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文轩却未听他言语,已经板着一张脸走到了孟鹤之桌前。
见他来此,柏楼与沈舒安对视一眼,忙站在了孟鹤之身后,态度谦和喊了一声:“孟伯父。”
孟文轩眯了眯眼眸,算是应下了,他惯来就瞧不上他跟前这些狐朋狗友,只是瞧见孟鹤之面前摆着的酒杯,强压着砸了这酒杯的火气,深呼了一口气道:“回去!”
孟鹤之这才懒懒地抬起头来看向孟文轩嗤笑了一声:“我今日心情好,你且走远些,我不想坏了印象。”
他这话说得在场人都是一怔,他哪里还有什么好印象,就说他方才到,身边人都悄无声息撤离,生怕招惹了这位。
孟文轩眉头青筋直跳,又开口命令道:“你给我回去!哪里都能容得你闹?”
“父亲!”孟廊之走到他身侧拉住他解释道:“鹤之是收了请柬来的。”
孟文轩闻声愣了一声,而后便又蹙眉看向孟廊之道:“大郎,你莫为了他撒谎!”
他们这处声音并不算小,再者有孟鹤之的地方,四周便是空旷一片,旁人见了这么一副场景都很是有眼色的往更远些躲避开,是故这么一闹,反倒更是显眼。
唐烟隐约听见了是为甚,人是他领进来的,她蹙眉便想上前替他解释。
却不想唐霜先她一步道:“我去瞧瞧,长姐陪陪陈爷爷吧。”
唐烟愣了一瞬,倒也无甚异议,点了点头,只是见她离去的脚步带了几分匆匆,好似急想躲避开他们,唐蹙了蹙眉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陈家人。
“我让你回去!你是聋了还是瞎了!”孟文轩拿起桌上的酒杯便想砸到地上,却见孟鹤之忽然僵直了身子,神色也有些不大对。
这是怕他了?孟文轩诧异了一瞬,下一刻便听身后传来一声柔柔女声。
“孟伯伯,您可好?”唐霜喊了一声。
孟文轩身子略僵,忙将手中酒杯搁下,转身对着唐霜展颜笑吟吟道:“好,好,有你记挂,我自然好得很,你寻我可是有什么事?”
唐霜点了点头,态度谦和又有礼,说话温温柔柔如沐春风道:“是,父亲之前特意交代,孟伯伯来了,让唐霜好生招待,莫要人多怠慢了您,所以想来与您打声招呼,今日府上人多,若是怠慢,还望见谅。”
旁的人家女儿及笄,要么是躲在后院与姑娘们玩闹,要么是躲在父母身后看着他们招待客人,自也不必亲自上前打声招呼,唐温伯的事身为朝中重臣的孟文轩略有些耳闻,甚至其中不少都是他亲手查的,想起唐家处境,看向唐霜的目光里多了些许疼惜。
他态度温和道:“好得很,你与你长姐招待很是周到。”
唐霜闻声眉眼弯弯笑道:“那唐霜便放心了。”
她的目光忽又穿过了孟文轩,对着他身后的孟鹤之忽然喊了一声:‘孟二公子。’
孟文轩有些惊诧。
孟鹤之神色略有些僵硬,面上却是冷然一派,僵的好似一桩木头,蹙了蹙眉头看向唐霜,俨然一副苦大仇深模样,他这幅模样叫沈舒安瞧在眼里,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
孟鹤之闻声也了他一眼,他才收敛了笑意。
唐霜也不大在意,看了眼沈舒安点了点,对着孟鹤之道:“前些日子多谢你解围,方才未见你到,我还以为帖子未送到。”
说起帖子,孟文轩孟廊之神色略有些不大自然。
孟鹤之愣了一瞬,眼眸忽亮了许多,原来她听见了,才特地来与他解围。
他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有些笨拙道:“收到了。”
唐霜点了点头柔柔地应了一声:“那便好。”
说罢便又和孟文轩应和两声,才躬身离去,她飘然而至,又悠然而去,她人一走,孟文轩脸色便垮了下来,甩袖道:“你既有请柬,为何不与我们一道来,方才我问你时,你怎也不讲?”
他说这话时,并未注意到一旁孟廊之的脸色。
孟鹤之看了眼他,眼底皆是冷然,蹙了蹙眉头道:“请柬在哪?你该问问他,你方才倒也没有问我。”
孟文轩闻声面色有些尴尬,他方才来了便劈头盖脸就是指责,确实没问他一句,他自己的面子都下不来台,却想着护着孟廊之道:“你兄长事忙,许是一时间忘记了。”
这话一出,沈舒安都不适的眯了眯眼眸,与柏楼对视一眼,这人的心眼也太偏了,莫不是心长歪了?
孟鹤之挑了挑眉头看向孟廊之,似笑非笑问道:“是吗?”
