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界 第1章 白露

长空如墨，夜色浓稠。

H大学仿佛被轻纱温柔以罩，落入祥和之中，道路两旁的梧桐树在晚风里沙沙作响，偶尔几个学生的身影，在路灯下匆匆而过。这座容川市面积最大的学校，西边生物学实验楼内已是漆黑一片，天上的月照不透这铜墙铁壁，只在楼外铺上一层月晕，虽然时间接近凌晨，但还有零星几个实验室亮着灯，代表着大楼里所剩无几的人气。

啪的一声，女生关上了实验室的灯，锁好门准备离开，她的脚步声在这寂静中格外清晰。

“都怪小刘，耽误我这么长时间。”她小声抱怨着，快步穿过阴暗走廊，来到电梯口，反复按了几次方向按钮。

电梯上来，女生走进去按下一层，有些焦躁地轻轻跺脚，等待时，电梯门却开了又关，关了又开。

“啧，怎么又坏了。”她嘟囔一声，看了看宛如巨兽张开倾盆大口的漆黑走廊，又扫了眼对面门缝里透着灯光的楼梯间，犹豫片刻还是迈开脚步。

这栋实验楼是学校请了建筑师专门规划的，建成不过三十年，整个楼体设计成了回字形，像一个大大的天井，为了美观，所有的楼梯都单独做成了封闭式的隔间。

女生并不在意这些建筑的设计和构造，她只觉得阳光很难照进大楼中央，让这座深井一样的实验楼氛围更加压抑，碰上人多的时候，大家排队挤电梯，不想等就只能乖乖走对面的步梯，就像她现在这样。

哒...哒...哒...脚步声在墙壁间反射，压抑沉闷，女生低头刷着手机，余光扫着台阶，突然她的手指顿住了，像是故意等待什么，停下了脚步。

哒...哒...哒...那脚步声仍在楼梯间回荡。

一瞬间，她背上惊出一片冷汗，脑袋好像被重物击中，耳中嗡鸣不断，裸露在外的胳膊也汗毛直立，她的脚步有些发虚，不敢向后看去。

这个时间楼里没几个人了，而且她走的时候往上看了一眼，楼上的实验室和办公室全都熄了灯，她可能不是这栋楼里走的最晚的，但按理说，不会有人在她上面的楼层离开了。

细想之下，恐惧达到临界点，她尖叫一声，猛地向楼下冲去，不管现在到了几层，她只想要走最近的通道，赶紧离开这楼梯间。

但令她崩溃的是，不管她下了多少了楼层，都看不见一个出口，那些本该通向走廊的门全都不见了。身后的哒哒声越来越近，女生的脚步越来越沉重，绝望充斥着她的大脑，连心脏都好像要跳出胸膛。

突然，那声音停下了，楼梯间好像又恢复了正常，大门也适时地出现在楼梯尽头，仿佛刚才只是一场紧张过度的幻觉。

女生也渐渐停了下来，靠在扶手上大口喘着粗气，她紧盯着那扇门，小憩片刻，恢复了体力就要奔过去，那扇门近在咫尺，伸出手就能够到，她明明看到自己踏在平地上，可最后一步却莫名踩空，紧绷的身体就此失去平衡，向前倒去。

咚！女生的头撞到墙上，因猛烈的冲击向后背了过去，四肢也以诡异的角度弯折，她的双眼瞪大，死死盯着空气，殷红的鲜血在周身缓缓流出，仿佛花瓣一样绽放。

哪有什么大门，她分明就在楼层中间，踏空的那一步让她翻滚着从最高处跌落下来。

可是，为什么，她明明看到...

那双眼睛还有着疑惑和不甘，但终归慢慢失去了生机。

楼梯间又陷入了寂静，半晌，这具身体突然抖动起来，伴随着咔嚓咔嚓的骨骼错位的声音，四肢扭动着恢复了原样，她踉跄着，扶着墙壁缓缓站起，在洁白的墙面上留下血红的手印，最后扶着头颅，狠狠往前一掰。

那些无故消失的门不知何时又出现了，她试着抬起脚步，像刚学会走路的婴儿般，步履蹒跚地推开门离开楼梯间。

没人知道这栋楼里发生了什么，连月亮也看不到。

天空湛蓝，一朵朵白云随风悠悠飘荡，变换着形状，容川市某条老旧的巷子中，青藤爬满了一户的院墙，不知名的小花盛开着点缀绿叶，煞是好看，清风拂过，吹起阵阵幽香，路过的人都不禁心情畅快。

院内摆着一张四四方方的木桌，桌面上有不少茶渍和裂痕，一看就是使用久了，主人又懒得清理，木桌旁，一张无人的摇椅竟来回摇动着，正对着桌面上播放视频的平板。

“我的学生证又忘带了！”院门猛地被推开，青年把自行车抵在墙上，着急忙慌地冲进屋里，传出一阵翻找声。

摇椅慢慢平稳，过了几分钟，青年又折回院中，两步跨到木桌前，倒了一杯凉茶大口灌下，额前的碎发微卷，被细汗沾湿。

他穿着浅白色衬衫，袖口卷到手臂中间，太阳晒出的痕迹若隐若现，一头短发修剪得整齐干净，衬得脸庞有棱有角，两道浓黑的眉下，眼眶深陷，双眸干净清澈，笑起来亮晶晶的，如一团灿烂阳光。

“走之前可是提醒你了。”

