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廿三手中白亮白亮的干草,沈越心里一沉,觉着自己还是轻忽了。虽说现下还不晓得这干草做甚用,然,个中蹊跷,却是显然得很,无法视而不见。
于是,沈越一摆手,低声道:“随我来。”廿三手腕一缩,将干草藏进衣袖中,低着头跟着沈越出了屋。
进了彭大雄住的屋子,正见到彭大雄正蹲在炕洞前眯缝着眼睛往里瞅呢!一见廿三,他便气呼呼道:“你个混账小子,三下五下将炕火弄灭,自己倒得溜得快!”
原来,方才廿三去另外两件屋子的炕洞里寻干草,将柴火悉数拨拉了出来后,便急匆匆地去寻沈越。炕洞了没有木柴,不一会儿便熄了火。彭大雄只好亲自上阵,将柴火又塞进炕洞里。只是,他并不会烧炕洞,引燃柴火后不是烟大就是火小,怎么都不称意。
沈越唤过来彭大雄,低声将廿三的发现说了一遍。彭大雄一惊,拿过干草细细看了片刻,再望向廿三时,目光就温和了许多。
“公子爷,我也是头一回见这草,不知有何用途。不过,既然事有蹊跷,就不能大意。要不,我去将那三个给捆来审一审?”
彭大雄想得简单,岂料沈越摇头道:“不可!只凭这几根干草,并不能说明什么?就算不念刘老二的热心款待,看在他娘子有身孕的份儿上,也不好轻易惊动,免得动了胎气。”
彭大雄挠挠头道:“那当如何?要不,咱们现在就走,不住了?”说实话,他还真有些舍不得这热乎乎的炕。
沈越冲着摊开四肢呼噜震天响的薄庙苗一呶嘴,“这如何走得?”
彭大雄一看,脸都苦了,“哎呦,这没出息的小子!这可如何是好?”
沈越想了想,低声道:“吩咐没喝醉的几个,夜里都清醒点。将炕火熄了,怕冷就穿厚点儿。到了明早,依情形再定。”
“是。”
沈越瞧着薄庙苗那几个喝醉了的年轻侍卫,深觉着丢脸,便拿出针灸用的银针,老大不客气地给每人扎了一针,美其名曰“醒酒针”。薄庙苗疼地“哎呦哎呦”,却并不妨碍他依旧醉得稀里糊涂,鼻鼾扯得高一声低一声,险没将彭大雄气个倒仰。
深夜。
山风擦着冷冰冰的崖石呼啸而过,发出凄厉而怪异的叫声。纵然刘老二的家躲在山坳里,可依然躲不开这仿佛狼哭鬼嚎般的风声。
夜风抽打着树木,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一声或高或低的嘶吼,暗示着正在发生在黑暗中的一场野兽间的厮杀。
五家大土坯房,悉数隐藏在夜幕中。
最左边的两间屋里,传来粗重的呼噜声,间或“咯吱咯吱”的磨牙声和悉悉索索的翻身动静。另一间房,却很安静,除非倾耳细听,才能听见屋里的呼吸声,平缓绵长。
突然,窗台下阴影处显出一个人影。或许那人影在窗下蹲得久了,一起身,竟打了个踉跄。人影一晃,便飞快地窜到右边的屋门前。方一站定,便见那屋门无声而开,悄悄走出来另一个黑影。
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分别在三间屋子前又细细听了听,便见前面的人影点点头,手一翻,寒光闪过,一柄锋利的短刀便顺着门缝轻轻插入。
彭大雄困得三迷五道的,却丝毫不敢大意。他今儿晚喝了好几碗果子酒。那酒味道不冲,甜津津的,岂料后劲儿却不小。若非他嘴里含了片黄连,只怕他也得睡过去。
此刻,他嘴里的苦味已渐渐麻木,困意愈发浓厚,突然,门上传来“咯哒”一声,极轻微。
彭大雄头顶一麻,当即清醒过来。他伸手摸上一旁的刀,同时,睡在另一侧的同伴也睁开了眼。两人视线相对,各自领会了彼此的意思,便轻轻动了起来。
彭大雄悄无声息地藏在门后,盯着那插入门缝的刀尖一点一点地拨开门闩。门闩很粗大,可拨动的声音却很微弱——可见,这是个老手了!