孟文轩方才失了面子,又是当真小一辈的面前,重重叹口气便拂袖离去,出了屋。
孟廊之宽袖下的手攥了攥。一时语塞不知该说甚,只是垂首认错道:“是我的过错。”
正说话间,孟嫣浓不知何时到了几人身侧,对着孟鹤之的腿就是一脚,嘴上还嘟囔着骂道:“二哥哥坏,你又欺负我大哥哥!”
这动静叫几人都是一怔,孟鹤之眼底皆是冷冽,眼尾扫见不远处的唐霜再瞧见他,他心下便是一凉,瞧向孟嫣浓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冰凉,小姑娘吓得一怔,愣在了原处,下一刻便嗷嗷哭了起来。
这哭声又引来旁人侧目,小丫头就倒在孟鹤之身侧哭,短短一刻钟不到的功夫,他便生了两次事,他又成了众矢之的,想也知道自今日宴席之后,他那久不堪议论的名声又添了一笔,连自家亲妹妹都欺负的冷血之人。
他不禁觉得无趣,眼底冷淡又多了几分。
孟廊之脸色一红忙上前安抚,只是越是安抚,那小丫头却哭得更大声。
“再哭,我便将你扔进河里,冬日的河水你可想尝尝?我倒无所谓做实这恶人。”说话间孟鹤之已经抓到了她的衣襟,只要稍稍一用力,便能将小丫头拎起。
说罢还当真用了用力气,小丫头脚都离了地,见状忙往孟廊之怀里钻,孟廊之蹙着眉头看向孟鹤之道:“你莫吓她。”
孟鹤之却是咧嘴恶劣道:“你且试试我是不是吓她。”
柏楼也极不喜欢孟鹤之这个妹妹,骄纵又无礼,在一旁不嫌事大替他引路道:“这唐家倒是大,还需过长廊才能瞧见一小池塘,我方才还逛了下,这天气冷好似结了冰。”
那便是扔不成了!
那小丫头本将要熄的哭声闻声又大了起来,却见柏楼嘴角忽又挂上了恶劣的笑意道:“不过用力砸一砸,倒也能砸开。”
说着他便站起身来,活动活动手脚道:“我方才喝了些酒,正热得慌,恰趁此活动活动手脚。”
话音一落,小丫头那哭声便戛然而止,两颗豆大的泪珠还未来得及流出,就这样挂在眼眶里,确实显出些许可怜来,瞪大了眼睛恐惧地看着栢楼。
她败下阵来,从号啕大哭又变成了低声啜泣,转头窝进了孟廊之怀里,也算是消停了。
见人走了,孟鹤之敛下眼眸,眼底是一闪而过的疲惫,嘴角压了压,没敢再往唐霜的位置瞧,今日她应当该如旁人一般厌恶他了。
他将手中锦盒放在桌上,而后便起了身,一抬眸果不其然,与唐霜的清冽的目光撞到了一起,他躬了躬身便算告辞,而后起身便离去。
孟鹤之走了,柏楼与沈舒安自也没有待下去的必要,纷纷起身,朝着唐霜躬了躬身子算作告辞。
唐霜则是微微颔首,莞尔一笑。
沈舒安走在了最后,他忽像是想起了什么,当着唐霜的面拿扇子敲了敲那锦盒,又指了指孟鹤之离去的方向,见她瞧见了,才抿唇挂着笑转身离去。
唐霜看了眼那桌上孤零零的锦盒,轻挪莲步缓缓走到那桌前。
那锦盒确实精美,一眼便知是出自京思造的手笔,京思造动辄便是百金之数。
这实在贵重,唐霜只是蹙着眉头思索,她与孟鹤之并未有甚交集,这个莫不是感激她方才解围?可这未免也太贵重了些。
春织却不知她所想,见自家姑娘久不言语,上前便拿起捧到了唐霜跟前:“姑娘?”
唐霜瞧了一眼春织,默然叹了口气,伸手接过,也罢,待今日之后再送还给他也成。
这个时候告辞的,几乎寥寥无几,谢绝了府上小厮相送,三人走出了唐家,沈舒安抱胸看着天上飘零的雨雪,将大氅捂了捂道:“哪里?”
柏楼想也不想便道:“凭栏阁吧。”
孟鹤之面上并无表情,算是默认,几人刚要上马车,忽听前头传来一声声脚步声,几人皆是一顿,孟鹤之顺着声音瞧去,便瞧见一列官兵冲着这出来,领头的好像穿着官服,他眯了眯眼眸,来人是大理寺卿。
“出了什么事啊这是?”柏楼已上了马车,闻声掀开车帘探出窗外问道。
说话间那群官兵已到了唐家门口,他们掠过几人,径直朝着唐府里去,三人对视一眼,柏楼眨了眨眼睛一脸无甚所谓道:“这官兵来势汹汹,怕是不妙!”
