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沈越那一呆,廿三脑后便跌出了个大血包。
沈越反应慢了一拍,未能及时将廿三护住。待得将他抱起时,便见脑后的血泡仿佛发面团一般,眼瞅着就颤颤悠悠地鼓了起来。
小陈哥眼睛都直了,一声尖叫,“哎呦!长得好快!跟生菌子似的!”伸手便想要将那“菌子”般的血泡按揉下去。
沈越被小陈哥那声感叹弄得哭笑不得,赶紧拦住:“别乱动!去烧热水,拿剪刀和药包来!”
小陈哥一听,便晓得了公子爷的意思,撒腿就跑。
待得沈越将廿三脑后血泡附近的头发细细剪了,用软帕子蘸水轻轻擦过,方将消肿祛瘀的药膏涂抹上。担心脑袋见风受凉,想要以药巾裹上,又怕压住了血泡令廿三头疼,沈越琢磨良久,方亲手以药巾折了个小帽子,松松地扣在廿三头上,护住了脑袋。
至此,他在长长松了口气后,方觉出手腕有几分酸痛。
沈越行医多年,手底下处理过的病患,何止千计,早已磨练出了“心冷手硬”的本领。论理,如廿三这般的病症,处理起来委实简单——三下五除二,将药膏一抹药巾一裹,即便了事。
然,偏生这回沈越既婆婆妈妈又细细碎碎,处处亲自动手,即便小陈哥主动请缨要搭手,都被沈越给瞪了过去。
委屈得小陈哥眼含两泡泪,就差蹲墙角画圈圈去。
沈越自己也说不清为甚这般紧张。
从看到廿三咣当一声向后栽去,他便不会呼吸了,就连心跳都仿佛被卡住。其实,只是短短一瞬,然而,于沈越眼中,却仿佛被拉长至无限。
时光于那一刻凝滞,只是——他的手臂终究还是短了些。。。。。。
惜哉!
既然不能挽回,那就只有补救。沈越的补救法子便是事必躬亲,色色样样都要做到最好,即便是那顶药巾叠成的小帽,也格外精致秀气,给昏迷中的廿三平添了几分俏皮。
沈越还对彭大雄解释道:“终究,我还是不愿欠他人情!先前,在云梦山,亏得他警醒,咱们才没吃亏。虽说廿三是小厮,可也不是卖身为奴。怎么说,与咱们都是有恩。这回,他受了伤,我便好生医治,也算是还了情分罢!”
他这番“此地无银三百两”解释,听得彭大雄险些要翻白眼:按着公子爷这说法,咱们这一干人个个都是承了廿三的恩情,岂非个个都要如您这般哟?如此,话说回来,去年您去南秦不慎丢了银子包裹,属下我在大街上摆了好几日的地摊卖把式,方没叫客栈老板将咱们给撵出去——依着您那话,是不是也该承属下的情呢?还有,前年,三更半夜地你要亲手炼一味药,险些烧了屋子,亏得小陈哥半夜撒尿,才发现了火情将你救出来——这么说,您是不是也得承他一份情呐?还有,大前年。。。。。。哎呦喂,都是做属下的,纵公子爷有几分偏心,也不要这么明显好不好?属下我虽然不是那等拈酸吃醋好争宠的没出息娘儿们,可这么您偏心眼,属下我心里委实不咋得劲儿哟!
一旁偷听的小陈哥更是酸得险没冒出一腔子酸水来!
到底是皮糙肉厚,纵自精神到□□皆受到了伤害,到了第二日,廿三还是醒过来了。非但人清醒了,还能利利索索地下床行走。
众人皆叹庆幸。
只不过,不知怎地,廿三总觉得小陈哥每每望向自己的眼神不大善良。起初,他还只当是自己看差了。可到了后面,小陈哥那一眼接着一眼,纵廿三想自欺欺人都难。
哎呦喂,那是什么小眼神啊?
含着幽怨,带着怒气,有一丝忧郁,又有一抹不忿。。。。。。小陈哥的眼神内涵之复杂,令廿三竟生出了毛骨悚然之感。甚至,他还感受到了一丢丢酸溜溜的气息。
哪儿来的酸气呢?
大抵,小陈哥的眼神太过明显,就连薄庙苗都感受到了。于是,背过人去,他一手搂着小陈哥的脖子,一手捏着个拳头“咯叭咯叭”地在眼前乱晃,低声道:“你吃得哪门子酸醋?太失体统了好不好?”
