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士营的理事堂中,王营管高坐在上,面无表情地对着下立的刘壮和无名道:“你们失手了,该当何罪?”
刘壮垂在两边的双手微颤了颤,随后用力一握道:“这次同去的兄弟们就只回来我们俩个,若王爷就判我死,我也认了;只是无名,这次也犹是表现出色的,不该……”
王营管毫不动容地打断道:“你说自己的就行了,刺客之间不需要有太多感情你不知道么?”
刘壮再无一言。
王营管一瞟无名,无名便一派清冷道:“华近卫有多厉害,列位上司应该比我清楚。有他在,就算王爷亲去,也休想得手。”
王营管顿时破功,下巴都差点掉下来了,一拍案道:“无名!你,大胆!”
无名仍是冷淡道:“我不是大胆,是实话实说。”
王营管又瞪了他一瞬,倒没再发作道:“那就但凭王爷处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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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中,江冠雄倚在一张大圈椅中,闭目听江世忠说着:“……基本已查清,东宫正于昨夜也得知了于台长参奏福总管之事,那华近卫当时就说于大人激进了。要说华飘羽此人,实是不同凡响,艺高胆大却又警慎至极,这就虑到于台长可能有危险,只为防个万一,连夜都没过就赶去保护他上朝了。
“王爷你看看,这也真叫于嶙石命不该绝啊,原本咱们的人配合得当,那剑都已架在了他脖子上,可华飘羽一到,立即一败涂地。王营管给无名配的人还不错,领着他及时逃了,两人各自在外面躲了一阵后回了府,另两组人可就全折了。”
江冠雄始终连眼皮都没抬过半分,江世忠便又径自说道:“王爷,华飘羽在太子那里百事缠身,还能如此关顾到于台长,真是心力过人啊。我总觉得此人很是麻烦,恐怕日后会成王爷掣肘大敌。”
江冠雄哂笑了一下,说了声:“他可不就是难缠得很吗。”
江世忠等了一时,再道:“王爷,那你看这事——?”
江冠雄徐徐道:“先前在宫里,皇兄撑着个病体,对我好一番旁敲侧击又动之以情,连我们兄弟陈年的那些同泽之情都翻出来了。唉,也真是难为他了,那此事就暂且作罢吧,我还是专注于给太子布得那盘大棋为好。”
江世忠应了声“是”,又将王营管后面禀报的事对他说了,完后道:“他请示王爷要如何处置?”
江冠雄“哈”的一声,这才睁开眼道:“无名就是这样说的?”
江世忠一点头道:“是,全是照原话向王爷禀报的。”
江冠雄又好气又好笑道:“罢了,他的确是有些傻胆的,而且他说得也是大实话!本王虽能征善战,可单论一己武功,比那些正经武门中的人还是差了许多的,更别说是华飘羽这等高人了!此人天纵多能、克文克武,实乃旷世英雄,远非我能相提并论的。”
江世忠赞叹道:“王爷真是心胸豁达,不掩自身之短、不贬敌方之长,如此胸怀,非常人也。”
江冠雄谑道:“怎么如今连你也会拍马屁了?”
江世忠诚恳道:“虽有此嫌,却是肺腑之言。”
江冠雄大笑道:“行了吧你!华飘羽可是个天之骄子,我豁不豁达的也不能说自己比他强啊,否则那不是世人皆知的睁着眼说瞎话么?”
江世忠也笑了起来,二人乐了一会,江冠雄转回正题道:“这次的任务的确是大出了意外,华飘羽既能突然赶至,那他们也确实无可奈何,不当重罚。无名回来继续为役便可,另一人杖笞二十。被擒的那个任由对方去办,咱们如何相待就看他的表现了,自尽的三个设法安葬,厚待家人,若是孤儿的就着人守坟祭扫。”
江世忠大应道:“王爷圣明。”顿了一下,又忧虑说起:“可你若是专要对付太子,那就更绕不开华飘羽去了,太子简直一刻都离不开他的,走到哪儿都要带着。经此一事,已可见此人绝对是力挺太子、于台长那一派的,不可能见王爷势大就对太子虚以委蛇,置身事外。”
江冠雄道:“谁还不知他是太子最亲的近卫?我当然是会防着他的。”
江世忠道:“这如何防得了?他少年时就已是江湖名侠,如今更是——据说连让他出剑的对手都没有,天下就只有似向掌门那等的宿老才能败下他,我们从哪能搬来这种人物?”
