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合之众 第2章 《作战指南》

褚弦惊目视前方，波澜不惊地咽掉差点脱口而出的笑声，安静地听霍显挖苦这一队人。

下了运输舰，霍显如褚弦惊所料地迟到了半个多小时，随后立刻让几个被选中的倒霉蛋出列。杀鸡儆猴完，剩下的所有人都战战兢兢，连站姿都挺了不少。

褚弦惊除外。他从踏上零号夹板的那刻表情就没变过，看着霍显在数落人他心里计数，等着下文。

轩辕的总司令官要是就会冷处理杀鸡儆猴最后给个甜枣这三板斧，他不如趁早打退伍报告。

但这次褚弦惊倒真是冤枉霍显了。霍显一脑门官司，训人的时候都带上了真情实感。早上刚跟联邦里那帮老头子吵完今年的军费预算，他连水都没来得及喝就来见这帮新兵蛋子，却正好撞见两个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的，当即大怒，把人不带停地拎出来骂了半个小时。骂完喘了口气，挥手让副官上前。

“大家好，还是非常欢迎大家来到轩辕度过为期两个月的实践期，轩辕根据各位擅长的科目匹配了对应的教官，教官将在实践期结束后为你们的表现打分，希望大家能在零号上度过快乐而充实的实践生活。”

快乐而充实……副官可能是看现在气氛太僵组织了一篇拿去哄幼稚园小孩都没问题的介绍，然而配上旁边面如死灰的实习兵，整个甲板上混合出了一种诡异的平和。这气氛实在太过好笑，褚弦惊的笑声差点就没憋住。

副官翻开一张名册，让叫到名字的分别出列到对应的部门。褚弦惊目视前方，耳朵却悄悄竖了起来。金……霍曼夫家的，军需处啊，合适。高明宇……机务，他确实挺喜欢这方面的……褚弦惊一个一个听下来，还要对此点评一番，忙碌得不行。 忙碌到最后他猛然发现身边已经空了，副官似乎也有些犹豫。霍显一扬下巴：“念。”

褚弦惊，教官霍显，战斗总参室。

褚弦惊游刃有余的脸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这个表情被霍显敏锐地捕捉到了，颇有些愉悦地翘起了嘴角。副官念完就收起了名册，后退一步将位置让给霍显。

霍显也懒得周全，大手一挥让所有人都回去休息。只是他在所有人转身前不怀好意地补了一句：“明天请各位准时到自己的教官那里报道。”果不其然收获了褚弦惊微微一僵的背影，霍显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又翘了翘嘴角，心情颇佳地回去吵明年拨款去了。

寝室里大家安放好了私人物品，气氛逐渐活跃起来。褚弦惊并不参与其他人的吐槽或者赞美，并对赞美霍显骂人的表情好帅的同僚在心里给予了一个鄙视。

其他人看褚弦惊没什么参与感，也不敢贸然上去搭话，这可是全队唯一一个进了总参的人，在不知深浅的情况下没人敢搭讪。于是继甲板上那会，寝室里也出现了一种诡异的氛围，具体表现为所有人聊天的对象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了褚弦惊。

不过他倒不在意这个。他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褚弦惊确定自己身上并没有什么好供霍显图谋的。论家世，霍显是元帅亲口承认过的养子，论权力，霍显已经是轩辕的老大了，自己只是还没毕业的学生。那这样的话霍显把自己要到总参去的动机就很不明了。

难道说轩辕就是对军校的学生这么开放以至于实践期的实习兵都能进总参？

褚弦惊摇摇头，把这个天方夜谭的想法甩出脑子。

霍显甩甩脑袋，试图让自己被一箩筐官话灌得不行的脑子清楚一点，虚拟空间里模拟出来的实体立刻一丝不苟地表达了主人的动作。几个联盟中央的官员抓住这点正要发难，又一个人接入了通讯。

是老元帅。所有人的声音霎时一顿，只有霍显面色如常，当着几位官员的面给老元帅上眼药：“父亲，您对明年我们轩辕的财政计划也有什么想法吗？”那几位官员脸色姹紫嫣红，拼尽全力忍下脏话。

老元帅姓柏名昌，名字带着一股属于新历之前的古板，其人却是一个非常和蔼的小老头，闻言笑呵呵地搭霍显的腔：“我？我没有意见啊，谁有意见让他来找我谈谈。”

在场几人一下都静了音。事已至此，其余人一个接一个地退出了通讯，霍显和柏昌相对而立，保持沉默到其他人都退出。

等到最后一个人退出，柏昌在虚拟空间里的姿势立刻从颇有威严的站姿瘫下来，霍显知道那是因为他坐下了，但是靠在虚空中的坐姿霍显实在是怎么也习惯不了。

柏昌推了一下眼镜，第一百零一次心平气和地说了开场白：“霍显，回中央吧，我真的有点力不从心了。”霍显低垂的眼皮微微抬了一下。

半个小时后，柏昌被气的血压飙升，医疗健康系统将他强制弹出了通讯。通讯切断，霍显走到窗前，点了一支烟。

不同于文艺作品里想象的璀璨星空，真正在星舰上向外看的星空只有一片黝黑。无论多么美丽的星空都是以光年为单位的，人类作为一个渺小的碳基生物身临其境的时候更多感受到的来自灵魂的战栗。

但霍显却无比的热爱着这一切。当年从军校毕业他一意孤行打报告调进前线的队伍，之后以此为始建立了轩辕。近三十年扎根在前线，霍显没有一天后悔过。联邦中央那些人权力倾轧你方唱罢我登场，轩辕一直如侧卧的狮子般留在边境线上，虎视眈眈地看向外面的世界。

