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烟又像那晚一样紧紧抓着我的一只衣角,那双漂亮的眼睛定定望着我师父,也没甚特别的神情,可我能看出他那眼中深含着渴盼与担心!
我师父那会的面色特别古怪,一点都不愿意般,可又不像是讨厌寒烟之类地不愿意。
寒烟看我师父那个样子,他就——唉,放手了;我都是深谙寒烟了以后才明白,寒烟啊,就是那么的一身傲骨!当时他明明知道若放开了我,留下他一人在那火炕里,他会落得个多么可怕的下场?那就真的是惨绝无望、只有含冤而死的了,可他就还是那么决绝地放了手!就是宁可那样,也不肯开口求人一声、不肯勉强别人半点!直至如今都已过去了偌多年,可我只要一想到寒烟那一放手,心里还是会猛猛地一痛!
“当时我也只当师父是不愿意,急得正要再求时,他却仰天怪笑道:‘老天爷,这绝世的徒儿我本是不该收的,但这可是你一而再要送到我面前的,那可就怪不得我喽!’
我和寒烟哪知道原来我师父是见过寒烟的啊,都被他这怪里怪气、没头没尾地话给搞呆了,还不知所措呢,他已一把抱起了寒烟,唤上了我,真是好豪气地道了声:‘徒儿们,咱们走!’
“嗳呀我师父那气势简直绝了!我都像被灌了兴奋药似的把什么实际情况都忘了,还真就那样跟着他走了!外面那一院的龟公打手们,铁定是一辈子也没见过我师父这样的人,居然就那么明目张胆地带着我们向外走,全都他妈的叹为观止了,恶狼一般的扑了上来!
我这才惊恐了起来,可我师父就大模大样地一掌劈去,娘唷,那帮早该遭天杀的恶棍就全满地找牙喽!我师父就带着我们一径向前,你们可是没见到他那副样子,那可正叫所向披靡啊!那以往对于我们是重重禁锢、插翅难逃的魔窟,现在却就跟随意游逛、信步出入的街市一样,我心里那叫一个爽啊,咧着大嘴傻笑个不停,还不时地瞅瞅寒烟;寒烟小时候是从来不笑的,可当时那双可爱的眼睛里也流动着快乐!
“后来,师父把我们带到了本教开的一家客栈里,我从来也没住过那么好的房子,师父还让人给我们乱买了一堆好吃的和新衣服!他说我们在那里先住两天,等寒烟的伤好了再回教里去。
说实话,独孤虽是个狠戾至极的魔头,可他对寒烟也就算最好的啦,平常他还哪有耐性等人养伤什么的?
“那两天我在屋里待不住,就常跑到附近的酒楼茶馆里去,以前我流浪时最大的乐子也就是蹭在那类地方听客人和说书先生们讲讲时事趣闻什么的,而今我也能作为客人坐在里面听了!结果那阵子大家热议的就只有一件事,我才知道就在我被抓进娼馆期间,京中发生了一件震、动、天、下的大事!
“我们那时候啊,本朝有位首席大将军,还是个驸马爷,举世闻名,战功赫赫,是那难缠的大靡军唯一胆寒的人物,深受咱国人爱戴,尤其是西疆军民,更是对他奉若神明!谁知那年他突然就被幽帝(先帝)下了大狱,很快就被判为了‘通敌谋逆’这等顶级大罪,处以极刑!非但一夕之间身败名裂,而且还是,哼哼,凌迟处死。
“你们这俩小崽子见过凌迟吗?我没见过,可是我干过。据说正规的凌迟可是要割足整整一千刀的,但凡差一刀叫罪犯给死喽,那刽子手都要算失职受罚的!呵呵,好在咱也不是啥专职的,没人追责。可咱这技术比起人家专职的也差得忒远了,那次我只割了四十来刀吧,那个人就已经死掉了。唉,真惭愧,咱这人也是天生就干不了个啥细慢活。”
莫离本已对他大有改观,现在却又不得不想:“邪*教的人就是邪*教的人!”
雷野才不会管他是何看法,径自道:“你们也都猜到了吧,那位大将军姓萧;虽然姓萧的人也多得是,尤其在北方,可我给你们专门讲起的这位萧将军,就是寒烟的老子!”
贱奴和莫离确实都已有些可怕的猜测,本该也已心有准备了,可经他这一明确说出,还是生生打了个冷战。
雷野继续道:“当时那些客人中也有好多是亲眼目睹了那场大戏的,据说行刑那天,万人空巷!京城民众们对通敌卖国的萧大将都恨之入骨,他被押赴刑场的一路上,受到了无数百姓的追打唾骂,更别说还有一干没事都要作恶的刁民了。等到了刑场,四周更是万头攒动,骂声震天,人人恨不能生啖其肉!
“我后来才知道,我师父那天也在刑场,而且……寒烟的那个大仇人,那可真叫一个歹毒、真叫一个高明啊!若是让他来当咱地狱教教主,那咱们的开宗教主、独孤教主等任何一个以强狠著称的前代教主都得靠边站,他管保比谁都更能让本教发扬光大、称霸江湖的!”
莫离:你就别再这么故弄玄虚、吊人胃口了好吗!
雷野终于说出了关键的话:“他不但害得寒烟他爹功名性命一朝尽毁,连死法都是最残忍的,而且还在当日把寒烟也绑到了刑场,就押在他爹面前,让一个七岁大的孩子,从头到尾、一点不落地、亲眼观看了、他最亲爱的父亲,被千刀万剐、凌迟处死的、全部过程。
“哈哈!我师父那是何等本事,当时可是占了个绝佳的观赏位置呢,就连他那样没心肝的人都说,那场大戏感人啊!
