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鬼（无限流） 第4章 子不语（四）

除却那阵异香，康祁这一晚上睡得倒也算是安稳。

以至于他次日早晨醒来时，天才将亮，隐约能听见外头有人不断走来走去、十分忙碌的样子。

康祁索性起身，披好外衫，直接推开了门。

门外是座花园，不少挽着裤腿、身上披着白巾的小厮在花园中修剪花枝。有人瞧见康祁出门，便躬身上前行礼：“康公子可要用些朝食？”康祁略一点头，就有人走在他前头，领他往膳厅去。

康祁面上冷静，实则心下颇有些慌乱。

——昨晚头痛，又没光亮，以至于他现在才发现，自己并不是在原先下榻的客栈里。

这处客房整洁雅致，外头有座花园，还有不少小厮，一看便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宅邸。据康祁目前所知道的信息，有这般财力、又与康sheng(生)认识的，大概只有何二公子。

他状若无意地问道：“昨个儿我是怎么过来的？”

小厮认得这位青衫书生，知道其与自家公子相熟，因此他半点不设防，恭敬回答：“少爷说您昨日诗会喝多了些，醉过去了，便喊家仆将您接回家中。”

真是稀奇。

他昨日只喝了茶，哪来的酒？既如此，他像宿醉似的头痛，谁知道跟何二公子没关系？

因着成为“康sheng(生)”之后遇到的种种事件，康祁现下对何二有十二分的警惕。他心下恼怒，面上半分不显，只露出些惭疚，像是很不好意思：“是我添麻烦了。”

小厮素日来接待达官贵人，少有这般脾性好的，他便忍不住话多了些：“少爷知道您来了，高兴得很呢！您平日不在京中待，却不知道我家少爷少与人这般亲近——您倒是头一位住在梓苑的客人嘞！”

康祁暗暗蹙了蹙眉峰。

他倒不觉得被另眼相看是件什么好事情。这意味着他总会在某些时候处于“风口浪尖”，是那只容易被枪打的出头鸟。

他又问：“头一位？原先没人住这处吗？”

“有倒是……”小厮话音一顿，又匆忙接上，“旁人哪来这般殊荣？梓苑是少爷亲手督建，很是宝贝，少爷也只许您住这里了。”

说话间，却已到了膳厅。

康祁担忧问多了反倒惹祸，便很是自然地收住，向小厮道了声谢，抬步往厅中坐着的何二走去。

何二今日着了身月白素衫，面色淡然往那一坐，端的是名门公子的架势。可他一看到康祁，脸上就露出几分笑意来，像是落了凡尘，平白招惹几分俗世尘缘：“康兄来了，快这边坐。”

康祁内心纠结，好似有两个人互相较劲。一个说何二又是送蜡烛，又是说他醉酒，定是没安好心，况且那阵诡异的腥气怕是也与何二有关系；一个说何二瞧着虽是个风光霁月的模样，可现下已经身处何府，若不听何二所言，焉知不会徒惹祸端？

他犹豫片刻，还是走到何二示意的位置。刚坐下，就有小厮为他们布菜。何二不说话，康祁本也打算说些什么，可吃了几口，陡然想起原先在客栈之时，有人托他送张帕子给何二。他在脑内构思了一下言语，开口道：“说起来，昨日在客栈里头，有位姑娘托我送个东西给你。”

何二这下来了兴趣，笑着问道：“什么东西？”

康祁便将那方帕子从袖中掏出来，递给何二。

谁知何二脸色瞬间僵住，待察觉到康祁目光时，又忙摆出一副原先的样子。他喊来小厮接过帕子，随后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与康祁闲聊起来。

这顿饭吃得康祁紧张极了，又过了会，一个下人匆匆上前，在何二身边耳语几句。康祁不敢贸然打听，只好看着何二冲他歉疚抱拳，匆匆离席了。

想来是今日朝食过干，康祁吃完干渴得紧。就顺手端起茶盏，下意识嗅了嗅。

好香。

这茶怎么、怎么这般浓香？

他咽了咽口水，将茶一饮而尽。

膳厅不大，康祁左右转了转，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就打算出去在外头看一看。一众小厮知晓这人是自家主子的好友，是以也没有阻拦。

他正要离开，就见原先领他过来的那个小厮走近，向他行了一礼，做出要引他出门的样子，悄声道：“康公子，您是个心善的，奴才也斗胆跟您提一句——您四处转转，可千万去不得梓苑后头！”他语调急促，又是着急，又是怕被人发现。

没等康祁回应个什么，这小厮就低头伸手，将康祁送出门了。

何府虽大，却素净得很。没什么装饰，也没什么景致，倒更显得那座花园妍丽异常。

康祁一看到那花园，就感到一股莫名的违和感。他原地踌躇片刻，还是打算上前去探探。

谁知没走两步，就有人急匆匆冲过来拦住他。

“别过去！”

康祁抬眼瞧了瞧。

是个长相很是阳光的青年，穿着华贵丝绸，身量蛮高。此时这青年面带焦急，额间带了些汗水，粗喘着气，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康祁摸不清这人是谁，也不好贸然开口，就只是收住脚步，疑惑地望着他。