仔细看那摇晃的藤椅上，竟有一个透明的身影，女人一袭白裙，灰色丝带打着流苏绳结挽于腰间，长发随意地披散到地，五官看起来淡淡的，但那脸庞鹅蛋似的，带了点婴儿肥，白皙娇嫩。

她睁开双眼，微微上翘的睫毛下是湖水一样深邃的双眸，让整张脸都彰显着一种古典韵味。

“我知道我知道。”徐翊桉嘴上敷衍着，又倒了一杯，抬眼看着对面。

这个叫白露的女人，不，应该说是灵魂，已经陪着他度过三年了。

他还记得，那天他像往常一样准备入睡，却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索性睁开眼准备起来打两把游戏，结果还没开灯就看到床边隐约坐了个人，影影绰绰的像恐怖影片里的女鬼，吓得他从床上一头栽到地下，差点昏厥。

后来才知道她是从自己的玉佛公吊坠里醒来的，那东西他从小带着，是家里人买来给他保平安用的，没成想里面真有点东西。

佛不佛就不知道了，反正这几年为了她，冲视频软件的会员倒是花了不少米。

她醒来时懵懵懂懂，什么都不记得，连名字都忘记了，徐翊桉便用那天的节气给她取了名字，白露，正如她本人一样，淡然优雅，不过她还是记得点东西的，渐渐有一天，她可凭空化出虚剑，舞出一套剑法，剑舞翩翩，身形灵动飘逸，徐翊桉猜测她应该是个女将军，或者女侠客也说不定，但不论哪种身份，都难以和那张柔美的脸相衬。

白露的剑法如风般自如，却有着凛冽的力量，第一次就看得他咋舌，吵着要她教给自己，结果到现在形是学会了，但其中的神韵和力道却怎么都掌握不好，只能说学了个皮毛，幸好她也没有强求过。

“今天有个演讲，听完我就回来了。”思绪回笼，徐翊桉放下袖子，扯了扯褶皱，起身向墙边的自行车走去。

白露摆摆手，眼睛却没离开过平板上跳动的画面：“你去吧，我的剧就要大结局了。”

“一天到晚没见你闲下来过，小心近视。”徐翊桉做了个鬼脸，推着单车匆匆出了院门。

白露熟悉环境之后，喜欢上了追剧，但又不能离开玉佛公太远，否则会被强行扯回去，这是他们试验过的结论，所以他经常把吊坠摘了放在家里，自己一个人去学校。

学校的报告厅在图书馆六楼，徐翊桉从后门进去的时候，阶梯式的观众席已经坐满了人。

“嘿！这里这里！”后两排里有人向他打招呼，示意他坐到旁边。

徐翊桉走过去，在背后用胳膊圈住那人的脖子，咬牙切齿地左右晃动：“学长，你真的有必要来吗？”

H大并非容川市最好的大学，但生物学专业却是全国顶尖，学校成立以来培养出不少优秀的科研工作者，今年恰逢七十周年校庆，校方邀请了不少往届功成名就的毕业生来做演讲，今天来的是曾经生物学院的研究生舒怀烨。

这人是个商人，已经五十岁左右，虽说当时毕业后并未从事相关专业，但却进了家族企业的博润制药从事管理，并一步步走到董事长的位置，在他的领导下，历经大刀阔斧的改革，曾经摇摇欲坠的公司起死回生，一系列有效药物横空出世，业界地位稳固得像磐石一样。

博润制药啊，在他们这群生物专业学生心里，就跟白月光一样，大公司、待遇好、福利高，说出去也倍有面，就是条件严苛，不好进，所以一听有人来演讲，大家都一窝蜂赶来了。

帮他占位子的这人叫舒敬磊，是舒怀烨的独生子，一直以来都规规矩矩的，但有时候又出奇叛逆，就比如当初瞒着家里没有学习管理，而是和他父亲一样考取了H大生物学院研究生，叫嚣着要自立门户，用他自己的话说，他老子吃过的苦他肯定也吃得下。

虽然在徐翊桉心里，这哪是什么吃苦，分明是家里放他出来多玩几年，不过舒敬磊倒也不是什么草包富二代，他的科研能力也是得到导师认可的。

“咳咳，我不来，你今天坐哪，”舒敬磊耸肩，“讲台上还有个位子。”

“我就不跟你老爸争了。”徐翊桉笑道，放好东西坐了下来，“王老师给的那份材料你看完了吗？”

说话间他看到舒敬磊另一边的座位上放了几本书，猜想着是他帮女朋友苏韵占的位置。

“快了，过两天你去我公寓拿，正好把之前落那的东西一块带走。”

徐翊桉点点头，他和舒敬磊师出同门，王老师让他跟着舒敬磊做一个课题。

演讲还未开始，台下喧嚣吵闹，徐翊桉看了会手机，再扭头，刚才的空位上已经坐了个女生，眉目清秀，束着高高的马尾，正和舒敬磊有说有笑，很相熟的样子。

不是苏韵。

徐翊桉心里诧异了一瞬，没有表现出来，舒敬磊侧过头，正好撞上他的视线，丝毫不觉得尴尬。

“王思思，”他简单介绍，“另一个专业的，也在我们实验楼里。”

舒敬磊说的实验楼是他们生物学研究生专用，就在图书馆西边。

徐翊桉点点头，没忍住又问：“苏韵没来啊？”

“不知道，我跟她上周分了。”舒敬磊的声音淡淡的，他明显不想细说，又回过头跟王思思聊起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