江冠雄忽然凝视住了他,满眼都是耐人寻味的笑意。
江世忠愣怔了一瞬,恍然大悟道:“莫非、莫非王爷这次定要把萧特使召来,就是为了对付他的?”
江冠雄得意一笑,收回目光道:“原本只是为防备一下他而已,他倒还非要往我眼皮子上撞呢,哼,那我这次就干脆折了他这只好鹰犬!”
江世忠欣喜异常道:“妙,太妙了,王爷真是高明!萧特使在世面上虽不闻达,却也是江湖黑*道里的传奇人物啊,少年成名,千古独步!让他来对付华飘羽,真是再合适也不过了。”
江冠雄嘉悦道:“黑*道里的武学比白道的还要诡高莫测,萧卿更是冠绝时辈。华飘羽平生无往不利,这次我就让他见识一下什么叫天外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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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风潇雨晦,寒气入骨。
进入内居的江冠雄,很戏辱地拍了拍无名的脸道:“无名,这次我可没处罚你啊,你也该念着我的好才对。”随后就一示意门外檐下道:“今晚你就跪在那儿吧。”
无名一看那里还摆上了些碎瓦,一语全无地去跪在了其上。
江冠雄也再不理他,直进寝室歇下了。
黑夜沉沉,风吹雨打,无名直挺挺地跪在瓦片上,回想着清晨和华飘羽在一起的情景,用精神上的快乐来慰籍肉*体上的痛苦。
后来,他又在脑中搜罗着华飘羽的所有传闻。
关于他的传闻实在太多,因为他实在太过优异。
——华飘羽,入天道门后又名华玉碎,年方二十,出生江南书香世家。其父虽未入仕,却也是清城名士和巨富,但因命中嗣艰,已是三代单传的他更是直到晚年才得华飘羽一子,可想而知有多珍爱,从小便极重培养,却也万没料到此子竟能出息到那种程度。
华飘羽生而早慧,过目不忘,幼年时就有“神童”之誉。可偏偏人家的梦想是当大侠,从小向往的就是正在清城地界的光华山天道门,仰慕的就是这第一名门中的第一高手向太虚,一心想要拜他为师。
华父对儿子一向是有求必应,再者大晔国历来尚武,好武也非什么坏事,所以华父虽也觉得他“暴殓天资”,却还是动用了大量人情和钱财,极力助儿子达成心愿。
天道门虽广传武学,向太虚却高傲怪僻,要想成为他的亲传弟子可绝非易事,似他这种方外高人,纵对皇帝老子也不会随便买账,华家虽为清流却也远入不了他的眼。可他身为一门之主,再清高也要担当自己的责任,后在那位常年为他打理俗务的师兄的不停劝叨下,也就勉强答应了此事。
时年七岁的华飘羽终于拜入了向掌门座下,然而向太虚对于这样收下的他却颇怀芥蒂,待他只如一个挂名弟子。
华飘羽一腔挚热被浇了个冰凉,却不怨不馁,极为自强,一力刻苦学武,还连文学也未搁下。
很快,天道门文宗的掌宗、也是一代鸿儒的夏碧血就发现了他优异的天资和品格,这位向来一视同仁、鲜少特殊待人的大师却对华飘羽钟爱殊常,不但专门教他文学,还向向太虚鼎力举荐他。
向太虚平生最亲重的就是这位小师弟,这才对华飘羽正眼相看,又经几度严苛考验后,他对华飘羽就是倾囊相授。
寒冬酷暑,经年累月,华飘羽始终刻苦肄习,文武兼修。
绝世宝剑藏锋七年,终于出鞘亮啸江湖!