萧大将身上的肉被一刀一刀、一块一块地活活割了下来,真正所谓的‘千刀万剐’!可是他从头至尾,没有叫一声痛,却在叹气,对着四周那些不明真相唾骂叫好的民众,不时地叹着气;没有流一滴泪,流的是血,对着面前目不转睛看着他的才七岁大的独子,双目流血!寒烟哪,也没有流一滴泪,但是他在叫,反复地叫着一句话:‘我爹爹是被冤枉的!我爹爹是被冤枉的!’……”
莫离真想求求他,不要把什么都学得那么带劲、那么神似好不好!
“我师父当时就想:‘这孩子了得!若可收为弟子,将来必能成就惊人、光耀师门!’
“那场酷刑足足持续了一天,萧大将浑身的皮肉被百姓抢食啖尽,最终连尸骨都被官兵毁得渣都不剩。后来听说,其实世间有无数人都是为他愤慨鸣冤、抨击朝廷的,尤其他军中部下和西疆百姓,更是呼天抢地、悲愤欲绝——那真叫天下冤之啊!”
莫离心中直叫了声:“这整个一袁崇焕啊这!”
但听雷野又道:“而寒烟,经历了那样一场惨绝人寰的荼毒还不算完,又被那大仇人送进了、男、娼、馆。”
莫离并不是想哭,而是那眼泪自己就往出蹦;贱奴也已热泪盈眶,竟几难自持。
雷野的声音却又如催命般响了起来:“你们说说,那大仇人歹不歹毒?高不高明?这世上还有人能比得过他去吗?唉呦我得知了这些事后,再回想起寒烟初进娼馆那时精神恍惚的样子,我他娘的心都碎了,当时就立愿,我这辈子都要作寒烟的大哥,这辈子都要罩着他!
“寒烟也告诉我,他那时在娼馆里并非是一直不想说话,而是他从那刑场下来后,就不会说话了,后来虽然恢复了些,可总觉得说话很费劲……
“其实我当初一见寒烟那性行和气质,就知他绝非平常人家出身,可也没想到他会是首席大将军萧浩然之子!他爹本就是个将门虎子,只是上辈人中没有能达到他那般功业的。你们想想寒烟若就那样正常地生活下去,将来会是个何等成就?以寒烟那品性,必能叫他爹都望尘莫及!唉,寒烟这一生,真是可惜个了的啦!”
贱奴眼看他停了下来,似在想后面要说什么,这才急切插话道:“四殿主,那教主的母亲不就是公主吗?她就算救不了萧大将,也不至于让他们父子落得那般惨绝吧?”
雷野竟然骂道:“她算个屁!又不是什么高位妃嫔生的,还坏得要命!”又缓和了一下情绪,道:“寒烟的生母是萧大将的原配夫人,就因那公主一眼看上了萧大将,死缠烂打地都非要嫁给他,幽帝那昏君还哪管下面人的死活,一旨下来就硬让萧大将休了发妻,将公主纳为正室。可怜寒烟他娘当时都已接近产期了,他祖父才许他娘暂留府中,他娘多半就是受了此事影响,生下他不久就血崩而亡了。
那公主不但骄横自大,还心肠恶毒,自己不能生养,还极其嫌恶寒烟,本来寒烟尚有他祖父爱护,可他祖父也死得早,寒烟从小就受那公主苦待。他爹经常镇守西疆,顾不了家里,寒烟也从不把这些事告诉他爹。
他爹也并非全然不知这些,可那公主他缠不过啊;并且他萧家本就世代忠于皇室,他爹就是那种所谓的忠臣良将,对公主也干不出啥厉害的事来。
当然寒烟他爹对他也是非常爱重的,只要能在家时都尽量陪着他,也从小就给他请了最好的武师教习,本想等他大些后还要把他送进天道门学艺的,结果就遭了那么一场灭顶之灾。那公主当初活像是把萧大将爱得都要死了,可嫁进去才几天就对萧大将百般怨忿,本就明知萧大将身担国事,还总嫌他让自己空闺寂寞,也不会说甜言蜜语等等的,那叫一个作天作地,把萧大将一生的幸福都祸祸完了!萧大将一落难,她马上就和萧大将撇清了关系,不过听说她后来也没落个好,改嫁数月就染病呜呼了。”
贱奴听他讲完这段后,再没说话。
雷野又转回了话题:“其实我、寒烟和师父三人住在那客栈期间,就已经有了一种亲人般的关系,彼此都说了很多事。
只是还没过两天时,就有人来禀报师父,那家娼馆正用黑*道上的关系追查他。师父便冷笑了一声:“我没怎么他们,他们反还来找我呢?”再对寒烟道:‘我可以为你报了那娼馆里的仇,你是想如此呢,还是想等将来强大了自己去报仇?’
寒烟即道:‘若是师父愿意帮我,那我等不到将来,我立时就想让那些恶棍们死!’
师父道:‘那我得把一事说在前头,我平生但凡出手,就定是要把那一处的人都赶尽杀绝的。’
寒烟这下还犹豫了,我便急得喊道:‘好!横竖那里的人也没一个是好东西!死一百次都够了!’
寒烟一见我这样,便用力嗯了一声。
“于是,就在当天夜里,师父命都市殿的一干属下围住了那家娼馆,只要有逃出的人一律杀掉。他把身体还弱的寒烟安排在了门前观看,带着我及另一干属下又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踏进了那家娼馆。师父命那干属下去杀那些倌儿和客人,他专门去杀那些比较厉害的龟公打手……就在这一夜,我平生第一次见识到了师父那把鬼哭神愁的魔刀,第一次跟着师父学习了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