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远独自在那暗无天日的牢房中苦捱着,那种从未有过的伤疼得他死去活来,心中也是万分悲惨。他一次又一次地哭泣呻*吟着,却又一次又一次地鼓励自己:我不能就这么死了,我一定要坚持下去!
可才两天后的夜里,他就又被定王提到了荣煌堂去泄愤。
当他一看见堂上的王爷那阴鸷的眼神时,就知自己又要经历一场大难,弱小的他不禁瑟瑟发起抖来……
果然,“给本王狠狠地打!”王爷那暴戾的声音随即在大堂上响起,必要在他这个眼下唯一可追责的人身上发泄那满腔愤懑。
一名亲兵扬起了早备好的皮鞭,照着天远遍体抽落。
这滋味可比那竹板更要刺激多了,绝不是天远这么个人能承受住的,他纵有再大的心志也不可能坚持下去了。
毒辣的皮鞭狠狠撕开了他的衣体,其实也才一会功夫,他那身精贵素衣就变成了褴褛披挂,白嫩的肌肤上血痕道道。
天远满地乱滚、疯狂嚎啕着,那尚带些童腔的瘆人惨叫传出了金碧辉煌的大堂,划破了黑沉无边的暗夜,在深似海的王府中凄厉回荡,听得诸处不知多少人都心中称快,又不知多少人都暗叹作孽。
亲睹此情的王爷却毫不怜恻,还情绪极差地嚷道:“今个就把他打死算啦!”
天远正惨痛并绝望到了个极点时,忽若有缕清风从外掠来,一条飘翩身影赫然就已在身边,如仙玄袂轻飘一拂,那名彪悍亲兵就被迫得退向一边,一个有些低哑、极负魅力地声音响起:“饶他一命吧亲王。”
鞭抽一停时,天远就如蒙大赦般松软在了地上,仰望到了一个颀身傲立、黑衣冷萧的青年,触目惊心的一张脸,寒玉冷月般,美得难以描述,美得简直邪乎,尘世凡人哪有这等容色,竟像月神谪落!
天远都不知自己是如何冒出得这些怪想,总之,这位后来影响了一生的救命恩人,初见这时,给他留下的就是一种“惊为天人”的极好印象!天远震呆地看着他那张如焕月华的冷艳绝色上,浮起了一缕缥缈难测的玩谑笑意,再一次听见那个名字从他自己口中颇含邪气地吐出:“萧寒烟见过王爷。”
定王非但没怪他无礼之罪,竟还面有惊喜道:“你这么快就来了?”
萧寒烟犹是玩谑笑道:“我这可是日夜兼程赶来的。”
定王更喜道:“千里奔驰,萧特使一路辛苦了。”说着就请他上坐了,示意人上了茶来,再道:“那你也看过本王的信了吧,就是这个小孽畜。”
萧寒烟道:“我一进来就猜到了。王爷可查到他的来历了么?”
定王又来火道:“那老贱奴招得,只听那伙人说是随便从片民宅中寻来的赤子!本王已遍查京畿,毫无线索!”
“哦,”萧寒烟大荡出了那种难以捉摸的玩世之笑,“那王爷就放过这条低微的小命吧,终归还只是个孩子呢。”
定王愤愤不平道:“一想到那么多年爱妃就把他当作亲子的疼爱至极,本王亦被骗得好惨,我这口恶气就怎么也咽不下去!”说着却声色一转,竟然满面堆笑道:“可既是你难得张了口,我又怎会拂了你的意?只是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不如就送给你做个小奴吧?你看他这容貌和教养,也不致辱没了你。”
天远心头猛烈一跳,直如被注入了一道希望的光芒,满含仰慕和期盼地注视着萧寒烟!
然而,萧寒烟却一声嗤笑,慵傲道:“那就不必了,本尊整天万事缠身,都快疲于奔命了,可不想再带上这么个累赘。”
定王也不在意道:“那就随你的便吧。”
天远竟一下就振起了那条弱小惨伤的身躯,扑到了萧寒烟脚下,两条血袖褴褛的手臂抱住了他那身华美玄衫下的双膝,一双清纯殊媚的泪眼中充满了哀求道:“萧、萧大哥,求求你就要了我带我走吧!”
萧寒烟那绝美的冷目中似闪起了一丝怜恻,可随即他又荡出了那种玩世笑意,残忍得就像在戏说个物件道:“王爷,那就先当他是寄放在你这里的吧,反正你家大业大的也不在乎多养这么个小东西,等我什么时候方便了,再来取走你送我的这份礼物。”
天远虽被伤到了自尊心,却更愕于从没见过哪人敢对定王态度如此随便和不恭,但见定王对他非但是一味顺应:“行啊,”竟还添了几分亲昵道:“寒烟,那就将他放到我的武士营去吧,我先为你把他调*教好。”
萧寒烟无所谓道:“也好,男孩子是该好好学些武功、受些磨练的,那就有劳王爷了。”
天远根本就不能满意于这个结果,可他也知如今的自己已不配再奢求什么了。
却没想到,之后萧寒烟竟又要王爷准他先回那清雅舒适的原居去养伤,且是亲自抱起了他,一路送回了他的内室中,为他找出了一身换洗里衣,还要亲手为他治伤。
天远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让随侍而来的人去备热水等物(原先的婢仆们已被全部遣散),竟连那满身锐痛都顾不得了。
诸多用物全伺上来后,萧寒烟就让别人都出去了,为他大费方法、力求不疼地脱光了那身已粘住血肉的破衣,再极利索又轻柔地,给他浑身上下那么多道伤一一清理和上药了。
感激涕零的天远见他竟肯对自己如此的耐心且温柔,便又忍不住了,再次求道:“你就带我走吧萧大哥,我情愿一辈子都给你做奴隶!”