很快,门闩被拨开,两扇门之间推开一道缝,一个影子轻轻巧巧地顺着门缝潜了进来。那影子一脚在门槛里,一脚在门槛外,将进未进,显得十分警惕。
突然,薄庙苗的鼾声乍然响起,将藏在门扇后的彭大雄吓一大跳。然,这鼾声却仿佛安了那人影的心,将门槛外的脚迈了进来。
那影子循着鼾声摸到了炕边上,一抬手腕,寒光一闪,便是将匕首直冲着睡得喷香的薄庙苗的心口而去。
今夜云厚月暗。
天地一片漆黑。然,却无法掩盖住匕尖那一星寒光,仿佛追魂的令牌,饱含恶毒。眼见那星寒光就要插入心口,突然,“咣当”一响,清脆声起,一柄弯刀抵住了堪堪落下的匕首——那星寒光距离薄庙苗的心口不过一寸。
亮出弯刀的,正是彭大雄的伙伴——他藏在炕下的阴影里。
握紧短匕的手一抖,随即飞快地调转方向,径直向下方扎去,却依然扎了个空。“铛铛铛铛”,短兵相接,不过一瞬。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已是你来我往过手数招。见对手功夫丝毫不逊自己,不由异口同声地叫了声“咦”——竟是低估了对方。
执短匕的黑影见讨不到好,立马转身,一跺脚,就要窜出去。然,说是迟那时快,眼看他提脚就要飞跃出去,冷不防自门外突现粗棒,拦腰一横,令那黑影上不得下不得,堪堪正正撞在上面,当即跌了回来。
这一跌,他便再也动不了了——颈间寒意森森,弯刀白刃就架在脖子上。
油灯再次点燃。
小陈哥将油灯在那黑影面前一晃,随即撇嘴道:“果然是你!”——正是热情的老实人,刘老二。
此刻的刘老二可不是白日那般忠厚的模样。只见他身着黑衣,腰缠四指宽的紧身腰带,脚蹬软靴,一身干练的装扮,分明就是夜贼的行头。
沈越行至他面前,他却只低着头,似乎不敢抬头。沈越一使眼色,擒住刘老二的侍卫便猛地拽起他的头发。刘老二不及掩饰,眼露凶光面相狰狞的模样便显现于人前。
刘老二眼珠咕噜一转,开口便是告饶:“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啊!我瞎了狗眼,不识公子大驾,冒犯了公子,还请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绕过小人这一遭罢!小人上有病弱老娘,下有尚未出生的孩儿,老老少少都要靠小人才能活命!小人也是一时糊涂,迷了心窍,才干下这糊涂事!其实,其实,小人并无歹意!只是想偷点银钱,让老娘孩儿熬过这冬天罢了!公子饶命啊!小人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沈越还没审他呢,他便咕噜咕噜冒出这一番话来,嗑吧都不打一个,顺畅至极,委实令诸人目瞪口呆。
刘老二还待再嚷嚷告饶,忽见自己的老娘如鸡崽儿般被拎着腰带丢进屋来。彭大雄拍拍巴掌,骂道:“你老娘一点儿也不病弱,结实得很呐!”
刘老二一见自己老娘双目紧闭,先是面上一白,随即嚷嚷着扑了过去,“娘啊——娘啊!您怎么了?不得了了,我娘死了——娘啊!你怎么能丢下儿子呢?——”
他抱着老娘哭喊着,一只手偷摸着向他娘腰间摸去。
廿三跟在彭大雄身后进来,正听见刘老二哭娘。突然,他抡起手中棒子,猛地砸向刘老二的右臂。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便听见“咣当”一声——一只匕首掉在地上。
小陈哥倒吸一口气,赶紧飞起一脚,将这匕首远远踢开。
刘老二不妨挨了这一猛砸,右臂当即就断了,疼得脸都扭曲了。
彭大雄先是吓一跳,随即抬脚将刘老二当胸揣倒,骂道:“真真是歹人为恶!瞧这身手,不知害了多少人!”
可不是么?那匕首藏在刘老娘腰带下,若非廿三眼尖手快拦下,倘给刘老二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出来,突然暴起,必会伤着人。
这时,小陈哥已经将那匕首捡起,瞄了一眼,当即便了脸色,“噔噔噔”跑到沈越面前,“公子爷,匕首上有毒!”
沈越接过一看,便见匕首锋刃处微闪蓝光,隐隐有腥臭气。“好厉害的毒!”沈越叹道,“想不到,你一个猎户,竟然有这样一幅歹毒的心肠,倒是小瞧了你!”
刘老二也不再辩白告饶,只是凶恶地瞪着对面抱着棒子的小厮,咬牙切齿,仿佛恨不能要生撕了他。
廿三恍若未觉,双手搂着那根有自己手臂粗的大棒子,嘻嘻一笑,“你娘没死!方才,我不过是用这棒子敲晕了她而已。待她醒来,你们母子俩再叙话罢!”
原来,刘老二母子商量着要趁着诸人昏睡之际,将这群“肥羊”一个不落地都给宰了。刘老二进屋动手宰人,刘老娘则在屋外守着——万一逃脱出屋的,她就再手起刀落了。
岂料,刘老二摸进屋里,还没动手,刘老娘就被身后一记闷棍给敲晕了。大抵,这棍子太粗大了,不大趁手,廿三没掌握好轻重,力气用大了些,结果,刘老娘到这会儿也没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