,岂料却是个属蚌壳的,揍得满脸血,还是死咬着牙关不肯说实话。
只一口咬定什么都没听到——呸!当老子是傻的么,没听到还能吓成这样?
牛瘪子将小白脸的包袱翻了个底朝天,除了几本崭新的书册,就只有几十个大子儿和四五张硬饼。
“三哥,这小子也忒穷了,白瞎了三哥这番力气!”他一口唾沫吐在小白脸身上,顺势又踢了一脚。
“哼!他以为他不说,老子就看不出来么!瞧这细嫩模样,家底还能薄了?倒是个心狠的,宁可被老子揍得满地打滚,也不肯说出来历。莫不是怕老子大张口,家里掏不出赎金来?”毛三阴恻恻道,“要钱不要命!”
依着赵富贵的抠门性子,银钱的确重要得很。只是,他还是太年轻,阅历浅,并不能真正认识到这两个歹人是会要他命的。
他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一口咬定什么都不曾听到,歹人问不出来,就能放过他。甚至,当他看到钱秀才订的那套书册被丢得乱七八糟,沾满了肮脏的泥土草屑时,又是心疼又是气愤,盘算着自己得出多少钱才能赔上一套新书。若是好生哀求掌柜的,看在大家都是亲戚的份儿上,或许还能便宜点儿?
这天真,害死了他。
什么都问不出来,怒气冲冲的毛三自然不会客气。他手脚重,几拳下去,赵富贵疼得叫都叫不出来,只有像虾米一般蜷缩着喘气的份儿,
毛三也想不到这个小白脸竟是个傻子。
原想着若是个读书人,还可以掳到山寨了,做个账房。就算顶替不了那个死鬼苏先生,起码也能向寨主献个好儿。
岂料,这就是个棒槌!三拳打下去就疼得满地打滚,缓过劲儿就哭哭啼啼地嚷嚷要“赔我书”!
呸!老子赔你一记老拳!
这样的棒槌,就算掳入寨中,也是个没用的。没准儿,还会惹恼了寨主。到时候,倒霉的还不是自己?
既如此,那就死去罢!
毛三手中的人命官司,纵没有十几条,起码也有七八条了。这几年里,他跟着寨主,做得多了,自觉见识也广了,深以为要想出人头地,就得心黑手辣。个把人命,算得了什么呢?
这小白脸,屁用一个没有,枉费了他一番力气。念及此,他不由心生恶念,竟升起了虐杀的心思。
他做这一切时,牛瘪子自然是紧随其后的。
廿三的刑讯手段简单又直接,甚至,都没见多少血。可以说,牛瘪子招供后,除了指甲盖上难看了些,身上还是干净整齐的。
据牛瘪子招供,赵富贵被虐杀后,毛三便叫他扛了丢去山涧里。牛瘪子嘴上应着,实则只是丢到了少有人至的山坡下。反正,这种世道,即便被人发现了尸体,即便报了官,这种无名无姓的尸首,哪个官老爷会理睬呢?
山坡下,赵富贵的尸体惨不忍睹。手脚都已经被野兽啃食,剩下的也成了一团腐肉,不能看,也不能闻。
廿三捂着口鼻,默默地盯着赵富贵的残骸好一会,方站过头来,冷冷道:“去,带我去找你的毛三哥。”
沈越瞅了一眼几要将自己蜷缩成个球的牛瘪子,生硬地咽了一口唾沫,问道:“你待如何?”
“我不会虐杀人,只是,也不想就这么容易地放过他们。”廿三以一贯的面无表情冷冷道。
竖着耳朵偷听的牛瘪子一哆嗦,赶紧将自己抱得更紧了,仿佛生怕入了廿三的眼又要吃一顿苦头。
彭大雄有些困惑——看上去,这个牛瘪子并没有受过什么大刑,既没有鼻青脸肿,也不见血迹斑斑,连手脚都不曾捆起来,却出奇地乖巧,像个小乌龟似的,大气都不出一下。
自然,沈越也发现了这点异样,只是他已然猜出,必是廿三用了些特别的手段,否则,焉能如此?须知,这等山匪,哪个不是凶残暴虐之徒?等闲手段万不能降服他们。只不过,此刻,不是问这些的时候罢了。
牛瘪子战战兢兢地抓着木条,盯着烧成炭的一端,面色惨白,豆大的汗珠子一颗接一颗,顺着脖颈淌进衣领里。
此刻,已是冬日,可他的后背却是汗湿了半片。
“想清楚了再画,如果有一星半点儿不对,你可以试试?”指尖抵着一大张黄草纸,缓缓移到牛瘪子面前,廿三冷冰冰地命令着。
牛瘪子仿佛被针扎了般哆嗦着,却丝毫不敢抬头。木条在他手里抖个不停,迟迟不见落于纸面。
“怎么?不想画?”廿三的声音仿佛淬了冰。
“不不,不。。。。。。不是。。。。。。”牛瘪子急忙辩解道。
“难到是你忘记了?”
“没有没有。。。。。。小人这就画,这就画。。。。。。”牛瘪子听出了廿三语气中的杀意,不敢再有丝毫异念。他一咬牙,心道——寨主,毛三哥,不是我牛瘪子不讲义气,委实是这杀星招惹不得。兄弟义气要紧,可我牛瘪子的命更要紧啊!
牛瘪子画得很小心,仿佛手中握着的不是木条,而是千斤重锤。画出每一笔前,他都要努力想一想,甚至在黄草纸上要比划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下笔。
一张山寨分布图,他画了足有半个时辰。
“大人,画好了。”牛瘪子轻手轻脚地放下木条,双手将画纸捧给廿三,态度恭谨得不得了。
廿三一手接过,瞅了几眼,转身递给沈越。沈越接过来细细看着,一边看一边与昨夜记忆中的景象对应。昨夜,他与彭大雄潜入山寨,虽则不曾趟过全部,可所经之处还在他的印象中。此刻,与画中内容一一对比,他惊讶地发现,居然一丝不差。
这说明,牛瘪子对廿三的畏惧已经达到了顶点,以至于不敢有丝毫欺瞒。
彭大雄凑在沈越身后,嘀咕道:“他想干嘛?”
沈越不言,不过,他心里隐隐有了几分猜测。这猜测,令他有些吃惊,然,更多的,是好奇。
如果他猜得没错,那么,廿三委实太大胆了。沈越并未因廿三不做禀报擅自行事而感到不满,也没有对其凌厉的手段而表现出反感。相反,他心中充满了好奇——这一回,廿三会有怎样的表现呢?
他不由抬眼望向廿三。
廿三依旧是一副万年不变的毫无表情的模样。在沈越的记忆中,他有表情的时候不多,尽管偶尔也会翻个白眼撇个嘴啥的,可多半时候是板着张脸。只是,这一次,不知怎地,沈越尽自他毫无表情的面孔中,觉察到了怒气。
沈越心想:廿三为甚发怒呢?是因为赵富贵的死么?论理,他与赵富贵素不相识,纵赵富贵死状凄惨,寻常人看到也只有恐惧,或者难过。而他,为甚是愤怒呢?
他并不知道,尽管当年的廿三也是见惯了生死的人,甚至,死在他手上的人为数不少。然,两军对垒之际,都是为国为君。求生,有求生的理由;杀死,有杀死的道理。
只是,对于无辜的百姓,廿三却从不动一指。
他,是保家卫国的军人,想要竭力守护的,是他身后的国,身后的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