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几度鲜血飞溅?
一声惨厉地嘶鸣和数声惊呼后,所有的声音就都戛然而止!
莫离胸膛起伏,面对着倒在血泊中的奔雷和呆立在马旁的龙子,这才似明白自己到底干了什么?可是他也豁出去了,已经忍了那么久,不是也都没有用吗?!
场中一时一片死寂,静得可怕。众人都以一种恐惧而怪异的目光看着他。
莫离正有些莫名地焦躁,就听一声嚎叫划破天地——“雷雷!!!”
莫离没想到龙子也能发出这样痛彻心扉的声音!
他也会有这样真挚痛苦的感情?
龙子扑俯在了奔雷面前,一双一直都是那么强横凶恶的手,此时竟是颤抖着的,摸向了他的宠物。
那颗从小到大他抚摸过多少次,也亲昵拱蹭过他多少次的可爱脑袋,此时却已被一道深邃斜长的剑伤损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极其恐怖的变了形——若非莫离那一剑还是有些仓促和距离的,那脑袋恐怕都已被劈成两半了!
龙子发出了恐慌地呼唤:“雷雷,你不要死,不要死……”
那宠物就是那么的通人性、那么的亲昵,竟还从喉底低低回应出了一声深情地呜咽,一只还算完好的右眼中微微流出了一滴泪来。而后,那眼中的光就彻底熄灭了,化为了一片死灰,再也没有半点生气……
但是,龙子眼中的光却烈烈燃烧了起来,满含杀气的光!
他霍然站起,带起了一道劲风,阴森森地转向了莫离……
同时,贱奴竟也一下就振作了起来,起身跃到了莫离身边,夺过了他手中的剑,一剑割开了脖中的绳套。
莫离这才彻底回神,还以为他夺剑就是为做这个,忙帮他把那条绳索扯下扔到了一边,又赶紧扶住了他。贱奴却推开了他,坚定地执着救生剑,对向了龙子。
龙子冷冷看着他,怪异地一笑,道:“都已过了这么多年,如今,你为了这宠狗,也终于要向我亮剑了。”
贱奴却道:“不敢。太子,这件事都是因我而起,就把我这条命偿给你好了。”
莫离猝然心惊,发急道:“贱奴!你……你都胡说什么呢?何至于此啊?!”
贱奴没有回答他。四周的人也都不说话,还是以那样一种目光看着他。
莫离莫名发慌,不觉就将询求的目光投向了玉侍中最温柔的怀琪。
怀琪便大露焦灼道:“莫离,这匹马不只举世罕有,还是太子从小养大的,是他的心头肉,向来连一根汗毛都不许人动的;老教主也曾为他下过明令,谁敢伤到他这马半分——死罪!”
莫离这才明白,却也不怎么惊惧,唯觉满心辛讽道:“噢,这样啊。也是,在他们那些强主眼里,我们这等人的性命,哪里比得过一只牲畜?”
“不,它不是牲畜,是我的亲人,是我家里的一个小孩子。”龙子竟也纯稚得像个孩子般说道。
莫离微微感触了一下,这倒无言了。
龙子又变得阴森可怕了,一字字道:“现在,我杀你,可就是名正言顺的了。”
场中立刻充满了一种肃杀的气氛,寒气瘆人。
莫离辛凉一笑,道:“也好,这憋屈日子我也过够了,咱们就来个痛快的吧。”
命悬一线之际,他竟觉得好笑,自己两世恶运,苦苦坚持,几经生死,数度沉浮,直至前两天才又一次振作起来,还满腔壮志的,原来转头也就还是这么个结局而已,自己那么多年都在折腾个什么劲啊……
关键时刻,任不羁霍然大呸了一声,跟几个随从道:“老子今天也要被这奴狗害死了,在我的眼前捅出这么大的娄子,教主不吃了我才怪!”随后就对龙子道:“太子,不可轻举,这件事还是要等教主来决断的。”
龙子切齿冷笑道:“任大殿主的意思,是本教已经立下的明令都可以不遵了吗?”