孟鹤之对朝中之事惯来毫不关心,更没有渠道知道,他头回因消息闭塞有些恼恨,不禁皱眉看向沈舒安。
沈舒安父亲位居正三品礼部侍郎,正是唐霜父亲下属,礼部出了什么事,照例他应当知道些风声。
却不想,沈舒安亦是一脸茫然,错愕地摇了摇头。
孟鹤之见官兵把手在外,他撩袍便下了马车,刚上了台阶,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极谦虚有礼声音:“劳烦让让。”
冰天雪地里,那人独撑着一柄油纸伞站在石阶下,一身绯色官袍尤为整肃,他伞柄微微抬了抬,露出他一张清淡俊容,是极为俊雅的书生气。
孟鹤之怔愣一瞬,有些错愕,一旁沈舒安忙将他牵扯到一旁。
那男人微微勾唇,微微躬身道了声“多谢。”,
而后便轻抬步子上了台阶,站在唐家的牌匾下,眼神清淡驻足片刻手轻轻一摆道:“围起来。”
孟鹤之闻声正要上前,沈舒安沉声阻拦道;“红衣玉面,又有重兵派遣,这是朝中新贵,大理寺卿陆绻!”
此话一出,连柏楼神色都是一僵,能出动大理寺卿,想来唐家这回是在劫难逃。
沈舒安只是紧张的看着孟鹤之生怕他会冲动失了分寸。
孟鹤之亦是神色一僵,冬雪飘落进他脖颈里,却不知寒凉,只是愣愣的看着重重官兵冲击了唐家,宽袖下的手紧握成拳。
他动了动步伐,沈舒安倒吸了口凉气,忙拦住他:“你莫轻举妄动,害了她!”
孟鹤之脊背挺拔,未言语,只是甩来了沈舒安拉着自己的衣袖,毅然决然地上了台阶。
柏楼都蒙了,忙跳下马车:“他这是作甚!”
沈舒安低低咒骂一声,忙抬脚跟上。
果不其然,几人在门口处被官兵拦了下来:“你是何人!大理寺卿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鹤之!”沈舒安上前拽着他衣袖喊了一声。
孟鹤之却是面上冷峻一派,毫无被恫吓的模样,他抿唇道:“自是来接官眷。”
那官兵闻声莫名,与一旁人对视一眼道:“哪家的官眷?”
沈舒安了然孟鹤之的意图,忙上前打打商量道:“今日是唐家千金的及笄宴,有不少官员亲眷到场,你们要封锁唐家自然可以,只是与之无关的官眷......”
那官兵闻声一怔,显然也没想到不过查封而已,也会碰上这事,他见孟鹤之与沈舒安衣着华贵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他张了张嘴道:“不是你是?”
见有的商量,沈舒安挺了挺脊背笑着道:“在下姓沈,父亲是......”
一听沈姓,那官兵面色一肃打断道:“可是沈重阵沈大人?”
沈重阵虽已官拜三品,但在这遍地都是达官贵人的京城也实在不足为道,沈舒安本也只是想试试罢了,却没想到这官兵竟是这个反应。
孟鹤之蹙了蹙眉头,略带深意的看了眼沈舒安。
沈舒安愣了一瞬点了点头:“正是。”
那官肃然起敬,态度也比方才好了许多,叩首道:“两位公子莫急,我家大人早先便有吩咐,只依例封关唐家,府上若有不想干的人等,皆可自行出府。”
封关唐家,孟鹤之与沈舒安不约而同对视一眼。
“那小的带两位先进去,莫让您府上亲眷受了惊吓。”
瞧,方才还一副秉公执法的人,不过顷刻便变了嘴脸,毫无公法可言了。
沈舒安轻松了口气,正要道声多谢,便见孟鹤之已撩袍进了府内。
那官兵一愣,沈舒安道:“莫怪,他八旬祖母正在唐家,此刻也是关心则乱。”
官兵连连点头,伸手做了请的手势,沈舒安回身看了眼柏楼,柏楼了然,两人则一前一后进了府。
孟鹤之脚步匆匆进了府,他人刚过垂花门,便瞧见长廊上的景象。
府上宾客倾巢而离,脚步匆匆生怕晚了一步招惹是非,平日里行举有度京中贵人,此刻再无礼数讲究,为率先撤离,不少贵眷甚至走丢了鞋袜。
孟鹤之逆向而行,越过重重人群,目光在四下探索,忽衣袖叫人捉住,他蹙眉回头,是孟廊之:“我们在这!都安好的,你莫急!”
果然,孟家一众人都在一起,再看老夫人一副感动神色,孟鹤之便猜到,她们是会错了意。
孟鹤之轻笑一声,无暇与他们周旋,甩袖离去:“你们孟家人生死,与我何干!”
此刻四周嘈杂,老夫人听没听到未可知,可孟廊之却是听了个明明白白,他手仍旧滞在空中,心底不禁生凉。
孟鹤之脚步匆匆踏上长廊,待瞧清楚眼前,他瞳孔骤然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