主要是看向R1380星云。

莫约一百年前，亲王时代的科考团远赴其他星云做普查，在R1380星云发现了极类人的高级智慧文明。为表友好，菲利普亲王前后派出了三支考察队进行科技交流。然而在第三支队伍降落在R1380的首都星之后讯息便如泥牛入海，一队科学家一去不回。

两年后，菲利普亲王政府被联邦取代，旧历时代的高压暴政一洗而清，人人都被联邦的繁荣迷了眼，很少人还记得这段历史。但是霍显心里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

霍显深吸一口气，缓缓将肺中的烟吐出来，在半空中形成一条长直的烟柱，遮住他向外看的视线。烟燃到一半，霍显一把将剩下的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出门去做体能训练。

第二天一早，霍显推开总参的门，意外地挑了挑眉。

褚弦惊站在总参的门口，是一个很谦卑的姿势，不知已经等了多久。看见霍显，他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老师早上好。”

霍显有些意外，在他的认识里成绩好的学生都会有些傲气，但褚弦惊似乎完全不是这种人。但也不错，这样的学生比较好带，霍显想着，推开总参的门。

指了个位置让褚弦惊坐下，霍显转身从一堆文件中抽出一份扔在桌上：“每届我们都会挑选一个幸运儿进总参实习，但这个幸运儿进总参的第一天要做的就是，把这本条例背下来。如果你将来有幸留在轩辕，这将会是你立足的资本，之一。”

褚弦惊拿起来一看，薄薄的一本，似乎还是A4纸钉起来的，封面上书四个大字，作战指南。褚弦惊被这种莫名其妙的教条感冲击的一愣，抬头看向霍显。

装得像个大尾巴狼的霍显似乎也没见过拿到东西第一反应是质疑的实习兵，讪讪地挠了挠头：“虽然我个人觉得作战的时候这种纸上谈兵的东西实在是太片面了……但是轩辕每个人的第一步都是从这里开始，如果你记不下来，说明你确实不适合这里，”说着霍显抬手看了看表，“你有十个小时的时间，公时17时，我会回来抽查，如果没通过，晚饭也不用留了，今天有往首都星的补给舰。在此之前，这个会议室都是你的。”

霍显把门带上，褚弦惊盯着封面失笑了一下，从个人终端里摸出一支笔，翻开第一页。

出乎意料的是这本东西并不是整洁的白，上面有不少前人为了速记留下的笔记，这边划两条杠那边圈两个字的，看起来霍显是真没翻过这东西。

褚弦惊快速看一遍，翻到最后看见一行颇有些怨恨的蓝色字迹:背不完让我滚回学校吧，我真的不想再背了。看到这里褚弦惊会心一笑，知道霍显其实也就嘴上说的厉害。

也是，能进总参的总归都是精挑细选的学生，就这样送回学校也太说不过去了。褚弦惊换了一个悠闲的姿势，慢慢背起来。

霍显说把会议室留给他十个小时真就是十个小时。闹钟一响，霍显踩着铃声推开门，看见褚弦惊合书坐正，一眼不错地看向他。

像小狗。霍显莫名其妙地冒出了这个念头，可能是因为褚弦惊的长相，他实在很难对他提起对同性的竞争和嫉妒心理。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霍显咳了两声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背完了？”

“背完了。”

“不再看看？”

“不。”

霍显也不再劝，低头思考了一会摸了支烟出来叼在嘴里没点:“如果某一天，星舰的对地通讯全部断绝，断联前首都星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是，地面武装已经被控制。那么作为空中力量先锋队的你，第一步是做什么。你有三分钟组织答案。”

褚弦惊垂眸。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三分钟近在眼前。

霍显以为他回答不出来，正打算起身，褚弦惊带着冷意的声音响起:“如果从官方的角度来看，首要的是集结所有能联系上的星舰，准备救援和反制，地面力量如果被完全控制对星舰的打击是巨大的。但若是从我的角度来看，我认为首要动作是调整航向，驶离地面导弹射程。”

霍显这回是真的意外了。这个答案不是写在手册上的标准答案，甚至与学校一贯倡导的价值观大相径庭，霍显平心而论，在实战中自己都做不到这么决绝。早上他刚觉得褚弦惊是一个很谦卑的后辈，但如果谦卑的话，他大抵不会做出这个回答，或者完全没有必要将这个回答说出口。霍显眼神一凛，探究的意味几乎被拎到台面上了:“你对这个问题似乎十分消极。”

褚弦惊一笑，唇色很淡，在灯光的照耀下好像无瑕的白瓷:“我只是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人性。”霍显一愣，随即大笑着鼓起掌来。褚弦惊好像终于放松下来，也跟着提起一个**的笑。霍显倒是实打实地笑了很久，拍拍褚弦惊的肩:“你的确是个人才，毕业了想不想留在轩辕。”

能被霍显亲口要走的毕业生屈指可数，这几乎预定了未来五十年内这名学生无论在中央还是在某艘星舰上都能拥有一个上尉以上的位置。

面对这泼天大礼，褚弦惊却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喜:“多谢您的抬爱，但我还是想先把这两个月平安度过再考虑后面的事。”

推拒得滴水不漏，霍显在心里暗暗点了个头，是个心气高的，于是调转话题:“去吃晚饭吧。既然通过了我的考核，我就正式是你的教官了，第一顿，我请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