任不羁道:“你也心知肚明的,这小子是你哥重视的人,就算是大伤了他,你哥肯定都不愿,更别说是杀了。虽然他是犯了死罪,可你哥可以任意赦免任何人,这就是教主拥有的至高无上的权利!龙子,我和你都是他的属下、他的兄弟,什么事都当最先为他着想,你若杀了这小子,他心里会很痛的。”
龙子腾起了一脸乖张之色,斩钉截铁道:“今天我若能饶了这宠狗,除非是我家雷雷复生!”
任不羁一看他那样,就知这次是除了萧寒烟再也没人能管得了他了,真是好头疼道:“行!你们这些小崽子都他妈的真能!那就可劲闹吧,造成什么恶果都让教主去承受好了,祸祸死他拉倒!我也不管啦!”
他最后这句只是个气话,可贱奴却当了真,再不可待道:“太子!今天都是我……”
龙子一声断喝:“闭嘴!你可真他妈够贱的,刚才不是都像条死狗一样了吗,这会就又能这么有劲了?再少给我显摆你们那恶心死人的友情,谁杀了我家雷雷,我就让谁偿命!”
贱奴再无一言,飒然一举,就已横剑在颈!
莫离双目一圆,刹时明白了他夺剑的真正目的,大惊道:“贱奴,你千万别乱来!”
贱奴望向了他,目光萧凉而坚定,竟已现出了诀别之意……
谢谢你,莫离,还有小辉,让我在如此卑贱的人生里,感受到了一番那么美好的友情,让我这可笑可耻的一生,总算也有了一抹色彩……
万千情感,临死纷涌,可他只是沉默地望着莫离,终是一个字也没有说。
——可怜,终其一生,能让贱奴留恋的,也就只有三个人而已,两个还是才认识的。
莫离瞬也不瞬地对视着他,肝胆俱裂,真想扑上前去,可是贱奴的右手,一直牢牢执着那柄极其锋利的剑,贴在自己的颈动脉上!莫离不敢妄动半分,只能竭力措辞道:“贱奴,上次我轻生时,你是怎么劝说我的?怎么轮到自己就都不算数了?……贱奴,你好歹也该为我想想,你这样一死,我可得有多内疚?我本是想救你的,却反倒把你逼上了绝路,你要我以后还怎么活啊?”
可是,什么话也都挽不回贱奴那自决之心了,他对莫离一笑——笑得莫离都想哭,终于说话了:“莫离,你对我已经仁至义尽了。其实是我自己也倦了,不想再熬下去了,正好就这样结束吧。你别难过,这对我也是一种解脱呢。”
莫离激动大叫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又凭什么为我作主,凭什么替我死?!”
贱奴凄深又决绝地道:“莫离,你,是有前途、有希望的,而我,这人生早就已是烂透了,死了也都无所谓的。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带着我的那一份,也算我没有白来这世上走一遭。”
莫离再也无法克制,当着龙子的面泪水狂迸,嗓子都哑了:“不!贱奴,你说的这都是什么话……我求求你,你不要干傻事……”
就连任不羁和龙子的脸色都变了,龙子猛然一转视众人:“你们都看见了,这可是他自己要死的,与我无干!”
贱奴也终于从莫离身上移开了目光,对向了远空,静望了一瞬,蓦然发出了一声简直似用尽全力、浸满血泪地呼喊,就像要把他十六年来压抑的爱恋和委屈,全都凝聚在了这一声中:“教主——永别了!”
莫离觉得这应该是贱奴这一生发出的最大一次声音,宣泄了他对萧寒烟那无比的深情和留恋,但同时也是埋葬了!他用这一声把一切都作了个了断,随后就要……
莫离深身发抖,已是惊骇到了极点,眼看贱奴就要刎颈一死时,当处又乍然响起一个十分特别的声音、十分特别的称呼:“落寒!你等等我!”
分辉已提着长裙狂奔而来!
贱奴吃了一惊,万不愿让分辉见到他这副样子,可又有些庆幸,没想到临死之前还能见她一面!