十四岁,华飘羽遵师命参加武林联谊大赛,冠绝同代,震惊四座,初次亮相就声名鹊起。此后他开始游历行侠,愈发轰动江湖,传誉四方,方值少小便功成名就!
他被诸方名宿同誉为天资旷古的冠世弟子,被各大门派公认为此代人中的第一高手。
不仅如此,他还有第一美男子之称。
自舞勺之年起,他无论是回到家中还是待在师门还是行侠在外,都是无数女子追睹的对象,曾经还有一流江湖女儿找尽理由地拜访进天道门,就只为了看他一眼,骚扰得向太虚甚是恼火,下了禁令才杜绝此风。
而华父也因这个儿子倍受追捧,荣耀一方,自豪得无以复加。
这样一个方值少年就英才绝代还姿容俊美之人,可想而知有多受瞩目多受欢迎,彼时他的名气就比像他师父那等的名侠都要大——所以华飘羽对无名自称江湖第一大侠的那话并非全是玩笑,也属实情。
十八岁,如日中天的华飘羽又出惊人之举,执意入仕,引来了江湖上一片哗然。
而华飘羽褒贬不重,一举参加了是年的双科科考,以文科探花、武科就不用说了的双科高中三鼎甲的成绩,又一次展示了他的骇人天资、惊世才能,一夕之间轰动朝堂,名扬天下!(不过此世以武为主,朝廷的文科制度、文人的整体水平都比唐宋等朝代要简单、低下许多。)
初次面圣,他那绝代风华就让早闻其名的皇上大为赞赏、希罕非常,还让皇上身边的太子更是倾心折服、相见恨晚。
其后,皇上因偏重其武才地将他封为了武官,又在太子一心求取下将他特选为了太子近卫兼伴读。方一年后,他就以他的一腔忠义、卓绝才能又被升为了近卫长帅,加封正四品武官衔——大晔有史以来,得此官衔最早的人是三十四岁,而华飘羽未到弱冠就已获此殊荣,可见其有多么优秀和受宠。
此后不久,华父享尽天年,带着莫大的荣耀和欣慰于恬睡中圆满离世。母亲早亡的华飘羽便散尽了万贯家财,只留了少许自用的,其余全部捐给了师门和孤儿堂等处,就此了断牵挂,全心翊佐太子、投身大业(晔朝对武官没有丁忧之制)。
但是他为官之事却让一贯轻疏朝廷的江湖中人颇有微词,华飘羽为免有辱师门,也曾有过自辩,说侠义一业,若想行到尽大,就当倚于国家权力。可诸派中却有很多人并不认同,甚至还有些心怀嫉妒者可逮着机会了的对他大泼脏水。
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向太虚这个比谁都轻藐世俗礼法的人,却对华飘羽大为支持,以其泰斗之身站出来为徒弟撑腰,说华飘羽成就一身绝艺,就当报效国家,凭借朝廷大权才能更好地匡扶正义、造福苍生。华飘羽曾对此感恩不已。
而他自入仕后,在京中的名气还更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平常过个街都是万众争睹,掷果盈车!
那绝对是个名符其实的天之骄子,迷死女子,羞杀男儿,生来就是供人膜拜的!
——“他简直没有一点不好的地方呢,全都是好的,最最好的。”想到这里,无名竟自己笑了,心里柔得似化成了一滩水般,又想:“最难得的是,他那么出身富贵且自身卓越的一个人,却无半分骄扬之气,不但向来惜贫怜弱、仗义疏财,竟还能那般体恤到我们这种人的难处,他可真是完美无缺!”
无名不停地想着,心里愈发有了种甜滋滋的味道,身上的苦也就没那么苦了……
这个清晨的曙光来临之时,无名没能再站起来,已经连日遭受消磨的他一下软倒在了地上,失去了知觉。
江冠雄倒也没再刁难他,命人就将他抬到了那间耳房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