青年弯腰撑住膝盖缓了缓，狠狠咽了咽唾沫，这才喘着气说：“别去花园，不安全。”

康祁挑了挑眉。

魏九阳眼见这年轻书生不为所动，还以为这人是不相信自己说的话。当下又急，又是呼吸急促，一下子竟说不出话来。可他又担心说不清楚，就无端有人送命，便上前一步扯住康祁手腕，往自己住的房间走。

猝不及防被人拉住，饶是康祁素来冷静，也禁不住露出些错愕。他下意识挣扎一下，可青年掌心炽热，力道也大，察觉掌中腕子挣动，却又捏得更紧了些。

挣扎也是徒劳，康祁索性任由这人将自己拉走。再者，他也很是在意这个人说的话，以及——这个人的身份。

魏九阳一路将人拽到屋子里，把门关住，这才转身看向被自己强行带过来的文弱书生，逐渐品出些不好意思来。

他讪笑一声，挠了挠头：“对不住，刚才下意识把你拉过来了。”

康祁摇摇头示意无碍：“那花园出什么事了不成？怎得不能过去了？”魏九阳一听这人说话，半点没把人往玩家身上想，但是非玩家角色好歹也是活生生一条命，这书生什么都不知道，指不定什么时候命就没了。

他一边给自己倒了盏茶，一边解释道：“你昨天没看见，我有个朋友到花园那边去，就碰了下那些花，然后就变成怪物了！”他说完灌了口茶。茶水凉了整夜，进到嘴里很是冻牙，魏九阳绷不住脸上的表情，呲牙咧嘴地嘶了一声。

康祁面不改色，只当没看见：“竟有这等事？何二公子也不管一管？”

“他看是看见了，还习以为常呢！”

康祁没再说话，暗自思忱着。

瞧着这书生不发一言，魏九阳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拉人过来本就是冲动，此刻屋内难言的寂静反倒勾出他更深层的尴尬。他摩挲着杯盏，斟酌开口：“你——你是认识何二公子吗？”

康祁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依着人设回答道：“我与他乃是好友，昨日刚入府借住。”虽说他需得协助玩家，但现下情况不明，不好直接公开身份，索性继续扮下去。

魏九阳全然不知眼前这人是自己的协助者，他只是有些欣喜——遇到个这般好说话的原住民，还与何二关系紧密，怎么说也得问出些信息来。可还没等他想好怎么说合适，外头就传来小厮的呼喊。

“魏先生，您在吗？我家公子请您去书房议事嘞！”

伴随着轻巧的敲门声。

魏九阳一下子泄了气，更不知道说什么了。他只好扯了扯书生的衣袖，凑到人耳边悄声道：“晚上、晚上我去找你！”他刚要走，又被康祁一把拽住。

看着青年面上的疑惑，康祁忍不住要笑出来，到底忍住了，眉目间只流出一丝莞尔：“你又不知我住哪里，如何去找我？”魏九阳这才意识到，干巴巴笑了一声。康祁又说：“晚间我自会来寻你，你且等着就是了。”魏九阳连忙点头“嗯嗯”，率先往外头走去。

康祁跟在他身后，小厮瞧见他也在，笑着行礼道：“康公子也在？少爷还吩咐找到康公子，也一起过去呢。”

康祁有些惊讶，但很快答应下来。反身关门时瞟到桌上的茶盏，顿了顿，转头跟旁边小厮嘱咐了几句。随后看向风风火火已然走了一段距离的青年，慢悠悠跟了上去。

早膳吃得有些多，一走快便不太舒服。康祁索性放慢了脚步，一边思考现下的情况。

那天外来音说“玩家会在午时到达”，按理来说，他们该是一起的。现在已经出现了一个玩家，其余人想必也在何府。

瞧方才那青年大大咧咧的模样，康祁隐约意识到，或许“玩家”并不用同自己一样，需要扮演原身的人设。既如此，若要使整个故事合理，玩家自然该是外来人士，至少与何二并不认识。

那他们来府中的由头又是什么？

悠哉走到书房门口时，还没瞧见里头的人，已然听见了何二吩咐下人的声音：“你去同刘管家说一声，叫他清点好府库里的货，可别出什么岔子。”下人恭敬应是，低头向后退了几步，往门外走时正巧与康祁撞上。下人一时惊慌得紧，当即就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康祁也被吓了一跳，就要伸手去扶，又顿住了。

他手虚抬了一下，道：“无碍。二公子不是吩咐了你差事？去办就是，可别耽搁了。”

那下人又是一阵感恩戴德，起身弯着腰离开了。

许是生怕贵人反悔，又要打杀了他，下人走得快极了。这日又是个阴霾天，还挂着风。他肩上披着的白巾晃荡着飘到了地上。康祁捡起来，刚想喊住人归还回去，可抬眼一看，下人已不见踪影了。他只好摇摇头，暂且收进袖中。