他对分辉还是非常不同的,何况这还应是最后一次见她了,便生生暂停了下来,但仍牢牢执着那柄剑,不曾离开自己颈上半分。
分辉也不敢太逼近他,就在莫离旁边刹住了脚步,强抑急灼、用尽深情地说道:“落寒,你先冷静一下,我知道这个世界狠狠亏待了你,可你一定要爱惜自己,我和莫离也都比你想象得要在乎你,你都不知道你对我们有多重要!落寒,我还有件事一定要告诉你,前天我才知道的,可这件事只能咱们单独说,你给我个机会,给我个机会听我说了,再决定别的事好不好?”
贱奴很不忍拒绝她,可此际又哪敢与她挨近地单独说事,因只要稍有枝节,在侧的任不羁等人就会一举拿住他。而且他觉得分辉也只是在设法阻止他,并非真有什么要告诉他的事。
分辉见他不应,又苦苦道:“落寒,我和莫离真的不能没有你,你就算不管我们,也要为教主想想,你若不在了,教主一定会悲痛欲绝的!你这辈子最顾重的人就是教主,怎么舍得让他伤心至此……”
贱奴惨惨一笑道:“不,小辉,他不会顾惜我的;我死了,他是会有所怜悯、内疚地难受一阵,可仅此而已,他归根结底就是痛恨我、厌恶我的,遑论什么悲痛欲绝呢?”
分辉急切道:“我没哄你!我前天又知道了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原本我还想等个适宜的时机再告诉你和莫离的,现在你若不肯让我和你单独说,那你就相信我,我可以向你保证,教主对你绝对不是只有怜悯什么的,他心里就是深深地爱着你,重着你,甚至是超乎任何人的!”
贱奴这倒觉得她像是真有什么事要告诉自己了,然而他也只是犹豫了一下,便又心如死灰、唯求一死道:“小辉,无论怎样,都已无所谓了……”
不过就分辉拖延出的这点时间已经够了,正在这时,一条绝世身影便凌空而下,赫然玉立!
莫离双目一睁,矍视着已在眼前的萧寒烟,这下可真如见了救世主般,差点喜极而泣!任不羁等人也都大松了一口气。
随后,怀瑾和怀琨也飞落了下来,侍立在了一旁。
萧寒烟竟然没有举动,就负手斜睨着贱奴,颇含邪气地笑道:“贱奴,我说过的吧?你的命是属于我的,只有我让你死时你才能死。而今,你经过我的允许了么?”
他也不过就是这样,却让四周不知多少人都不寒而栗;贱奴更是,本都那么立定死意的他竟都打了个哆嗦——他对萧寒烟的敬畏似乎早成一种惯性和本能了,此时竟还有种做了什么天大的罪行被当场抓住了的恐慌!
萧寒烟这才暴怒道:“我教导了你那么多年,你他妈就是这么给我自强的!”
贱奴还吓得无所适从呢,萧寒烟已倏然近上——
在那电光石火间,莫离还想起了上次自己自刎时萧寒烟以手夺剑的事,却做梦也没料到,萧寒烟对贱奴别说那样了,竟然举手就是一耳光!
莫离一个傻眼又一个惊骇,生怕贱奴有意无意地就抹了脖时,却见贱奴已被扇得跌倒在了一边,而他手中的救生剑赫然已在萧寒烟手中!
莫离都没看到萧寒烟是怎么夺剑的,接着萧寒烟就一个反手,将那剑扔给了怀琨。
莫离这才想起地急忙奔向了贱奴,分辉也奔了上去,二人扶住贱奴照看着,又是庆幸又是后怕!
贱奴也似才回过神来,颇有些羞愤懊恼地坐在地上,耷拉着个脑袋,谁也不理……
莫离没想到萧寒烟暴怒起来对任殿主也是无差别待遇的,上去就是狠狠一脚:“我以为你既已在场我晚来些也不打紧的,你他妈可倒好,真伫在这儿给我看大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