萧寒烟却眼都不斜地给他穿着新里衣,冷冷道:“我那里可不是什么好去处。”
“不不萧大哥!纵然是刀山火海,只要能跟着你就好!”
萧寒烟这才一凝视他,那双极其漂亮的眼睛这样更是魅力慑人,竟让天远一个瑟缩时,但听他甚含深味地说道:“你记住,‘自古男儿当自强’;而且人生在世,靠山山倒靠人人倒,只能靠自己。如果你将来能自强到让我看重的话,我就会考虑来带你走。”
天远再做不出强求于人的事,只也勇敢凝视住了他,目光异常郑重,字字沥血叩心道:“萧大哥,那就请你千万莫忘了你今日说过的话。我一定会极力自强到可达你的标准,并一生在此守候你来带我走。”
萧寒烟的神情变得有点怪异了,那总是冷硬的目光中竟似缠绵起了丝忧伤的情绪,最终只道:“你只要自强,将来就能搏得属于自己的美好生活。至于我,你还是把我忘了吧。”
说完,这个人就离开了他的一方天地,再也没有出现过,就像缕烟般缥缈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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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又花谢,离恨几千重。”
天远刚一伤好就被撵出了那自幼和慈母共居之所,发去了武士营。
这武士营位于王府一隅,前营里豢养着些特殊武夫,是专为王爷执行私秘任务的;就在后营里还培养着些似天远这般的少童,训练成那种刺客。
天远自此就和一群男孩一起,开始了受训成一名优良刺客的严酷生涯。
他也不可能再拥有那个本是亲王和次妃给他们的至爱之子所取的名字,被改成了“无名”。因武士营的王营管说,像他这样一个孽种本就不配有正当名字的,并且一个刺客也正适宜无名。
那般残酷非人的训练,纵是他们当中几个出身最差、苦水里泡大的孤儿都受不了,何况无名这个从顶天富贵里掉下来的人。
可他铭记着平生初次有人教给他的那“自强”二字,铭记着那个让他一见倾心的叫“萧寒烟”的人,以一种超乎寻常的毅力承受了下来,还发愤得让别人都感到震惊。他就如玩命般的苦练着,别说那干就像活阎王的教头对他们要求刻毒,他自己对自己都是要求刻毒。
一年又一年的花开花谢、春去秋来,他始终意志惊人地坚持着,抓紧寸光地狂练不懈、自强不息,终在那批人中脱颖而出、矫矫不群。曾经无数次的演练考校中,他都是经常夺冠的一人;近一年开始去执行的些小任务中,他也是最为出色的一人。
如此成果,就连王营管都惊叹过他的坚强,比那些不清楚他来历的上司更有感触的,曾对他不吝夸奖,让那一批少年都以他为榜样。
但是无名的心态也已发生了巨大的异变,六年前那场惊天噩梦般的变故,已在他心中造成了不可愈合的创伤;其后的日子又让他的心深刻感受到了世态炎凉,漫漫经年,以前那么多巴结亲近他的姨娘兄弟、上下奴仆们就再没一人来探望过他,再没一人管过他的死活!而他,也再不亲近任何人!整天都是孤僻沉默的,只是拼命练功、拼命自强。
而就这样又有人看不惯他,再加嫉妒、郁戾等情绪,不时就对他寻衅滋事,可当有一天他用置之不理的态度再也应付不过对方,便用他的武功凌厉地解决了这种破事后,虽然他也受到了营中严禁私斗的处罚,被棒笞得痛彻心髓,却就是再也没人敢招惹他。
无名愈发明白了自强的道理,在这个冷酷无情、弱肉强食的人世间,只有自己够强了,才能不被人欺负,才能在以后那无数险恶中生活下去!他对萧寒烟也愈发钦佩感恩,愈发想念至深!
孤独的他只思盼着萧寒烟一个人,视他就如一个亲人,一个已是他在这世上唯有的亲人。无数次魂牵梦萦着,他在那命悬一线之际被他拯救,那惨痛无助之中被他抱起;无数次贪恋回味着,他那充满阳刚气息的强壮可靠的怀,那治伤抚摸过他全身的修美温柔的手……
这些年来,无名一直在搜罗着有关萧寒烟的情况,已知江湖上有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地狱教,乃天下黑&帮第一大教;总部在千里之外的北都某地,教中*共设有十殿分部并十大殿主,号称为“秦广王、楚江王、宋帝王、五官王、阎罗王、卞城王、泰山王、都市王、平等王、转轮王”,每人都统领着千百亡命之徒,只俯首于至高无上的教主“幽冥大帝”一人;相识那年方廿三岁的萧寒烟就是其中最年青的一位殿主楚江王,身份甚高,又本是当任教主最得意的嫡传弟子,而该教和定王之间存有种相互为用的利益关系,所以此教主一直就是派了他作为特使,负责处理与定王来往的一切事务。
这地狱教高层的情况历来都很隐秘,外人大都只知那些教主殿主的名号,却不知其真正名字和究竟是谁,无名只因正在定王府及武士营,又和萧寒烟有些关系,才能得知这些许情况。而无名最要紧的是,日复一日地盼了整整六年,他却再也没有听到看到萧寒烟来过这府里一次,似乎他和王爷之间的那种来往已经中断了般!
直至近日,无名方又得知地狱教不知何时竟已换了新教主,据说这位“幽冥大帝”可是个武功诡异高绝、性情极其残戾的大魔头,以前在黑*道上就名头极响、威慑群枭!无名担心萧寒烟乃旧教主的第一亲信,很可能是因失宠招嫌于了新教主,被这么个大魔头害得出了什么事,才会如此再无行踪……每一推想到此无名就心如油煎,寝食难安,可他除了守在这里等他,再也做不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