小陈哥怒道:“我哪有吃醋?他有那么大的脸么?”
薄庙苗略一撇嘴,心道:好罢,既非吃醋,那你何来这么大火气,一点就着?
“你当大家伙儿都是瞎子?就你这小眼神,一瞥一瞥又一瞥,不晓得的,还以为廿三是你的负心郎呢?”
“啊?——呸!咳咳咳咳咳!”小陈哥险没给自个儿口水呛死,怒道:“谁个眼瞎了?竟如此胡说八道!”
“现在还没人胡说八道,可你若是再这般瞥下去,谁晓得会传出什么来?”说着说着,薄庙苗就不正经起来,低头紧紧凑到小陈哥跟前,唬得他一个劲儿地向后抻脖颈,险没闪出个歪脖拐。
“做甚?做甚?”小陈哥竭力挣扎,奈何力不从心,完全不是薄庙苗的对手,只得虚张声势,“有话好好说,再欺负人,我可给公子爷告状啦?”
薄庙苗才不睬他这套,只眯缝着眼上下打量着,口里“啧啧”有声:“你说你生得白白嫩嫩,清秀可爱,伶俐又聪明,怎么偏生就看上了那个傻小子?难不成,正如公子爷说得,损有余以补不足。。。。。。”
小陈哥气得险没厥过去,大怒,“谁看上他啦?谁看上他啦?他有哪点儿好?人生得又黑又瘦不说,还是个呆傻会发癔症的。我眼瞎么?”
“切——既如此,你酸个什么劲儿?”薄庙苗一脸不屑。
呃?
小陈哥当即卡壳了。
是哦,瞧廿三发癔症的可怜样儿,我可怜他才对,发什么酸呢?哎呦喂,莫不是癔症也会传染罢?不成,我得求公子爷配两丸药吃吃。。。。。。
小陈哥呆立着胡思乱想,一时间不知其思绪飞到了哪儿去,待回过神来,薄庙苗人已走远,只留下一个淡淡的背影。
忽然,一丝得意的笑挂上小陈哥的眉梢——
“方才,他好像夸我来着?夸我是——好像是说‘白白嫩嫩,清秀可爱,伶俐又聪明’,哎呦喂,这可是头一回听他夸我,”他抬头望望日头,还在东边,确定没做梦,便得意地一拍巴掌,跳得老高,“我就说嘛,你是个识货哒!像我这么好的人,除非眼瞎了,才看不见我的好!平时总是装着,看罢,这回,可是说实话啦!哈哈哈哈!”
一想到素来爱怼自己的死对头薄庙苗其实也是个识货人,小陈哥开心地险没生出个大尾巴来欢快地摇一通。
他兴高采烈地蹦跶了半晌,早将对廿三的酸气抛至九天云外去了。
当廿三再次见到小陈哥时,便是另一幅喜滋滋的面孔。
廿三心道:到底是小孩子,一阵喜一阵怒,不知是什么道理。
大抵,小陈哥也觉着先前那酸醋吃得没道理,心下有几分虚,便讨好般凑过来,道:“你还头晕不?那血泡还没消,你可得当心点。快去榻上躺着罢,免得又晕头。”
廿三不应他这话,反问道:“听说你也受了伤,怎么回事?”
小陈哥讪讪一笑,指着鼻梁道:“自墙头上跌下来,将鼻子跌肿了。”
因着沈越配的药膏效果好,这才用了两日,肿如蒜头的红鼻子已经消了七八分,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廿三细细打量了好一会儿,抱歉道:“是我害的罢?可真对不住。。。。。。”
小陈哥连连摆手道:“又不是你的过。。。。。。咦?是公子爷告诉你的么?”
廿三摇摇头,“我虽不记得当时怎样,可还记得先前咱俩一道骑在墙头上,我还扶着你的后心。我跌下去了,便猜着,只怕也连带了你。”他望着对面的鼻头,笑道:“可是头朝下栽到地上的?落在草垛里了罢?幸好幸好!”
小陈哥听着廿三一句又一句,仿佛亲见当时情形似的,不由双眼眨巴又眨巴。
窗外,原打算进屋给廿三换药的沈越,将屋里的每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倒吸一口气——这份细致入毫的揣测本事,委实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